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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易生这夜回来的时候, 已经半夜一点多, 客厅里空调大概刚刚关,还很暖和,他匆匆洗了个澡,口干舌燥,打开冰箱想拿听冰可乐,想起唐方的叮咛,又放了回去, 转头见料理台上一个大保温杯很醒目,打开一看果然是热水,赶紧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他关了灯刚进卧室, 唐方就醒了。

    “回来了?”

    陈易生把一旁的电暖汀温度调低了一点, 钻进被窝, 一把抱过唐方来揉了两把,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宝宝睡了没?今天乖不乖?”

    唐方睡眼惺忪地握住他的手:“早睡了, 她每天都很乖的。”

    陈易生在她耳朵脖子上吮了好几下,不忘日常赞美一百句:“我家糖真体贴, 还特地给我留了那么大杯温水,我今天也很乖,渴得要死也忍住没喝冰可乐。”

    唐方睁开眼:“嗳?温水?”

    “你是不是还放了盐?有点咸咸的, 怪怪的味道, 不过盐开水对身体好的。”

    唐方笑得被子都簌簌发抖。

    “你喝的黑色大保温杯里的水?”

    “嗯呐——”陈易生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哈哈哈, 我这次发海参发得有点多, 不够锅装, 懒得去101拿,就用了这个保温杯——”唐方笑得脸都酸了:“你没喝出海参味吗?那么腥——”

    看着陈易生一骨碌跳起来去卫生间重新刷牙,唐方睡意全消,索性套上抓绒衫起了床。

    “漱个口就算了,等下吃完宵夜再刷牙啊。”唐方从后面搂住陈易生,对着镜子里的他乐呵。

    陈易生关了电动牙刷:“真的有宵夜?”

    “说得好像你哪天没吃上过宵夜似的。”唐方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马无夜草不肥,来吃好的,我陪你说说话。”

    砂锅里是晚上新炖的虫草花海马土鸡汤,还笃笃笃冒着微泡,电饭锅里保温着黑米饭,三层保温盒里分别装着和风煮南瓜、香煎多春鱼、咖喱牛腩。

    “这么丰盛?!”陈易生悻悻然瞟了发海参的大保温杯一眼,转头又高高兴兴地拿起筷子:“要不你也吃一点?给长安加点餐。”

    唐方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把周道宁今天送药的事说了。

    陈易生筷子慢了下来:“那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你付药费的钱够吗?不够我来。”

    唐方老脸一热:“够的,已经转给他了。”想了想,她还是把以前姆妈给周道宁妈妈治病的钱变成六十万又回到她口袋里的事说给了陈易生听:“其实用的是这笔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占了他便宜。”

    “怎么会?!”陈易生讶然地抬起头:“二十年通货膨胀是个什么概念?那时候的几万可比现在的几十万难挣多了。周道宁倒蛮上路的,不过他肯定也是为了追你才这么大方。哎,看来我还得保持警惕啊。”

    唐方把自己盘子里多春鱼的鱼籽都挑给了陈易生:“又瞎三话四了伐?周道宁——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恩怨分明,其实以前我们家也没怎么好好照顾他,他嘴上不说什么,却一直放在心里的。”

    陈易生这次倒不沾酸了:“好吧,你说他好就好。”

    唐方含笑看着他。

    “你能这么评价他,说明彻底放下了。”陈易生老神在在,经验丰富:“能提起的都已经是没关系的了。真正的痛,是说不出口的。”

    这一点,唐方承认他说得对。

    ***

    临去柬埔寨前一夜,陈易生和唐方请周道宁来家里吃晚饭。唐思成方树人也特地过来谢谢他带的药。

    周道宁神色如常问候两老,方树人对以往绝口不提,倒是唐思成好好关心了他一番,住在哪里,吃得可好,工作忙不忙,要注意身体健康。方树人嫌他唠叨,索性转头关心起陈易生来,柬埔寨的吴哥窟怎么样,当地货币兑人民币汇率多少,小偷多不多,安全有没有保障,还有没有红色高棉这种罪恶的组织,又叮嘱他常常和唐方视频报平安,早点回来。

    这头太后有意无意提起婚礼种种细节,唐方怕周道宁尴尬,把那夜陈易生误喝海参水的糗事说给爷娘听,众人都笑得不行。饭后陈易生招呼周道宁去花园里坐坐。唐思成赶紧要跟上,却被方树人一把按了回去。

    “抽吗?”陈易生拿过长条桌上的烟灰缸,掏出从赵士衡办公桌抽屉里顺来的半包中南海。

    “不抽。”周道宁静静看着他。

    陈易生大大咧咧地点了烟,指了指紫藤架前的草地笑着说:“我和唐方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她坐在拆下来的旧马桶上抽烟。那晚特别搞笑,我把她当保洁阿姨了,她明明知道我是谁,还想做卧底收拾我。”

