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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K,他是留下来了。

    那又怎样?

    只不过是因为他纵然冷漠无情,但毕竟还是个人,勉强有那么一咪咪人性,面对一个刚刚受到暴徒严重惊吓的弱女子百般恳求,说什么也不好丢下她直接走人,所以才勉为其难留下来陪她。

    就这样而已。

    不代表他从此以后就成了她口中那个滥“好人”,不代表她灿烂无比的笑容就可以吃定他,不代表他把她当邻居,当朋友,当成一个他需要照顾的女人。

    不代表他必须关心她,给她好脸色看……

    那他现在是干么?

    叶维之懊恼地瞪着自己的左手,黝黑厚实的手掌,教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握着,那小手好似握到了救命稻草,紧紧不放。

    他的手什么时候成了女人梦中的救生圈了?

    叶维之叹气,坐在床沿,望着香草酣甜的睡颜,不禁漫然回想这奇怪的状态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首先,他是坐在客厅陪她聊天。

    她的问题可多了,从天南问到地北,对他所有的一切都感兴趣,就连他家收藏了哪些模型,都要问个仔细。

    她问别的,他都可以装酷,理也不理,偏偏她问到他的最爱,让他不知不觉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然后,她又技巧地将话题带到帆帆身上,拚命在他面前夸奖帆帆是一个多贴心多乖巧又多懂事的孝,只要是有点热血的大人都会爱他。

    很抱歉,他就是冷血的那一位,就是不想爱。

    她看他没反应,却一点也不失望,依然自顾自说她的,说不完也笑不停,直到她累了倦了,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本来在那时候,他就该聪明点乘机闪人了,但也不知是哪根神经忽然搭错线,他竟担忧起她在客厅睡会着凉,悄悄抱她回房。

    将她放上床后,他还多事地想替她盖好棉被,结果她竟迷迷糊糊地梦呓起来。

    “不要过来……我会听话的,不要打我……”

    她一面低语,一面死抱着棉被,将自己缩成一只蜷曲的蜗牛,一只苍白着脸、微微冒冷汗、害怕地起躲进硬壳里的蜗牛。

    于是他知道,她作恶梦了。

    梦中,不知是谁威吓着她、胁迫着她,教这个爱笑爱耍赖,看来似乎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女孩,眼角偷偷地孕育一颗泪。

    她流泪了。

    而他望着那颗透明的泪珠,竟然许久、许久都无法动弹,僵在原地。

    不要过来,我会听话的,不要打我……

    是谁打她?是谁令她在梦中如此惊惧?她是否也跟帆帆一样,小时候曾受过凌虐,所以现在才一心一意想帮助受到家暴的孩子?

    叶维之发现自己很生气,胸口灼热着,体内的血液沸腾着,他几乎有股冲动想摇醒她,问她到底是谁胆敢那样对待她。

    他要知道那可恶的家伙是谁,他会彻底教训对方,就像今夜他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只要她开口,他一定帮她——

    “爸爸、妈妈,救我……”她在梦里哀伤地求救。

    他听着,忽然觉得不能呼吸,缓缓伸出手,轻抚她微凉的脸颊。

    她感觉到他的抚触,惊颤了一下,然后像是安心了,反手握住他,将两人的手压在脸颊与枕头之间。

    她贴着他的手睡着,梦中的暴风雨似乎过去了,乌云散开,洒落温暖的阳光,而她慵懒地躺在草地上享受。

    她睡得甜蜜,他可苦了,手被压着,想抽开怕惊醒她,不抽又阵阵发麻。

    最惨的是,由于手被钳握着,他走不了,只好坐在床沿打瞌睡,狂点头——

    唉,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哇!这是怎么回事?

    隔天早上,香草悠悠醒来,发现自己竟将一个男人的手当成枕头压着不放,然后那人只能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头趴在床沿睡觉,她当下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维之?”她轻轻地喊他,音量不敢提太高,细声细气地像猫咪喵呜。

    他当然没反应,继续以那种怪异的姿势睡着。

    真对不起……

    她无声地以口形道歉,她不是故意压他的手,不是故意如此虐待他。

    但他也真妙,为什么不叫醒她呢?为什么要傻傻地凭由她欺负呢?他不是说过自己不是个好人,不可能对她好?

    可他,明明就对她很好啊,明明就让着她、宠着她。

    “叶维之。”她又是一声软软的娇唤,放过他的手,换个姿势,脸蛋靠近他,观赏他睡容。

    他真可爱。

    一个大男人的睡相,怎么会这么可爱呢?或许是睡得不舒服,他微微蹙着眉,平日冷凝的脸部线条却软化,方唇微启,吐露着规律的呼吸。

    她盯着那唇,颜色是淡淡的粉,棱线很英挺也很漂亮,唇形饱满,看来很好吻。

    她真想吻一口,不知道吻起来是什么滋味?

    杜香草,你在想什么啊?简直像欲求不满的色女!

    自责的声音霎时在脑海回响,她连忙端正身子,烫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静坐调息。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甚至对一个无反抗能力的睡美男出手,香草决定自己应该下床做早餐。

    她以最快的速度盥洗,打理仪容,换上一件春天般粉嫩的连身洋装,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取出食材。

    一个小时后,当叶维之嗅着食物的香气醒转,来到客厅,看到吧台上琳琅满目地摆满各式餐点,而她如春神般灿暖地笑着,眼眸璀亮如星。

    “早安!”她开朗地对他打招呼,看来昨夜纠缠她的梦魇,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早。”他瞪她。

    “你怎么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她翩然走向他,踮高脚尖,指尖在他一头乱头间来回拨弄。“瞧你,发尾都翘起来了。”

    她在干么?挑逗他吗?还是把他当成儿童之家那些孩子了?

