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证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问道:“公主说这话,就不怕别人听见,对您不利么?”

    一旦杜锦宁这建议让赵晤知道,而且赵晤还采纳了,那杜锦宁可以说是与整个官场为敌了,毕竟损害的是官员们的利益。

    为什么仕族能免税?因为整个国家都是他们在管理,政策也是他们制定的。谁人不自私?制定政策自然都会往自己有利的方面去做。如此一来,苦的就是百姓了。

    而现在,杜锦宁提议要取消官员们的福利,这怎么不让官员们痛恨?

    纵观历史,所有提出改革变法、触动了统治阶级利益的,大多没有好下场。

    杜锦宁笑了笑:“我女扮男装考科举是为了什么?为了天下无饥。为了百姓能过好日子,便是抛头颅洒热血又如何?”

    她看向吴证,正色道:“我也不是莽撞之人,如果是以前,这些话我自不敢说。可现在世家势微,皇上励精图治、一心为民,朝堂上的官员大半出于寒门。他们现在虽为仕族,但以前想也尝过世事艰辛,即便不支持,想来也不会太过反对。我提此建议,推行改革,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候。我既想到这些,时机又适当,却为了一已之私默不作声,我与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有何区别?”

    在杜锦宁前世那个世界,仕族免税,是古代历来的积弊。土地集中在仕族手里,但是仕族又不缴税,这些税都摊到了老百姓的头上,老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清朝雍正皇帝时,才废除了这一弊端,规定按土地征税,不管是谁的土地,一律缴税。交不起税的,土地充公,然后分发给没有土地的老百姓。

    因为触碰了仕族的利益,再加上追缴官员欠国库的欠债,抄了许多官员的家,执笔杆子的仕族便在史书上把雍正皇帝写成了暴君。

    杜锦宁穿越到这古代,对于大宋,对于赵晤,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她前世整日与农民打交道,这一世先是生活在农家,后来到了润州都能蹲在田间地头跟庄户人家唠嗑的,对于底层百姓的疾苦再清楚不过。

    “天下无饥”这四个字,不仅仅是研究出高产的种子就可以的。粮食的产量再高,被赋税盘剥得太厉害,农民照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不饱穿不暖。

    所以她明知这种说法提出来,会触碰一些人的利益,会让她的处境变得艰难。但既站在高处,看得清前路,她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寝食难安。

    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考科举,她就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在婚前提出来,也是给齐家和齐慕远一个回避风险的机会。

    这话说得吴证肃然起敬。

    他做了一辈子官,动不动就热血上头、不计后果的鲁莽之辈他看不上眼。虽说世上需有死谏之人,但无谓的牺牲他觉得并不值得。像杜锦宁这样,既心怀天下,又有勇有谋,谋定而后动的人,才是他最佩服的。

    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朝杜锦宁深深一揖:“公主大义大才,下官佩服之至。”

    杜锦宁赶紧避开他的礼,虚扶着:“折煞我也,吴大人快莫这样。”

    吴证直起身来,跟杜锦宁告辞:“下官见识浅薄,目光短浅,思想狭隘,得公主教诲,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下官衙门里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今日与公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得闲了定要来跟公主多讨教讨教。”

    要不是他满脸真挚,满心感慨,杜锦宁又知道吴证的性子,听他这样说,都要以为他说的是反话了。

    词儿也太多了吧。

    她起身把吴证送到了门外。

    吴证从杜府出来,并未回衙门去,而是直奔宫里,求见赵晤。

    赵晤今日主要是忙钞票防伪之事,才把各项事务布置下去,就听吴证求见,叫人请了他进来。

    吴证见殿内还有官员在,便道:“皇上先忙着,臣的事不急,可先等等。”

    赵晤就知道他要说的不能让人听见。

    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完,又遣了一些人出去,他这才问吴证道:“爱卿有何事要禀?”

    吴证作为管理农业的官员,是常见赵晤的,深知赵晤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此时见他留下的都是心腹太监宫女,便没有了忌惮,把刚才跟杜锦宁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赵晤说了。

    末了他道:“皇上,长公主有雄才大略,胸襟之宽,眼界之广,思虑之深,没几人能及。老臣觉得她只做一个长公主太可惜子。正好长公主擅长农业,研究出了高产水稻,臣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早有致仕之心。皇上以前也提过让臣举荐可靠的人接替臣的位置。以前臣没有什么好人选,看来看去都不合适。现在臣觉得,长公主做工部尚书绰绰有余。工部有她主持,大宋农业的欣欣向荣指日可待。”

    赵晤却没理会吴证,他满脑子都是吴证转述的“人人纳税”的美景。

    他急切地问道:“关于纳税的话,长公主是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

    吴证只得把杜锦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能考上进士,做到尚书这个位置上,脑子绝对是好使的。杜锦宁的话让他太过震撼,又刚刚才说过,他不光复述得一字不漏,还把杜锦宁说话的语气都给学了过来。

    赵晤听了,心潮澎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要是杜锦宁在这里,看到赵晤这一行径会感特别眼熟——每次她给赵晤画完大饼,赵晤都是这种表现。他一激动就满屋子转圈儿。

    转了好几圈,赵晤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他回到位置上坐下,叹道:“朕都不知老天爷是对朕太好,还是对朕太不好了。在朕在位期间出现像杜锦宁这样的人,是吾之幸也,是天下之幸也。只是,为什么她是个女人呢?”

    “女子怎么了?”新任迷弟吴证听不得别人说杜锦宁半句不好的话,胆儿肥地在皇帝面前瞪起眼来,“高位者,有德者居之,有能力者居之。满朝文武,谁要说他比公主强,他站出来,臣这个工部尚书由他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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