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里红妆风光出嫁,结果不到一年,死了,死在了寒风彻骨的冬日。】

    “世子妃,您万万不能想不开了!如果您真有个万一,我们都活不了了!”古色古香的屋子里,几个丫鬟哭哭啼啼的,一副哀伤不已的模样。

    坐在床上的唐柠咳了两声,表情很是吓人,“我还没死呢,叫什么叫,世子呢,我病得这么重,世子都不来看我一眼吗?”

    丫环绿意走了进来,她低着头,似乎不敢面对眼前这个人,声音细若蚊蝇,“世子妃,方才前院过来传话,说世子今日忙,不过来了。世子若是不舒服,那就唤太医过来再看看。”

    唐柠停了许久,半晌,带着些喑哑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忙?我竟不知,何事让世子这么操劳,连我这个快要病死的世子妃都不来看一眼。罢了罢了,不请了,以后你们也不许请了。”

    她咳了两声,她似乎极力压抑着咳嗽,不肯在旁人面前落了下风。

    过了一会,咳嗽终于缓了一些,她强撑着精神说,“请太医,还有春桃告诉祖母一声,柠儿要不行了,想见祖母最后一面,动作快点儿。世子那边不必去请了,他是不肯来,你们三请四请的,我早知道了。他不心疼我,那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媳他。”

    看着唐柠一脸倔强的模样,绿意和春桃一脸的心疼,主子这是故意嘴硬呢!

    世子和世子妃成婚才一年而已,竟然已连陌路人都不如。

    世子妃病重成这样,她们这些下人瞒着世子妃去前院三请四请,但是结果却一次比一次心寒。

    太医来号过脉,摇了摇头,“世子妃忧思太重,心中有郁结,对身体多有不利。这药每日三次,煎了服下。”

    寒风朔朔,屋子里昏昏沉沉的。

    唐柠躺在床上,细眉紧紧皱着,一看就知睡梦里并不安稳。她夜里醒了,绿意和春桃两个丫环就在她身边趴着,听见了动静两人也醒了。

    “拿上一百两银子去帮我打探一件事情。世子这个月出门了几日?问门房,他们最清楚,而且世子也不会想到我会去收买门房。”她到底气不过,她都快死了,而她名义上的相公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每天都说自己很忙,他到底在忙什么东西呢。

    “门房说,这个月世子出现去了五天。每次都是大清早出来,然后天快要暗的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颇为……颇为愉悦。”绿意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不忍。

    “原来并不是真忙。只是不愿意见我。”唐柠咳了两声,眉间的灰败之色越发浓厚了。

    “主子,别气,寿宁长公主来了,以后世子就不敢这么对你了,你别气,以后生下了小小世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绿意和春桃吓坏了。

    唐柠面色苍白如雪,嘴唇透露着不正常的红,眼角下满是青紫。

    “主子,红绯,红翠,两丫头,被我打发走了。”

    红绯红翠这俩丫头如今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了,还是两年前宫里赏下来的,说是让伺候在世子爷身边。

    宫里出来的嘛,幺蛾子不少,自个以为自己长得模样好,就不太干得来丫环的活,总想着能勾搭上世子爷,混个通房小妾什么的。

    可是世子爷,根本理会这个,不过让她们做些伺候的活,从没留着过夜,自然是不可能睡的了。

    唐柠初进府的时候,收拾过这俩丫头。觉得这俩丫头太碍事了。

    但现如今世子不进她这屋,也不进这两丫头的屋,确实奇怪。

    “把窗打开,我瞧瞧。”唐柠坐了起来。

    “这天冷,不该吹风的。”绿意只打开了一小条缝。

    这一小条缝儿,足够唐柠把她们看清楚了,两人身段纤细,穿软白袄,外披绛色长衣,红红软软,跟一朵初初绽开的红白花儿,香美柔润。

    这红绯天生就一双狐狸眸,不管是她冷脸看人,还是笑脸看人,看着都跟抛媚眼似的,很不正派。不仅如此,让唐柠更加受不了的是,这红绯说话声娇俏不已,那音色嗲得,令人头皮发麻。

    至于红翠一双比三寸还小的金莲,估计也就跟两三岁小女童的脚大不了多少。

    身段玲珑有致,腰身盈盈一握,脖颈纤细优美,腿儿又直又长。

    见人来,娇娇弱弱地相迎,那几步路走得,摇摆不定,骨软筋酥,扭得腰都快散架子了!