    他近乎惊恐地倒退一大步。

    “怎么了?看你吓成这样,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双手插腰,嘟起嘴,表情又俏又媚。

    他实在无法直视,转过头。“既然你没事,我回去了。”

    “嗳,你别走啊!”她忙拦住他。

    “还有事吗?”他刻意冷脸相对。

    她却是笑脸盈盈。“你陪了我一晚上,我又招待不周委屈你睡地上,起码让我请你吃一顿早餐,作为弥补嘛。”

    他眯起眼,心跳在胸口失速。

    她双手合十,俏皮地请求。“好嘛,就让我有个报恩的机会,好不好?”语毕,也不等他点头,径自拉着他在吧台边坐下。

    “先生,请问你喝咖啡还是牛奶?还是要现榨的柳橙汁?”她当自己是店里的女服务生,问得好娇俏。

    他很难继续绷着脸。“咖啡。”

    “请问要加几匙糖跟奶精呢?”

    “我喝黑咖啡。”

    “黑咖啡?”秀眉一扬。“好,我记住了。”

    “干么记住?”他瞪着她利落地倒咖啡。

    她将咖啡递给他。“这样以后弄咖啡给你喝,我就不会胡里胡涂加糖跟奶精了啊!”她回答得好自然,仿佛以后还会天天煮咖啡给他喝。

    他不觉紧扣住杯耳。

    “那你想吃蛋饼、饭团、三明治还是培根炒蛋?”她一口气准备了四种餐点。

    “培根炒蛋。”

    “你比较喜欢吃西式早餐吗?”

    “嗯。”

    “好,我记住了。”她再次强调。

    他望着她巧笑嫣然的容颜,刹那失神。

    她察觉到他异样的眼神,脸颊淡淡染红。“看我干么?快吃啊!”

    他一凛,为自己的出神感到郁恼,低头吃早餐。

    她却不许他闷不吭声。“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很糟?”

    “你说呢?”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不好意思嘛。”她端起两根手指,作了个表示歉意的童军礼。“我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那么恶劣,一直压着你的手。”

    他轻哼。

    “可是你应该可以把我叫醒的,为什么不叫?”她问。

    他闻言,整个人冻住,脸颊可疑地窘红。“……你叫不醒。”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我有那么难叫吗?”

    他抿唇,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根本不敢吵她。

    “你在作恶梦。”急忙转开话题。“你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了吗?”

    “我作恶梦?”她愣了愣。“我不记得了。”

    他转头看她。“你说了梦话,好像是在求某个人不要打你。”

    “是吗?”她眨眨眼,自嘲地牵唇。“原来我说了那样的话啊——”

    “到底是谁打你?”他紧盯她。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摇摇头,不想提。

    他拧眉。“说。”

    “嗄?”

    “我有权利知道。”

    “可是你……”她怔望他。“不是不想跟我扯上任何关系吗?”干么还追问她的过去?

    “总之你给我说!”他霸道地命令,好似皇帝老爷。

    “好嘛,说就说。”她认命地接旨。“是一个曾经领养我的人。”

    “领养?”他震撼。

    “我七岁那年,爸妈就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去世了。”她幽幽解释。“本来是由外婆抚养我,后来外婆也去世了,我就在社福单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育幼院,那年我才九岁。”

    原来她那么小就失去双亲了。

    叶维之咬牙,强忍胸臆漫开的怜惜。“然后呢?”

    “社工人员说我伶俐可爱,一定有很多人想认养我,帮我安排了几个寄养家庭,可是最后我都会被送回来。”

    “为什么?”他不懂。她该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女生啊!

    “我也不晓得。”她无奈地咬唇,眼神轻染哀愁。“或许那些叔叔阿姨就是跟我没缘分吧!有个家庭怀疑我偷了他们的钱,有个家庭说我跟他们的孝处不好,还有个家庭觉得我勾引那家的爸爸——”

    “勾引?!”他惊骇地拉高声调。

    “那年我十三岁,刚迈入青春期,有次洗澡,我发现那家的男主人在偷看我,忍不住尖叫,结果他太太反而误会我。”

    “明明就是那个男人不对!”他火大了,怒焰在眼底窜烧。

    她黯然敛眸。“我知道自己已经有太多次被寄养家庭退货的记录,我很怕真的没有人要我,所以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再犯错,不要再惹大人们生气。”

    “你怎么会……那么傻?”他更恼了,想象她当时该是如何无助,却又不敢求救,心口揪得发疼。

    “我只是很想有个家。”她涩涩地低语。

    他咬紧牙关。“打你的就是那个偷窃你的男人吗?”

    她点头。“可能是我一直很小心地防范他,尽可能避免与他在家里独处,惹恼了他,所以他找到机会就打我、骂我。”

    “你这笨蛋!”他气恼地训斥。“你应该马上离开那个变态的家庭!”

    “你别这么生气嘛!”她浅浅地漾开微笑,明白他的怒气是出自对她的关怀。“我没那么笨,后来我还是逃走了,回到育幼院。”

    回去就好。得知她及时脱离那个邪恶男子的魔掌,他松一口气,但很快地,她说的话又令他心弦一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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