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致的坚持不,马翔均载她回店里骑摩托车。她不让他送回家,更不答应他晚上来接她上班。

    马翔均在大直有自己的套房,却经常习惯睡在办公室里。虽然是办公室,倒没想象中那么刻苦,里头的隔间内一样有张舒适的大床和完善的卫浴设备。最重要的是,SoulPower里有架白色演奏琴,人群散去后,是他与琴相伴的时间。

    当一切恢复宁静后,pub里宽敞的空间反而正衬托他的孤单,常让他难以入睡。但今天不一样,他站在门口目送景致离去,心里回想着她昙花一现的笑容,肯定自己会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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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景致骑车离开公司,一路上不停想起马翔均的笑脸,好几次害她差点忘了停红灯。

    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一直以来,他总是对她很有耐性,很少对她生气。她明明看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不管对象是谁,不管男生女生,只要做错事,他会毫不留情地撵出去,那种时候他的表情真是吓死人。

    但他每次的大发雷霆都是有道理的,从不是因为个人情绪胡乱找人开刀。

    某次有个男服务生偷偷贩售摇头丸,马翔均知道后狠狠骂了他一顿,却没交给警察处理,只通知他的父母立刻来把孩子带回,不用说,那个还在读大学的男生被爸妈骂得很惨。

    有些女孩到pub当眼务生,是为了要约有钱的少爷。她们通常没几个礼拜就会自动消失,马翔均不允许抱着这些念头的女孩在他的店里工作。

    马翔均保护员工,赏罚分明,这也是SoulPower员工流动率不高的最大原因。他不会因为她不懂得讨好客人,或者有人说她坏话,就把她辞掉.在工作上,他让她完全发挥,就算给调好的酒乱取名字,他也觉得无伤大雅,甚至还赞赏她有创意。

    有这种老板,就算做日夜颠倒的工作,也让人心情愉快。

    想着想着,宋景致感觉自己脸庞异常燥热起来,三十几分钟后,骑到居住的公寓门口,她赶紧把安全帽摘不,呼吸新鲜空气。

    她住的公寓非常便宜,位在郊区,外观看起来就像危楼,只要随便一个地震就可能震垮,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早就为自己买了保险,万一不小心离开了世上,还是可以保障妈妈的后半生。

    选择住在这里唯一的原因,是离母亲住的精神疗养院只有徒步五分钟的路程。为了可以就近照顾妈妈,景致心甘情愿住在危楼里。

    宋景致走进小套房,说泄真的非常小,绝对不会超过十坪大,里面没有多余的家具,也没任何温馨的装饰品,看起来就像住在这里的主人随时会搬定似的。

    景致没有微波炉,没有音响,甚至也没有电视,对她来说必要的电器只有一个小电冰箱。

    打开冰箱,里头放了几颗新鲜的鸡蛋,待会儿她要用那些蛋煮汤,因为妈妈早上只喝她煮的蛋花汤。

    打开矿泉水的盖子,她倒了些水进锅子里,放在小型瓦斯炉上烧热,垫高瓦斯炉的是几本调酒的入门书,有好几页早已被翻烂。

    等待水滚的时候,景致盘腿坐在地板上,燃起一根凉烟抽着,顺手把床上没看完的那本「独创调酒精选」拿来,翻开到昨天做记号的位置。

    没想到读商科而且天生对酒精过敏的她,从当时的一窍不通,到两年后的今天,会变得对酒如数家珍,对她来说,世上没有调不出来的酒,也没有什么关于酒的问题能难倒她。

    这些,都要感谢当初马翔均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她仿佛跌进了回忆里,想起那个下着雨的冷冬,冷到连想起来牙齿仿佛都会打颤,如果没有马翔均收留她,她今天就不可能还安稳地坐在这里。

    想着想着,宋景致忍不住微笑了。

    今天马祥钧说要当她的朋友,说得那么诚恳,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别人怎么看马翔均这个人,说他恃才傲物也好、说他目中无人也罢,她的确觉得他是个好人,就因为打从心底觉得他是个好人,所以不敢幻想跟他有什么可能。

    以她现在的状况,她不应该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想到这里,宋景致难得出现的笑容随即隐没,心情沉重了起来。她起身,迅速地把蛋打进滚烫的开水里,她调了味,然后关火,同时也把心里一切的渴望也用力封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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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天的清晨都是希望的开始,但景致不懂,为何上天老是让她失望。

    她的母亲患有重度忧郁症,有时情况严重,连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不理。

    这一切都要怪景致那个爱赌博的父亲。父亲过了中年,事业不顺利,镇日沉迷于牌桌上,曾经一个晚上输掉好几十万。很快地,家产被他败光,还欠了一屁股债,亲朋好友听到他们一家人的名字,跑得比飞得还快,也就是在那时,她了解到什么叫人情冷暖。

    母亲也是在那时得了忧郁症的,父亲不关心她,也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不肯振作,愈陷愈深,赌输了甚至还会打老婆出气。

