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要回离国了……”

    站在男人面前许久,白冉冉方才鼓足勇气,问出这句话。饶是如此,垂在身侧的双手,仍是紧张的不由紧攥在一起,也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当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就要回去离国的时候,她心中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甚至连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不知不觉的走到这儿来找他,以及找到他之后,她到底要做什么,都说不清……

    “嗯……”

    宇文熠城却只淡淡应了一句,顿了顿,方才解释一般道,“虽然七弟之前在留书中,说出了阮迎霜重伤身亡的真相,但于情于理,都应该由我亲自向阮将军交代这件事……”

    男人语声平淡,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并没有落在对面女子的身上,淬了浓墨般的濯黑瞳仁,显得有些冷淡而疏离。

    白冉冉不知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与面前的男人之间突然划下了一道鸿沟般,而这鸿沟,还是面前的男人亲手划下的……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希望阮大哥在知道真相之后,不会再追究……”

    暂且放下心中莫名的空落感,白冉冉专注于此事上……或者早在他们前去墨柳山庄的时候,宇文烨华便已预料到他可能再也无法活着回来,所以,提前留下了书信,信中说,当日阮迎霜之死,乃是上官翎雪买通了她身旁伺候的丫鬟,在阮迎霜每日服用的伤药中做了手脚,使得她被宇文熠城打伤的那一掌,一直伤势未愈,最终不治而亡……

    上官翎雪这样做,也无非是由爱生恨,想要借着阮迎霜之手,挑起褚良国与离国的战争罢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如今,上官翎雪已死,白冉冉不想再对此人做过多的论断……但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对她,对安儿乐儿,对宇文熠城,对褚良国和离国被无辜扯入战乱的千千万万的百姓,对所有被她谋害过的人来说,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消减她曾经犯下的罪孽……

    “只可惜,齐墨大哥已经不在了……”

    大火加爆炸,等一切平息之后,被埋在坍塌废墟中的宇文烨华和上官翎雪,早已尸骨无存,只如烧的满目疮痍的山庄一样,化为了灰烬。

    宇文烨华原本是有机会逃出来的,但他没有……白冉冉不知道他是否一心求死,每每念及,都不免有些唏嘘……

    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宇文熠城淡声道,“求仁得仁……这样的结果,对七弟来说,或许也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倾尽一生爱的那个女子,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从未对他有过一分一毫的真心;他唯一的孩儿,甚至来不及与他相认,唤他一声“爹爹”,就早早的夭折,五年来,他见过那小孝童不下千次,却直到他死,他才知道,他竟错过了那许多与他相处的时光,相见不相识,徒留无尽的遗憾与痛楚;而为了他那所谓的爱情,为着上官翎雪,他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了他的兄长与朋友……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宇文烨华心灰意冷到极致,半生营营,到最后,却犹如一场笑话,到头来,除了欺骗与利用,什么都没有得到,原有的,也一一因为他的辜负而失去……或许是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他可留恋的,或者是因为他再也无颜面对那些曾经真诚以待于他,却最终被他因为一个根本不值得他所爱的女子,而遭一一背叛的愧疚,令他觉得他没有资格再活在这个世上……最终,他选择了与那个女子同归于尽……

    求仁得仁,是为快乐。但选择葬身火海的那一刹那,宇文烨华他真的感到快乐了吗?还是仅仅只是一种心灰意冷之下的解脱呢?

    这一刻,宇文熠城忽而能够理解他当时的选择了……是啊,若是面前的女子真的不再爱他,真的对他再无半点的情意,若是余生,再也不能与她共度,若是他注定不能够与她在一起,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归不过是痛苦罢了。

    宇文熠城突然想,若是将自己眼下情况,告诉面前的女子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呢?……哪怕是因为同情或者可怜他,回到他的身边……

    只要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

    宇文熠城一颗心忽而跳的飞快,以致整个胸腔都用力疼了起来。

    白冉冉原本为着宇文烨华的死唏嘘不已,听到宇文熠城的那句“求仁得仁”之时,却不由的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抬眸望向他……从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的侧脸,面容清俊,薄唇如削,瞧来情深而又冷漠……

    白冉冉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酸,像是被人轻轻照着心脏的某处轻轻捶了一拳般,绵软酸痛。

    “你回离国之后……”

    白冉冉掌心一片汗湿,几番挣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什么打算?……”

    说这话的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对面男人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些什么,只是紧张的一颗心,都不由的砰砰剧烈跳着,像是随时都仿佛会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