    冬夜里,他手里的一点猩红格外显眼。

    周道宁转过头,天上新月如钩,草地在灯光下隐约反射出霜华。他从来都不喜欢唐方抽烟。

    “谢谢你的药,周道宁,我们做朋友吧。”陈易生弹了弹烟灰:“你对唐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很宝贵,换一种方式,大家都会更轻松。”

    周道宁沉默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你了解我?你能代表她?你们不过才认识了半年而已,有些人靠命,有些人靠运——我和你不一样,我只靠我自己。”

    陈易生也笑了起来:“我不算很了解你,也不能代表她,但我了解她。你所向往的唐方,是她,又不是她。但也不奇怪,大多数男人喜欢塑造一个女人,抹去她身上不符合他要求的一切,而不是接受这个女人自身的一切。”

    “人总会走一些弯路才明白自己不要什么。”周道宁看向102的八角窗:“我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着她,我和她是不是朋友还用不着你操心。你也不用担心,唐方是你对她好她会对你更好,你对她不好她掉头就走的人。而我——”

    他转过头,唇边挂了一丝笑:“因为她在,还不至于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浪费。另外,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可以爱上很多人,甚至同时爱很多人,但我只会喜欢她一个。”

    陈易生并不恼怒:“行,随便你,看来你已经从苏家的事里完全恢复了,还蛮有斗志的,挺好。这次我出差,你有空多来坐坐,下周爸爸要去检查,检查前她都比较焦虑,如果你愿意做个司机接接送送,我先谢过你,回来请你吃饭。”

    他挤熄了烟,粲然一笑:“走吧,今天真够冷的。”

    周道宁坐着没有动,看着他洒脱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抿起了唇。他想不出陈易生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进来吧?”陈易生推开大门,返身喊他,一点也没有引狼入室的自觉。

    周道宁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

    ***

    陈易生出差后,唐方才发现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感觉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她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看,好在陈易生语音和图片不断,从机场到落地,入住酒店,吃饭,比在上海的时候发得还频繁,一个小时的时差相当于同步。

    过了几天唐思成回医院复查,周道宁一早就到了禹谷邨。

    “侬哪能来了?”唐方吃了一惊。

    周道宁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来当司机。”见唐方不松手,他笑了起来:“是陈易生让吾来帮忙的,放心了伐?”

    唐方觉得怪怪的,犹豫了一下才跟着他往外走:“这个人真是——也没跟我说一声。太难为情了。”

    “记得吾刚搬来禹谷邨的时候,侬天天来叫吾一道去学堂,急么急得来要命,又勿好意思催。”周道宁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吾现在算是投桃报李了。”

    唐方被他笑得晃了一下眼,隐隐觉得周道宁和以前不同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道宁——”

    “嗯?”

    “对勿起,侬下趟还是勿要来了。(对不起,你下次还是别再来了。)”唐方轻声对着他的背影说,有一些歉疚:“阿拉两噶头分开来,并勿是侬格错,吾啊有交关问题。(我们两个人分开,并不是你的错,我也有很多问题。)”

    周道宁停下脚转过身凝视着她,朝阳给他周身的轮廓镀了一层金。唐方恍然发现他似乎少了以往那种遗世独立的冷清,眉目依然如画,却柔和了许多,可就是这样的温柔和少许无奈的苍凉,却更重,重到她有点承受不起。

    “错了就是错了。”周道宁走近了她两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都知道。人对了,时间不对,也没办法。我只是看到你爸就会想到我妈。以前我没能力也没机会照顾我妈,现在如果能多做一点点,会觉得在弥补遗憾,心里会好受一点。”

    唐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鼻子有点发酸。

    “唐方,”周道宁微微笑:“你当我是邻居也好,老同学也好,朋友也好,哪怕只是陌生人也行,但你和你爸妈,是我最亲的人。不用陈易生说,我也不会袖手旁观。”陈易生当然知道拦不住他,也知道唐方扯不下脸。

    他转过身大步前行:“不管怎么说,唐方你都是我最亲的人。”

    唐方怔了片刻,跟了上去,这算不算她和周道宁最好的结局,她不知道。

    在医院,唐思成见到周道宁倒不意外:“麻烦宁宁了,易生说让你来帮忙,真是不好意思。”

    方树人皱起眉来,对这个二货女婿实在无话可说,这人心还不是一般的大,连情敌都要利用一下,什么人啊真是。但看唐方对周道宁大大方方的,全无芥蒂,周道宁也坦坦荡荡客客气气,又吃不准他们三个小年轻到底在搞什么东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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