    每个赌徒最大的愿望就是翻本,父亲借了一堆高利贷,坚信自己一定会翻本,结果当然是他们举债度日,接不来开始了被黑社会追债的日子。

    那段日子,是宋景致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好不容易她才带着母亲北上,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为了怕被讨债的人认出来,她刻意找晚上的工作,白天要照顾妈妈,总是没有充分睡眠,让她几乎心力交瘁。

    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母亲有好一点,再怎么辛苦都无所谓。可是,母亲三不五时就有状况,发作起来,平常服的药物一点用也没有,连医生都奈何不了她,唯有打镇静剂才能让她安稳不来,最近这情况似乎又愈来愈严重了……

    现在,宋景致正坐在床边看着母亲酣睡的模样,大闹一场,母亲终于累瘫了呼呼大睡,可是景致却了无睡意。

    「宋小姐,医师请你过来一下,好吗?」护士小姐站在门后敲敲门。

    「好。」她累到头疼晕眩,可是一听到医生找她可能有重要的事,还是马上站起身赶去。

    「宋小姐,」戴着金框眼镜的医生一脸严肃。「你母亲今天不停用后脑撞墙壁,护士阻止她,还被她咬伤……我想你还记得上礼拜她打破窗户,差点就割断动脉吧?」

    宋景致点点头,她累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心痛到流不出泪。

    「她很焦躁,需要亲人关心呵护,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再多花点时间关心她,或是拜托其他家人来照顾她,否则这种情况很难不再发生……」

    她静静地听着,全身的力量仿佛被人抽光。

    走回病房,母亲正悠悠醒转,看见女儿出现,她很开心。「景致,我的蛋花汤呢?」

    「汤都冷掉了。」她打开保温盒盖子,交到母亲手上,顺便把汤匙塞在她手里。

    「冷掉还是很好喝啊。」母亲满足地喝着。「还是我们景致最棒了,景致是妈妈的乖女儿。」

    「妈,拜托你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她此时正常的模样教景致红了眼眶。

    「我没有伤害自己啊,那会痛的,我才不做这种傻事。」母亲理所当然地说。

    「你知道吗?你伤害自己,就等于伤害我。」景致拚命忍住不哭,她是妈妈的支柱,不能在妈妈面前表现出无助的样子。「你再伤害自己一次,我就不理你了,把你丢在这个地方,一年才来看你一次!」

    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有恐吓的了,现在的她一定得上班赚钱,还在看顾妈妈,连睡眠的时间都快要没有了,根本没办法花更长时间在这里。

    更别说拜托其他家人了,在这世上,她们已形同没有家人。

    「好啦,景致,你不要生气,不要不来看我,我听你的,通通听你的……」妈妈吓坏了,抱住女儿的颈子哭。

    「你听医生的话,好不好?这样病就会好得快,裁了,就不用住在这里,我就可以带你回家了……」

    她柔声安慰着,同时在心里叹气。

    这种日子要到哪天才能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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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盯着妈妈吃完中饭,景致才回自己的小公寓睡觉,一进门,调好闹钟,她立刻累瘫在床上。

    仿佛才睡十分钟,闹钟就响了。她跳起来,刷牙洗脸,穿好衣服,赶在晚上八点上班前到公司打卡。

    晚上的八点到十点,是SoulPower生意最清淡的时候,宋景致只要把酒吧附近打扫完毕,就可以在这时偷偷打瞌睡。

    这时候其他的服务生大多精神正好,他们热络地聊天打屁,很少人会去关心吧台的情形。

    大家装装样子,打扫打扫环境,一面交流感情,一面讲八卦助兴。因为十点一过,照例又要忙翻天,所以老板似乎也默许他们在此时摸鱼。

    看,要不然为什么老板正从前面走过去,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没事做?

    他们猜对了,马翔均确实纵容员工在这个时段打混,这时间没什么客人,工作量少,让他们休息一不也无妨。他从来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老板,不会在这种时候叫员工到外头擦玻璃清屋顶,硬要他们上班的每分钟都在工作。何况他们每晚都上班十个钟头,已经超过正常的工作时数了,给他他一点悠闲时间也不为过。