    宇文熠城却是笑了笑,“还能做什么?……朝中大抵现在已经被奏折淹没了,想来孤这个皇帝回去之后,少不了被言官们各种斥责与唠叨,大抵很长时间耳边都不得清净了……”

    说这话的男人,语意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眼下对他来说,唯一在意的也只有这些朝政了一般。

    白冉冉蜷在掌心里的指尖,却一下子抠紧,不觉用力过猛,竟如针扎一般有些锐痛。

    抬眸,白冉冉定定的望向面前的男人,希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却并没有看她,微微对住的她的半张侧脸,神情恹恹,就仿佛除了这些烦人的朝政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可叫他辗转或者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白冉冉只觉心间一刺,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般,不会致命,却叫人说不出来的苦涩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究竟在失落些什么,就像她不知道听到他要回离国之后,她颠颠的就跑到了他面前,到底是想做什么一样……

    白冉冉紧紧咬着牙,许久都没有说话。而对面的宇文熠城,亦是同样的一言不发,就像是与她再无话可说一般。

    诡异的沉默,在宁静的夜色里,如缓缓升腾的寒气一样,将人一点一点的包裹住,寂寥如同坟墓。

    白冉冉只觉汗湿的掌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冷,凉意沁骨,连带着一颗心,仿佛都在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这一次,多亏你找到了解药……祁大哥才会没事……”

    许久,白冉冉方才听到自己略略沙哑的嗓音,可是,出口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

    宇文熠城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出一般,只顺着她的话头,甚至微微笑了笑,“只是敲赶上了而已……祁国主已经谢过我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

    白冉冉望着他清淡疏离的面容,有一瞬,突然想不顾一切的问他,这就是他想要对她说的话吗?可是,咬了咬牙,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道,“祁大哥虽然现在已经没有Xing命之忧,但是身上仍有余毒未清,还需要再休养一阵,才能完全痊愈……”

    说到这儿,白冉冉语声一顿,似是在等对面男人的反应,又似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她深深凝看着面前的宇文熠城,蜷在掌心的指尖,几乎嵌进肉里,尖锐的疼痛,由掌心一点一点的传进心底,仿佛惟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够阻止那一颗跳的飞快的心脏,再也抑压不住,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

    女子的欲言又止,令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乱了半拍。就像是一汪原本刻意被他敛的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心湖,突然之间,被某种期待已久的可能Xing,轻轻撩拨了下,不受控制的荡起丝丝涟漪,甚至有翻天覆地、不顾一切的迹象……

    但祁清远对他说的那些话,就在这一刻,忽而掠过脑海,将宇文熠城猝起的一线希冀,狠狠掐灭。

    是啊,他怎么能够忘了呢?

    即便一切真的如他期待的那样,又能怎样呢?如今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奢望,再去希冀?

    所以,宇文熠城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有你在身边照顾,想必祁国主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又那样的自然,就仿佛在说一件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他人的是非一般。

    白冉冉一双眼睛死死顿在他身上,一瞬像是恨不能望进他的眼底去一般。她突然忍不住想要问他,他这到底算是什么意思?他从前不是口口声声的想要与她重新开始,让她回到他身边的吗?

    为什么到此刻,为什么他就要离开了,却又对此一言不发,绝口不提?

    宇文熠城,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心底又气又恼,白冉冉几乎恨不能将一切问出口。可是,转眼冷静下来,她却生生的忍住了。

    “我也希望祁大哥能够赶快好起来……”

    咬了咬牙,白冉冉落在对面男人身上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可是,被她狠狠瞪住的男人,却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惟有一张薄唇上,自始至终漾着一抹淡薄笑意,仿佛对一切都不怎么在意。

    一瞬,白冉冉心中只觉又气又恨,却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苦涩与心灰意冷。

    “既然你明天要赶路,我就不打扰宇文陛下休息了……”

    白冉冉不知自己在赌气些什么,道,“对了,还有……我与祁大哥也要收拾回宫了,所以,明天不能去送你了……”

    白冉冉原本是打算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的,可是,当她真正说完之后,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钉在原地,挪动不了半分,心中只觉大片大片的悲哀,一瞬漫过心头。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期待些什么。

    可是,听到她这样说的男人,却只淡淡应了一句,“嗯。”

    顿了顿,也只有一句,“保重。”

    白冉冉听着从男人口中轻巧的吐出的“保重”两个字,一瞬只觉气结。忍了几忍,最终只道,“阁下也保重……后会有期……”

    丢下这样似乎别有意味的“后会有期”四个字,白冉冉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不再停留,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徒留宇文熠城一人久久站在黑暗里,呢喃着女子最后留下的“后会有期”四个字,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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