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周天后,韩音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如纸。

    赵昔见状,松开手道:“就暂且这样吧,别太勉强。”

    韩音牙齿打着战,却闷声不吭,赵昔见了又是一叹,低声道:“多谢。”

    起身要出去,韩音还盘坐在榻上,垂着脑袋,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不过是用内力在赵昔体力转了一圈而已,就难受成这样,可知赵昔平日里从容的表象下有多难捱。

    赵昔顿了顿,经历了这许多事,他其实早已把当初的恩怨放在一旁了。更何况韩音还带人救了温石桥,也算抵了当日欺骗之事,便道:“既然你和我道了歉,那么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韩音眼睛一亮,忙道:“是,先生!”

    立刻从榻上跳了下来,全然不复刚才的惨淡模样。赵昔虽看出他有故意卖可怜之嫌,却也只付之一笑。

    二人去了小院的正屋,众人早已等候在内。虽然还要等季慈心替他把脉再做定论,但赵昔的确感觉先前艰涩凝滞的经脉有所舒展,看来这杨丞相所说不无道理。

    季慈心两指搭在他腕上,凝神片刻,点了点头道:“的确有所改善,只是效果还甚微。”

    韩音的两个随从之一道:“少主还年轻,等再过几年,内力更加深厚,自然立竿见影。”

    温石桥挑眉道:“先别说大话。既然师父觉得可行,那么解秋是要跟着韩音走了?”

    季慈心便看向韩音道:“不知小兄弟打算如何?”

    韩音道:“季老前辈和温先生若放心,就请让先生跟我回大雪山吧。为了先生的病,韩音也会勤加修炼,我大雪山还有不少温养经脉的好药,不出三年,定能让先生恢复如初!”

    温石桥哼笑一声道:“我师弟跟着你进了雪山,情况如何我们全不能得知,恐怕还不能十分信任于你。”

    韩音急道:“温先生若担心见不着先生,可以每隔一阵进雪山探望一次,我们派人接引便是。”

    温石桥还是不大放心,毕竟大雪山这个地方他从未踏足,也不知其根底如何。便向季慈心道:“师父看如何?”

    季慈心目光落在韩音身上道:“大雪山由来已久,只是极少涉世罢了。为师十多年前,曾有幸遇见一位天才人物。小兄弟,我且问你,大雪山程仪风是你什么人?“

    韩音一愣道:“那是我叔叔,老前辈如何认得?”

    季慈心哈哈一笑,抚须道:“当年曾和你叔叔有过些意气之争,现在想来不过是误会罢了。大雪山虽自贬为魔教,但比起白鲸教之流却是光明磊落得多。老夫便把我这弟子暂且托付给你,若能使他痊愈,我罗浮便欠大雪山一个人情。”

    韩音喜不自禁,忙拱手道:“谢老前辈信任。”

    赵昔听他们一来一去,还没问过自己便决定了他的去留,师父也就罢了。韩音一个比他小了足十岁的小毛孩,也在这里装模作样的,不由又气又好笑。

    事情说定,韩音便和他们约好,明日启程回大雪山,毕竟赵昔的病拖一日少一日。随后告辞,赵昔把他送至门口。

    少年眼睛亮晶晶道:“先生肯和我回去吗?”

    赵昔道:“原来你还记得要问我的意思。”

    韩音忙道:“我不是乘人之危……”

    “罢了,不是怪你。”赵昔摇摇头,随口道,“听说你们那里常年严寒,该不会连屋子都是冰块搭的吧?”

    韩音听他还愿意开玩笑,心里也就放松下来,笑道:“哪有那么冷,雪山另一面向阳,虽然路上有积雪,但到了昆廷那里,到处是鲜花盛开呢。”

    赵昔听他描述得好似世外桃源一般,心中也生出几分好奇。听说“昆廷”是古国留下来的一处宫宇,原来四面严寒之中,还有这么一个生机勃勃的所在?

    赵昔想了想,又道:“既然你那里肯收留我,不知可否再收容一个人?”

    韩音一愣道:“先生指谁?”

    赵昔道:“是院子里那跟着我的小丫头,她是我恩人之女,脸上有伤,一直被我带在身边医治。一时半会还离不开我。”

    韩音听说是个小女孩,倒没什么犹疑道:“这不算什么,我在家还有个妹妹呢,只要先生不怕她路上受了冻就好。”

    赵昔听他如此说,也就笑道:“那就先道一声叨扰了。”

    送走了韩音,赵昔回到院中,季慈心对他道:“既然明日就动身,那就尽快收拾行李,你师兄和你一同去。”

    赵昔应了,回到自己屋中,正要进内室去收拾包袱,忽见里间大喇喇坐着一个人。

    赵昔顿住脚步道:“堂堂武林盟主,何以做出这等盗贼行径?”