    今天睡了个好觉的马翔均整个人精神奕奕,他巡视环境一圈,发现没人迟到,很好。

    「马先生。」资深助理于婷上前招呼他。她正要拿公司本月的损益表让他过目,于是两人一同走回办公室里。

    「这个月的业绩仍然很好,你看看。」于婷把损益表放在桌面上,眼里充满着对马翔均的恋慕。

    从马翔均在作曲时,于婷就是他的助理,细心的她为他处理许多琐事,帮了他不少忙。他退出音乐界转开夜店,还是聘请她来当助理,也给她一些股份和管理这间店的权力。

    马翔均并不是没察觉到她的情意,只是他对她的感觉一直都停留在工作伙伴上,她是个得力助手,为了不破坏这层关系,他宁愿假装不知情。

    他仔细看了报表上的数字,抬头给她一个笑容。「比上个月还好,这都是你的功劳。」

    「没……」于婷差点被他的笑容电晕。「没有啦,是你会带人。」

    「最近公司有没有什么问题?」他照例得问一些问题。

    她想了想。「没什么问题,自从你主动报警要警方来扫荡后,店里再也没看过摇头丸之类的东西,大家都说这里已经变成台北格调最高的夜店了。」

    「还有呢?」这个消息让他大感振奋,夜店不该老是背着不良场所的污名。「人事方面有什么问题吗?」他最想问的还是这个。「有没有谁工作不愉快,或是对客人不礼貌,或是服务态度不好?」

    「有啊。」于婷想也不想:心中马上浮现最佳人选。「就宋景致嘛,昨天你刚好不在,张导演说要借场地拍片,只是要她的侧脸入镜,又不是给她拍大特写,结果她坚持不配合,也不帮张导调酒,还拿啤酒出来摔,张导气死了,回去的时候一直骂……」

    「张导怎么没跟我说?」马翔均吓了一跳,他那天刚好去另一家满有名的夜店参考,不在店里几个钟头,怎么就发生这种事?

    「人家是大导演,可拽了,只交代我要告诉你一声,他说你会知道要怎么办。」

    威胁他?下辈子吧。马翔均冷笑,他又不是演员,干么得看导演脸色吃饭?

    「下次遇到他,你就跟他说——我老板说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请你自己去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办。」

    于婷笑了,她太了解马翔均的个性,他不吃软更不吃硬,凡事只凭道理两个字,没人拿他有办法,她最欣赏他这一点。

    「帮我叫宋景致进来。」说到这个名字,他嘴角微微上扬。

    「好。」于婷心里有点幸灾乐祸,猜想老板要开骂了,马上出去找宋景致。

    睡梦中被硬生生挖起来,宋景致走进办公室时僵着一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你昨天没睡吗?怎么黑眼圈这么重?」相对他的精神奕奕,景致显得疲于奔命,马翔均看了很心疼。

    宋景致眼神恍惚地望向他。「有什么事吗?」真的担心她,还不如赶快放她回去打瞌睡。

    「为什么昨天你不帮张导调酒?我听说你生气了。」平常景致对客人只是冷淡,还不至于没礼貌,他不是想骂她,只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只是没笑容,他大概就以为我生气了吧。」她淡淡地说着,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你可以直接跟我说。」马翔均的语气仍然是一贯的温和。

    这两年来的相处,他当然也多少明白了她的个性,人家看她处事不圆滑,就以为她爱计较难相处,事实上,她根本不跟别人计较或争吵些什么,就算有误会,她也不会想替自己澄清。

    宋景致抬眼看他。其他人看到表面,就会认定是她的错,只有马翔均,会不厌其烦地问她事情的经过。

    她发觉自己好容易就能被他打动,太容易了。

    每一个工作都有必须要忍耐的地方,她在这种诚工作了两年,早已司空见惯。有些男人分不清楚什么是夜店、什么是酒店,以为里面只要是女性,都可以让人上下其手,占不到女客人的便宜,歪脑筋就会动到店里的女性员工身上。

    「我可以了解你为何不调酒给他,那是他的错。」想到景致被偷摸的画面,马翔均咬牙,他怒火上升,很想发飙,但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但你真的是因为这样生气吗?」

    既然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怎么会生气摔东西?

    景致撇过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就算只是个小小镜头,只是侧脸入镜,都有可能让人循线找到她们母女俩,到时妈妈和她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才过两年平安的日子,也习惯了夜生活,她当然得避掉所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机会。

    「好吧,不想说没关系。」如果她不想开口,再逼也没有用。马翔均不打算再追问了,也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想隐藏些什么。

    「你看起来很累,在这里睡一下吧,办公室的沙发借你。」他双手轻压景致的肩膀,让她坐进沙发里,而她竟也没有反抗。平常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听话,这代表她真的很疲倦。

    「我……」黑色的沙发好柔软,上头还有马翔均身上的气味,一种淡淡的男性香水味,熟悉到无法言喻,她轻靠着椅背,整个人几乎就要跌入梦乡。但虽然全身无力,景致还是心有顾忌,她挣扎地要爬起。「我还是出去好了,待会儿被人看到,会被误会……」

    「你别担心,」马翔均拿了条毛毯盖在她身上,帮她调暗灯光,他的声音近得好似在她耳边,温柔地哄她入眠。「只要我人一直在外面,就不会有闲言闲语,你安心地好好睡一觉,就是命令。」

    他低醇的嗓音似有催眠作用,宋景致慢慢地合上眼皮,她忘了工作,忘了现实区迫,忘了很多琐碎的事隋,此刻躺在属于马翔均的地方,她竟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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