高抬贵手……

    轩帝在心中慢慢且无声地重复着段恒毅方才所言。

    片刻后,轩帝的神情倏然带了冷意,看向段恒毅时眼中也带着狐疑。

    有这样一个善于揣测人心的臣子,于他而言,可谓是好坏参半。

    做为一个帝王,他并不想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收敛起来,但也不想任何不能吐露于人的心思都被揣度猜测。

    他不过是给他看了李宏源的罪书,尚未言语一句,他便已经有所猜测,若非坚信身边的翼龙卫不可能背叛他,他都会以为是有人暗中透露。

    轩帝的不言语,段恒毅也猜的七七八八,却并不开口说话只耐心等着轩帝的下文。

    好在这回他没有多等,便听轩帝似讥讽又似夸赞的话。

    “顾卿猜度人心的本事着实不容小觑。”

    段恒毅微微躬身,“陛下谬赞,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不等轩帝思忖过多,段恒毅继而开口,“李大人通篇只交代了那些事有哪些人所为,所经何人之手,又缘何故而为之,但牵扯到其子李生桐之事不过三两件。”

    “更有月前李府喜得双生子一事金陵的达官贵人无人不知,就是日前李府双生子满月之期亦是往来达官络绎,想来李大人想保下着一对双生子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段恒毅口中所言,轩帝自是知晓,毕竟那日前去李府道贺的名单已经在当日便呈在了他的御案上。

    许是这些实情打消了轩帝的疑虑,又许是纵“顾清临”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到底有算漏的地方,这令轩帝有些许愉悦升起,他的神色总算恢复如常。

    轩帝眉眼间带着几分唏嘘,“好一个人之常情!”

    “只顾卿却是遗漏一人,李宏源不仅想要保下那一对双生子,更想保住的却是他的独子李生桐。”

    “对此事,顾卿有何看法?”

    段恒毅对此早就知晓,听闻轩帝这话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微微诧异一下,便道:“一对不过刚且足月的双生子不足以立世,最后难免会命丧黄泉,若有成年男子庇佑,便大不相同。”

    “只臣下担心李生桐会怀恨在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氏一族十分庞大,李生桐又为嫡系一脉,难免会有借势再起之时……”

    对于李生桐,段恒毅自然是想出而后快的,毕竟一想到这对父子曾对他和婉儿几次三番的暗杀,他就不能容李氏父子再活着。

    只轩帝的意思恐怕会放李生桐一条生路。

    若那般,他动手的机会便也有了。

    所说这般那般,不过是想激起轩帝的疑心病罢了,否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念头,会让轩帝对其法外开恩也不一定。

    毕竟轩帝此行已经让朝野惶惶,若轩帝法外开恩,倒是能显出为帝者的仁慈,也会让百官认为李宏源不过是作孽多了,才会又如此下场。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李生桐活着。至于那一对刚足月的双生子,找家可靠的庄户人将其养大便足矣。

    他非心慈手软的妇人,却对婴孩也是下不去手的。

    日后是否会性命无虞,看起本性罢了。

    轩帝听完段恒毅的担忧,却是朗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想不到朕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卿,也能担忧如此。”

    轩帝轻一拍案,“这天下姓闵而非李,顾卿太多虑了。何况朕将其流放沙门岛,你认为他此生可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朕原本打算将其流放到北地苦寒之处,但朕恼他竟敢对朕的爱卿暗下杀手,便将流放之处改到沙门岛,既给你出了口恶气,又不必日后忧虑于他。”

    “毕竟沙门岛地处遥远,路途艰辛,李生桐能否活着到达,全然看他的造化了。”

    段恒毅听闻此言,当即起身对着轩帝长身揖礼,“清临多谢陛下为臣做主。”

    轩帝笑着摆了摆手,刚要开口说话时,便见他猛然间面色涨红,紧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立在一旁似雕像的高博见状忙扔了臂弯里的拂尘,急跑到御案前端起茶盏,一手已在轩帝背后轻抚。

    “陛下,您该忌大喜大怒才是,否则老奴这一颗心实落不到安处。”

    “更何况陛下您心绪起伏过大,亦与仙长所传授长生之道有违,为了百姓、为了家国,您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高博一叠声的低语劝慰,声音中不难听出其中的担忧。

    段恒毅立在御案前同是面露担忧,他不希望轩帝死,至少在尚未明朗之前。

    轩帝足足咳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慢慢平复下来,这期间段恒毅一直站在那里,眉头紧拧地看着轩帝。

    平复下来的轩帝就着高博的手喝了一口茶,才看着段恒毅笑着道:“无碍,顾卿不用如此担忧,不过是夜里贪凉所致。”

    此时的轩帝面上潮红褪去,比先前苍白了些许也憔悴许多,似是那股精气神散了,人看上去也老了不少,声音嘶哑,怎么看都像是罹患重病……

    只御医日日请平安脉,轩帝身患重病不太可能,那么问题只能出现在那些丹药上。

    段恒毅目光蓦地看向高博,却见他一脸关切又不似做假,他记得有段时间高博总是神情古怪,且轩帝并不让他常伴身侧……如今倒是恢复如常。

    “陛下劳心国事,亦当保重龙体康泰,臣亦忧心。”

    若说从前他口中的关怀都是虚情假意,那么这句却是情真意切。

    正说着,便听殿外有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越发临近,段恒毅转回身便见一十二三的小道童手捧漆匣缓缓走来,同时一股略微幽苦又略带甘甜的气息也游入鼻间。

    “恭喜陛下,我家仙师又炼出一枚仙药,足解陛下几日劳苦。”

    道童恭敬地立在殿中颔首,手中所捧漆匣高举过头,等高博接了过去才又道:“我家仙师还说,陛下这般劳心,服完这枚丹药该好好修养几日才行,否则心血亏空于仙寿有损。”

    “仙丹”尚未服化,却见轩帝已面带红润。

    听着道童一板一眼的传话,段恒毅却有些佩服那位“十一爷”寻人的能耐了。

    不仅那老道有几分仙风道骨,就连这道童都是一身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模样,也难怪轩帝对此深信不疑。

    只那催命的“仙丹”似是比以前味重许多,可见六殿下已经有些等不及要送轩帝下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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