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尼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夕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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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没有人说话。林夕言能感觉到裴宥抓紧了她的衣角,谁也不先开口。拽着裴宥狂奔的虎口还在隐隐发麻,可林夕言却也再提不起勇气拔腿而逃。

    她心里有种可悲的预感,或许今天她和阿宥,谁也逃不掉。男人面目狰狞,年轻的女孩宛如被一条毒蛇盯着,稍一动便会被寻着弱点,落得个遍体鳞伤。

    “你是不是受伤了?”裴宥出声问。

    林夕言忽然想起,裴宥刚才并未见过那张照片上的人。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向那个男人走近,却发现喉咙仿若被一双大掌死死扼住,断了声,消了音,拼命想发出的警示却只能在心间悲鸣。

    裴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还怀揣着善意,试图缓缓向流血不止的男人。林夕言阻止不了他,只能在心里抱着希望,希望这个男人看在他们还是孩子的份上,希望看在他们不吵不闹没有为他带来危险的份上,能放他们安全地离开。

    但用一个凡人的愿望去期待一个魔鬼善良,注定要落得个可笑下场。男人出手极快,单手就能捂住裴宥的嘴,把他死死地控制在怀里。林夕言大惊失色,呜咽着伸手就要扑过去救,却被男人的另一只手拖住头发往屋内一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裴宥年幼懵懂,一时不能适应此等变故。等他反应过来时林夕言已在地上打滚,疼的不能出声。惊慌中他眼神一瞟,就看见了男人手臂上纹着的一尾双头蛇。

    他骤然顿住,瞳孔放大,震惊过后便狠狠地一口咬在了男人擎制他的那只手上。

    方慕柏吃痛,不耐地把裴宥甩在了地上,力道之重,就如同他对待林夕言一样。

    他随手关上了门,嘴里念叨着,“真是不走运,遇上了两只小崽子。”

    原本他也是关上了门,门却在开始就被他踢坏了锁,因为不灵敏才悄然露了个缝。等方慕柏发现想去关拢时,正好被林夕言他们发现了个正着。

    林夕言想去问一问裴宥有没有事,却只见他如魔怔般从地上爬起,盯着方慕柏不放。

    “是你,原来是你。”他喃喃道,自言自语。“我记得这条蛇……是你!是你杀死了我的父母!”

    林夕言恍惚中记起,裴宥的父母死于一仇灾,年幼的他亦尚在场。原来他没有记住纵火者的容貌,只记得了在火光中肆虐吐舌的这条蛇。

    被人指控杀人父母,方慕柏的表现却异常冷漠。他甚至还嗤笑一声:

    “杀的人太多,早记不住了。”

    只听裴宥一声愤怒的尖叫,便冲上前欲与方慕柏撕斗。他身子虽小,可在这时竟爆发了出了不容人小觑的力气。方慕柏还在心里暗道了一句自己竟小瞧了他。

    但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一个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冷酷杀人魔,又那里会惧这些小打小闹?方慕柏跟遛猫玩似的,高兴时避着裴宥的拳头,为了显示自己的轻视还不闪不躲;被裴宥闹得不耐烦了,就狠狠往他的肚子上踹一脚,甚至还拎起他的衣角专往坚硬的家具上撞,颇为享受裴宥的惨叫。

    林夕言心里害怕至极,却还是逼着自己冲上前去。身上只有书包和里面的东西能够作为武器,林夕言卸下书包,从包里掏出了书本和文具,一样样地往方慕柏身上砸。她浑身怕得发抖,嘴里还死命护着裴宥:“你放开他!你快放开他!”

    方慕柏觉得有趣。他的腿部流着血,看着受伤不轻,却还是没有把他们两人放在眼里,结果竟冷不丁被铁文具盒砸中眼角,立时乌黑一片。

    他这时才真正地沉下脸。林夕言被他的表情吓得战栗,却还是勇敢地从脚边捡起被弹回来的文具盒,再次狠狠地砸向方慕柏,“我砸死你!”

    方慕柏冷笑了一声,抬腿变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走去。铁质的文具盒在他面前摔成两瓣,内里的东西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吸引了方慕柏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陈旧的照片,是一张林夕言的全家福,被她放在文具盒里。方慕柏眯了眼,蹲下身仔细地看,准确地说是盯着照片上唯一的一个男人,毫不在意地松开了奄奄一息的裴宥。

    “原来你是林正炀那个畜生的女儿。”

    林夕言却在这一瞬抓住了机会。她猛地将方慕柏扑倒在地,冲裴宥大声呼喊,“阿宥,你快逃!”

