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君伸手按了按结界,又想了好一会儿,就抬腿往东北方向奔去。

    底下爆发出阵阵喧哗。

    她低头看去,发现应水城人从住处涌入街道,欢呼雀跃,许多大宅子里点起鞭炮,噼噼啪啪,比过年还要热闹。

    看来,浩黎帝国已经宣布天魔袭城的危机过去,王城成功渡劫,人们才会冲出来庆祝劫后余生。

    冯妙君望着底下的平民,怜悯地摇了摇头。这些欣喜若狂的人们大概不知道,亡国是既定的宿命,一定会到来,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抗拒,也不过推迟了十余年而已。

    无情的命运早在前面等着这个耄耋老矣的帝国。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方才与天魔首领四目相对的瞬间。这一切都发生在数百年前,她们交错于不同的时空,对方真能看见她么?

    接着,她就路过了巍峨的王城。

    三百多年前的浩黎王城就是琼楼玉宇的代名词,恢宏、庄严、气象万千。除了黄金城,冯妙君从未见过能与它一较高下的建筑群。

    新夏王城也不能。

    现在的浩黎王城灯火通明,又有危楼高耸入云,离结界最近,曰摘星塔。

    冯妙君的脚步慢了下来,只因她见着摘星塔顶的朱门忽然打开,有一人疾步而出。

    这人身材高大,两鬓微白,虽然形容枯槁,望之如五十许人,但五官依旧出众,是能让姑娘们看一眼就捂心不止的俊朗出尘。

    慕名已久,不意今晚终于有幸一见。冯妙君站定,细细打量着他。

    他年轻时有多么颠倒众生,她早就从另一个人身上见识过了。

    只凭他的五官和云崕有六、七分相似,冯妙君就能确定他的身份,更不要说他身着金袍,一走出来就前呼后拥,有无数宫人环绕周围。

    黎厉帝,郝明桓。

    冯妙君当真没料到,自己会在此情此境见到他,再多细看两眼,心里微惊。

    她从云崕那里听到他父母的过往。此时的郝明桓修为精深,本该意气风发、青春长驻才是,为什么看起来已有老相?

    再看他现在面带戾气,脸色铁青,显然是极不痛快的模样。

    有几个老奴见到他就扑通跪下,痛哭流涕:“王上,您这是怎么了!”

    郝明桓面容憔悴,眼底却有红丝,闻言大袖一挥:“滚开,都别跟来!”

    他大步向前,身周气机萦绕,把挡道的人都给弹到一边去了。

    众奴仆见他行色匆匆、气势汹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一起跪在后头,再不敢寸进。

    冯妙君心里一动,想起方才天魔首领说过的话:

    “神力不是那么好借的……郝明桓一定付出了代价。”

    郝明桓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他接下来要去哪里,冯妙君早就知道了。对她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亲眼见证那一段云崕自述的公案。

    可是她现在还有事要办,急事。

    是跟着郝明桓看完整个全程,还是先去寻那件至关重要的宝物呢?

    她纠结了。

    ¥¥¥¥¥

    冯妙君站在原地,只犹豫几息,就迈开步伐继续往东北方向而去。

    天魔袭城的历史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黎厉帝和白龙的故事虽然牵动人心,到底是过去式了。冯妙君眼前最该做的,是为“现在”而努力。

    没过多久,结界里忽然暗了下来。

    她低头一看,底下的应水城居然从灯火通明变作了漆黑一片。

    只在一瞬间。

    这也太诡异了。要知道击退天魔这种大事攸关全城人民性命,又是值得传唱无数年的荣耀,应水城居民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蒙起头来睡大觉?

    再说,连中心大街都没亮起一束火把,哪个正常的城市会这样?

    又过上十来息,冯妙君的目力渐渐适应黑暗,反而发现底下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借着月光,她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城市,不由得一下驻足。

    破漏的屋顶、塌了半边的房子,到处是断壁残垣,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只鬼祟的野狐出没。

    那个破败不堪、死气沉沉的应水城又回来了,先前她进入这个未知空间经历的一切,反而像是大梦一场了无痕迹。

    和喧嚣、光明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个城市的繁华。

    冯妙君霍然站起身来,就要迈步。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正在这时,有个声音忽然在侧边响起,带着几多唏嘘,几多不甘,又有几多自嘲:

    “原来天魔早就不在这里了。”

    冯妙君一转身,就看到了燕王。

    “方才不过一趁境,记录下天魔袭城的过程。”她望着燕王,目光闪烁,“你在这里作甚?”从天魔首领现身斩蛟灵,一直到天魔举全族之力撞击神符印记,哪一个不是声势浩大?燕王不可能无知无觉,为何没有跟去南门察看,反而留在东北向?

    燕王不答,反问她:“你又在这里作甚?”

    他的语气耐人寻味。事实上,本该同舟共济的两人再度会面,却像两匹孤狼狭路相逢,彼此都是虎视耽耽。

    “来找你。”冯妙君轻抬莲足,在结界上踩了两脚,“天魔逃不出这片空间,我们也一样。这就是我们的麻烦。”

    燕王皱眉:“这东西不会消失?”

    “恐怕不会。”冯妙君暗中打量他的神情,脸上却露出两分忧色,“幻境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虚的,唯有它是现实;幻境里所有东西都会消失,只有它依旧存在。”

    这个“它”,指的是结界,两人当下所站立的这层结界。

    是的,方才两人在这个未知空间里所看见的一切都发生在三百多年前,都是过去式。只有这层结界是真实存在,“过去它挡住的是天魔,现在挡住的是我们。”

    燕王也在低头俯瞰脚下那个废旧都城的模样:“你觉得,我们如今所在何处?”

    “不确定,但可以推导。”冯妙君不假思索,“我们首先进入梦境,又被吸进天神的封印之地,而后被扔到这个莫名的空间里来。三百多年前,天魔拼尽全族之力也想打破这个结界,综上可以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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