    宋绎睁眼,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去关外?”

    赵昔不知他是何时潜进来的,但他武功不弱于温石桥,若存心要听壁脚,也没人能察觉,不觉皱眉道:“宋盟主莫非要给我送行?这大可不必了。”

    他实在是摸不清宋绎的想法,话已经说绝,以他往昔的冷漠傲慢,怎么肯再找上门来?

    宋绎只是沉默,随后道:“我来向你要一件东西。”

    赵昔道:“什么?”

    宋绎道:“那枚玉环。”

    赵昔愣了愣,道:“那玉环……已经碎了,而且,不是你亲手交还给我的吗?”

    当日林朝将此物给他的时候,他还懵然不知这是他当年赠予宋绎的,这玉环的材质十分稀缺,在中空处放进药材,可以渗透药性,本来是他年幼时奇毒缠身,季慈心请工匠制来给他佩戴的。后来宋绎受重伤,他就在里面重新填了几味药,给他带在身上。

    宋绎语气无波无澜,就是带了一点执拗在里面,道:“你送了我,就是我的。”

    赵昔见他固执得很,在这里待久了,早晚被温石桥发觉,又是一场交锋。便取了那枚锦囊,递给他道:“原物奉还。”

    宋绎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碰了碰,或许是赵昔手指太凉的缘故,总觉得他的手似乎变得温暖了。

    近十年的相处,总还是在一些细节末节的地方留有余地。

    赵昔低着头自嘲,只听窗棱“吱呀”一声,方才坐着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赵昔对着入窗的微风站了一会儿,道:“就此别过。”

    次日午后启程,早上吃过早饭,阿云抱着布偶坐在回廊下。

    赵昔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其实让这小丫头跟着他东奔西走,实在让他有些愧疚。

    和阿云说了会话,忽然院门被人叩了起来,赵昔过去应门,讶异道:“朱姑娘?”

    朱胭道:“我听杨之焕说你要带着阿云去关外,想过来再看看她。”

    那头阿云早看见了朱胭,高兴地跳下台阶道:“朱姐姐!”

    朱胭脸上露出笑,走进去被阿云拉着进了屋子,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赵昔便进季慈心屋里,替师父整理药经。

    过了许久,窗前忽然有人唤道:“赵先生。”

    赵昔抬头,却是朱胭一个人,他放下书走到屋外,却见朱胭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有件事,想同赵先生谈一谈。”

    赵昔请她在院子坐下道:“姑娘但说无妨。”

    朱胭道:“我想请求赵先生,让阿云认我做义母,我愿抚养她成人。”

    赵昔一惊,站起身道:“这怎么行。”

    朱胭跟着起身道:“我已问过阿云的意愿,她是愿意的。”

    赵昔却皱眉肃容道:“朱姑娘,第一我不是阿云的亲生父母,只是个大夫罢了,我怎么有权把阿云交给你。再者姑娘年纪轻轻,尚无婚配,阿云跟着你既有损清誉,将来等你成婚生子,也难保她不受冷落。此事断不可行。”

    朱胭眉头一蹙,苦笑道:“赵先生,你看我的容貌,即便将来恢复,年岁也大了,到哪去找一个可心意的人呢?况且先生亲眼见我和杨之焕对峙,我纵然偏激,却也心灰意冷。不想再遇上一个负心人了。只是我若不婚嫁,朱家一脉到我这里就断了,所以才想出这义母女的法子。阿云和我身世相同,性子也相投,我收她入朱家一脉,她既免了随你奔波之苦,将来也有朱家做依仗。比在深山里受人冷眼不好得多?”

    赵昔抬眼,阿云站在屋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赵昔便道:“等我和她谈谈。”

    他进了屋,带上门,抱着阿云让她坐着榻上,自己在她对面,轻声道:“阿云不想跟着我走吗?”

    阿云看着他,忽然涌泪道:“我想永远和昔昔在一起。”

    赵昔替她抹了抹眼泪道:“那为什么要答应朱姐姐的话?”

    阿云低头道:“昔昔生病了。我只会拖后腿。”

    赵昔一叹,道:“谁说你拖后腿了?况且你是周婶的孩子,我虽答应了照顾你,可也不能把你给别人。”

    阿云手指扭着布偶的手道:“娘说,我跟昔昔走,长大了就是昔昔的侍女,一辈子都是昔昔的人。”

    赵昔一怔,细细想来,当日周婶的话的确有弦外之音,只是赵昔只从阿云的伤势考虑,却没想到她私下里已经将阿云的将来都计划好了。

    周婶的想法很明白,毁了相的姑娘,与其在那深山的村落里嫁给一介莽夫,不如让她跟了赵昔,侍女也好,侍妾也罢,一辈子总算有个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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