    许就是因为脚太小了,所以走起路来格外的娇柔,于是就有了那水蛇般的身姿。

    画本里说,男人最是偏好三寸金莲,她看的画本里曾提及,男人喜爱小脚,有甚者甚至用小脚女人的绣鞋当作酒杯饮酒用,这能把鞋子当杯子,可见有多么爱到心底去了。

    但唐柠却是一双天足,生得玉雪可爱,她最怕疼了,所以娘亲也好,祖母也好,都劝她不要缠足。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吗?恐怕也不是。

    可世子喜欢她吗?好像也不是?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不知道。

    “柠儿,祖母的柠儿,怎么憔悴成了这副模样。”寿宁长公主由人搀扶着慢慢走来,她的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眼下哭得可怜兮兮。

    “祖母,柠儿想回家了,想吃您做的饼儿了。”唐柠咳了两声。

    “好,回家,回家。”寿宁长公主哭了。

    “祖母别哭,没准柠儿明天就好了呢!”唐柠笑着拍了拍寿宁大长公主的手。

    她眼尖地看见屋里的一个丫头溜出去,什么都没说。

    “你这手怎么这般冰凉。”寿宁长公主把唐柠的手握住了。

    这个屋子远没有她未出阁时的芙蓉阁暖和,但也还没到冻人的地步,只是唐柠的手实在太冰了。

    “咳咳……”唐柠急忙握着手帕将嘴捂住,她一低头看见了手帕上的血丝,怕吓到祖母,直接把手帕攒成了一团。

    “见过长公主,柠儿病了,太医说不宜移动,这外头风大雪大。”一直说很忙,没时间来看唐柠的信王世子,这会儿却出现了。

    寿宁大长公主冷冷看了世子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本宫的柠儿,嫁过来不到一年就被作践成了这副模样。本宫倒想问问信王是怎么教育儿子的?成了,你下去吧,今儿个柠儿我就带走了,不然,不知道柠儿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寿宁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一转身又是慈祥和善的模样,慈爱地拍了拍唐柠的手背。

    看寿宁大长公主这个年纪了,还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模样,就知道唐柠的霸道脾气遗传自谁了。

    “柠儿,你这病太医说了不宜多动……”眼看着说服寿宁大长公主是不大可能了,世子看向了唐柠。

    也就这种时候,他才会给她一点善意。

    但驳了祖母的好意,伤了祖母的心,为了这么一点虚情假意,真的值吗?她这么问自己。

    “我想祖母了?想吃祖母坐的饼了。”唐柠咳了两声,摇着祖母的袖子,笑了起来。

    “本宫与柠姐儿,说些体己话,你下去吧。”寿宁大长公主眼睛看都不带信王世子一眼的。

    京城勋臣贵戚给信王世子颜面,但是寿宁大大长公主显然不需要,她地位崇高,今儿个就是信王在这,也不敢对大长公主放肆。

    “祖母,柠儿还是想念未出阁的那段时光,女子嫁人,真的太苦了。”唐柠两眼泪巴巴。

    “以后有苦有委屈,祖母为你撑腰,祖母的柠姐儿不该哭,该笑的。”寿宁大长公主感觉自己心都痛了。

    “有祖母为柠儿着想,柠儿不苦。”唐柠摇了摇头。

    “回去,祖母那什么都有,柠姐儿什么都不必收拾。”寿宁大长公主气得打碎了一个茶杯,她是真的心疼孙女。

    唐柠心里暖暖的,只觉得心里的那股子烦闷都散了些许。

    唐柠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准备往外走。

    在寿宁大长公主责备的眼神下,她把头手都包住了,像一颗粽子,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和脖子,这铜镜被细致打磨过的光滑铜镜能将人照得无比清晰,纤毫毕现。