    “你快逃啊!!!”

    裴宥全身被折磨的酸痛无力。他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如此磨难,此时竟是精神恍惚,只是模糊中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死命地拖着另一个不放,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拼命地叫他逃。裴宥无思无想地凭着记忆向门边靠近,大脑一片空白竟也成功地走出了那间屋子。

    裴宥沿着墙,只依靠身体的自我意识行走。疼痛让他忘记了身在何处,身受何苦。更让他忘记了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一人在为他的逃亡舍身铺路。待他回过神时,已是离开了荒凉的涧河水岸,站在了车水马龙的街口。

    裴宥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把林夕言弄丢了。裴宥无措地回头,像一头失去领地的困兽茫然无助。他跌撞着想回去,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可城市的道路实在太喧杂,裴宥疯狂地沿着来时的路,却怎么回不去逃出的地方。

    他跟在林夕言身后走过的路,林夕言带着他逃离危险的路,林夕言舍身缠住男人只为让他逃命的路,此时他竟然一条都记不住。为什么总是这样,和幼时一模一样,他明明记得住所有数理公式,记得住所有的论语诗句,记得住所有的天文地理,却偏生记不住杀父仇人的脸,和能够回去救朋友的路。

    裴宥在路中央崩溃地大哭。来往有人向他投来陌生的关心,却统统被他凄惨的哭叫给吓了回去。他满身青紫,衣着脏乱,终于引来了街边执勤的区警。分明是意图帮助他的人,裴宥看向他的眼神却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裴宥还记得,许多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从此他的父亲成了杀害母亲的凶手,从此他再也没有在姑姑脸上看见过笑容,从此他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如此的讨厌警察。

    他如此地想回家。

    裴宥推开了面前向他伸出的大手,努力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此时的裴沛正在裴宅里担忧地看着窗外。

    “这天色看上去像是要下雨。”她说,“阿宥怎么还不回来。”

    裴瑟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摊着一本书。他说,“最近进入了雨季,阿宥应该也是知道的。他那么懂事,应该会在黄昏之前回来。”

    戴着耳机的裴鸥笑得流里流气,“大哥,万一人家是和小姑娘出去约会呢?这一分别就是隔着半个地球了,你要求他这么早就回来,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啊?”

    “都让你少说点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没有人意识到,即将轰鸣雷响的不只是天际。

    不多时,沉闷的空气果然下起了雨。天色暗沉,云层间像是有怒兽在咆哮嘶吼。裴沛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了,她心里隐隐不安,却不敢告诉自己的另外两个侄儿,免得大家一起担忧惶恐。等屋内点起了灯,她终于看见庭院的铁门出冲进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裴沛舒了口气,站起身去为裴宥开门。她温和地开口问道,“怎么这时才回来——”

    裴宥却不理她,只卯足了力气往裴瑟的怀里钻,哭叫个不停。裴沛这才看清,她最疼爱的这个孩子满身污垢,脸上苍白,衣袖下还有隐约的伤痕。心里顿时来了气,直道又是哪里来的孩子欺负了他。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你学校里那群徐账又欺负你了?”

    却又听见裴宥抱住裴瑟凄凉开口:

    “大哥……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裴瑟为他的话吃了一惊。他分得清孩子的玩笑和轻重,意识到裴宥口中所说的事并非寻常,连忙放下书从沙发上坐起。裴鸥歌儿也不听了,摘下耳机来到裴宥身旁。

    “阿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二哥,我帮你揍他!”

    裴宥却不理他,只执拗地抓着裴瑟不放,口中直囔着要去救谁。裴瑟神色凝重,只温柔地抱住裴宥,耐心诱导道:“乖,阿宥,你别怕。我们都在这呢,这是在家里,你很安全。冷静一点,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好似被最信任的人安抚住了,裴宥神智回心,哭哭啼啼地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在听到了裴宥遇见了杀害父母的那个男人时,裴沛几乎摇摇欲坠。再后来,听闻那个叫林夕言的小姑娘是如何拼命只为了让他逃出来,裴沛控制不住地双目含泪,连一向惯于调笑的裴鸥都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裴宥拉着裴瑟的手哭着说,“大哥,你一定救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裴瑟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还是坚定地握住了裴宥的手,郑重承诺道:

    “我答应你,我会救她。”

    “我一定会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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