    包住了头和脖子,又穿得那么厚实看起来真的好丑好挫哦。

    “不必送了,我把柠姐儿嫁给信王府,本想着信王府会好好对待本宫的柠姐儿,现在看来……”寿宁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看了世子一眼,口气不善。

    被寿宁大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他脸面上很过不去。

    唐柠身份可以说非常之高,不然也没法嫁给信王世子,只是她性格实在要强,在哪里都针尖对麦芒,两人恩爱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世子就变了,还说她骗他。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唐柠走在抄手游廊上,即使头上的屋檐遮住了雪,但是衣角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

    他顺势抬头,便看到一个女子穿得严严实实背离她们而去,明明是很臃肿平凡的背影,但是不知为何透露出一股决绝来。

    世子莫名心悸,仿佛这一刻,一样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唐柠性奢华爱张扬,闺房里全套的红木家具,床榻是暗红色木头做的,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铺设的锦褥靠枕也全是鲜艳的红色,装饰得极为华丽,大大的碧玉瓶里一大捧鲜花,色泽艳丽,花香四溢。

    嫁了人,世子却嫌红色俗,她那房间就很素雅,住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在这处处和她心意的院落里带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过了两日,御医过来把脉,“世子妃这身体好多了,我再开两副药,世子妃会好得更快。”

    这病竟是好了一小半。

    “给我拿几本话本过来。”这也是她难得的爱好,她不善诗词,平日里不喜欢那些个诗词歌赋,话本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但世子觉得这诬漫失真,妖妄荧听,认为不登大雅之堂。她怕世子看不起她,入了信王府,就一次都没看过。

    这话本里山野莽汉脏话和黄话常挂在嘴头,听得很不入耳。而且有些脏话和黄话……人家写的人还不脸红,她看得反而脸红的无地自容。

    什么样的男人会对美人无动于衷。要么是潜心向佛的和尚,要么是不能人道的太监。

    世子该不会是不举了吧。

    唐柠笑了笑,转头把话本撕成了碎片,这话本得委实太露骨了。

    唐柠能下床走动了,就闲不住了。

    腊月凛冬,恰是红梅盛放的时节,连夜深雪后天气放晴,日光明晃晃洒下来,便是琉璃红梅、灿若云霞的盛景。

    宁华堂外栽了许多松柏,冬日里苍翠郁青,点点白雪还没融尽。

    仆妇打起帘子,唐柠走进门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道。

    寿宁大长公主爱礼佛,住处设着小佛堂,屋里也熏了叫人凝心静气的檀香。可惜她性子燥,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改。

    “不必通报,我给祖母一个惊喜。”唐柠拦住了小丫鬟。

    “这世子也太不讲究了,世子妃回来好几天也不见他登门,这是不把寿宁大长公主府放在眼里。”嬷嬷忿忿不平。

    唐柠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多了几分悲痛与酸楚,这世子是真的不喜欢她。

    她虽然嘴上强硬,不许丫环们去和世子说情,但是却对她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是想见世子的。可是,没有,世子一次都没有来过。

    可他们也有过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的时候。

    唐柠眼角流下了泪水。

    站在边上的丫环也晓得这位主的规矩和脾气,屏气低着头,不去看对方伤心落泪的模样。

    唐柠退了两步,高喊道,“祖母,柠儿来看你了。”

    “你这丫头外头这么冷,怎么就起来了?”寿宁大长公主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大长公主,信王带着世子来赔罪了。”外头的丫环通传了一声。

    信王带着世子,唐柠苦笑一声,这次赔罪怕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她头一次这么清醒。

    她不媳,她是个极骄傲的人,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落魄与狼狈。

    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又被世子气了一回,她是不会回寿宁大长公主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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