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本名叫安兰,小时候,班上总有那么几个同名的,虽姓不同,叫“兰”的却不少。.爱玩爱看就来方运从型自己同班,却只四年级那一学期当了同桌。他不爱学习、好动、一天到晚琢磨着玩什么,吃什么以及捉弄谁?那一日,是雨后的午后,即使有淡淡的阳光,依旧让秋风吹凌乱了叶。方运坐不住,朝自己挤眉弄眼:“安n,你的n是波澜壮阔的澜吗?”彼时,正在上语文课,老师正说到“波澜壮阔”这个词。安兰看也没看他:“方运,上课不要找我说话。”她气的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方运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为何字?

    方运哼了声:“难怪你没朋友,凶巴巴的。”

    安澜埋头写字。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凶?你妈也不凶呀,是不是你外婆凶,隔代遗传啦?”他嘴巴喋喋不休的像机关枪,偏偏他立起书本挡在前面,老师看不到他的小动作。此刻的方运蹲在椅子上,比坐着的同学高出不少,见安澜没理她,哼了声,许是脚麻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点也在乎自己刚踩过。

    “毛丫头,你辫子扎歪了?”方运说罢握住安澜刻意扎歪的马尾,一用力,安澜头皮一阵发紧,痛楚从头发尖尖传过来。

    “咦?正不了?”方运凑过来仔细看她的辫子:“你脑袋长歪了?”

    那时班上流行歪着扎辫子,她不觉跟了风,已一星期,他才发觉。

    安澜恶狠狠的放下笔,侧过脸瞪他:“方运,有完没有?”

    小男孩眨眨眼,扑闪扑闪的眼睫毛像会飞的黑蝴蝶:“嘻嘻。”他笑时,一嘴的牙齿亮晶晶的:“没完!你不觉得上课很无聊么?你陪我说话,我就告诉你班长喜欢谁。”

    老师刻意重重的咳了声,方运立马老实坐好,双手交叉搭在腿上。过了一会儿,他没再来烦她,安澜偏头瞥他一眼,只见方运自个儿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塑料积木,毫无章法的堆,却成功的堆了一个不知名的造型,高度快超过他立起的书本。

    无聊

    “波澜壮阔,波澜壮阔Y!看这里。”方运喊他,不敢大声呵气,生怕弄倒了他堆起来的作品,双手呈环抱形护着“作品”:“快看!快点!”

    安兰打包票,学了这么久,他也只知道这么一个成语,会不会写另算了。

    她用右手托起脑袋,掌心挡在耳朵边,试图隔离他的声音。

    “哎呦。”积木摇摇摆摆,终于倒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安澜往左边挪了挪。

    “方运,你在干嘛?”老师终于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什么啊。”

    “书放倒!”老师命令。

    “哦。”他老老实实的放好书,桌上只一笔一橡皮,不见外物。老师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一肚子气无处发,只得讪讪:“好好听课!”

    “好。”趁老师转头在黑板上写字时,他赶紧将大腿上摊着的积木一一放到课桌里。没得玩了,方运眼睛开始左右瞟,贼兮兮的从课桌里拿出一支长粉笔掰断成几部分,趁前桌吴刚不注意,砸进他脖子里。吴刚瑟缩了下,手伸进背后挠了挠,粉笔从领口滑入衣服内,痒痒的,他朝后看了看,小脸憋得红红的。方运低头看书,见吴刚转过头看黑板,他又捏了一个,压着笑,桌子跟着抖,连带着安兰的桌子也在抖,他闭着左眼,瞄准,又去砸第二个。.

    同时,安兰举了手:“老师!方运上课拿粉笔砸人。”

    谁也不想惹那个小魔头,只要不是很过分,老师都当看不见。眼下,有人打小报告,老师不可能视而不见了,当即书拍在桌上:“方运,去后面站着。”

    “老师我说我没砸你信吗?”眨眨眼,委屈的模样。

    老师一时没回答。

    方运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是坏孩子。”抱着书,老老实实的。

    老师这才想起她没有去核对事实,仅凭安兰一念之词,就当方运是罪魁祸首,这种行为极大的伤了孩子的心。

    老师的恻隐之心被无限放大。

    “方运”老师唤他,声音放柔了。

    他站的吊儿郎当,手上像模像样的捧着书,腿无时无刻不再抖着:“干嘛?”

    “你砸人了吗?”

    “砸了。”

    她简直要被这熊孩子气死了。

    方运的恢复力好的惊人,一下课,书一扔,跑到外面和男孩扎堆打弹子去了。

    安兰在抄生字,抄到波澜壮阔,住了笔。也不知是何心思,回到家,安澜跟他爸开口了:“我想改名字。”

    “什么?”安爸爸以为听错了,几岁的娃儿哪能懂改名字的事儿?

    安澜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一排排生字,她指着那个成语:“改成这个澜。”

    “改名字很麻烦,这要花不少时间,我和你爸平时要上班”

    “请假,或者我自己去。”安澜打断安妈妈的话。

    “为什么想改?”沉默已久的安爸爸问。

    “没什么,重名的太多,我不喜欢。”她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她很少和家里提什么要求,一直以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同时,认定的事,执拗而顽固。

    安爸爸忽而笑起来:“确实,这个字要好看的多,成!我女儿有想法,我支持你。”

    从那天起,安澜擦去本子上“兰”字取而代之为“澜”,起先,老师有过疑虑,当着全班的人面前问她:“你这名字写错了?”

    “没。”她直着腰:“我一直就是这个名字,只是户口本上弄错了,我爸这星期就去改回来。”她平静的说完,瞟了一眼方运,谁料方运也正看着她,嘴巴一咧,牙床露出来,笑的山明水秀:“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是一朵娇艳的小兰花,凶巴巴的就那啥。”他又忘记那个成语了:“那啥?”他摊开书,开始翻找,很少听课的他胡乱的翻着,书页哗哗作响,安澜看不下去了:“波澜壮阔。”

    “对!就那玩意儿。”

    安澜不喜欢语文,但她喜欢“波澜壮阔”四字,以至于那一次小考,语文得了第一名。拿着卷子,回家签了名,安爸爸笑合不拢嘴:“不愧是我女儿!名字改的好,这下也不偏科了。.”

    她跟着笑,表情淡淡,自小宠辱不惊,但骨子里是窃喜的。回到卧室开了窗,钻进耳朵里的除了夏风还有方妈妈的骂声:“方运,你给我站好。”

    “我脑子坏了吗?为什么要站好给你打?”

    “你脑子坏了才考这么点儿分!”

    不用想,安澜就能想到方妈妈手上拿着擀面杖,两人割据一方,绕着沙发追着打的情形。

    方运,安澜。安澜,方运。安澜念叨着两人的名字,忽而笑出来。

    第二日,方运一瘸一拐的出了门,大多时候,两人会同时遇上,但安澜从未打过招呼。这次,她破天荒的开口了:“你脚怎么了?”

    “不是脚!是我这高贵的屁股,屁股!”方运扭了扭,嘴里直哎呦插着腰苦大仇深的模样:“老太婆下手太狠了,至于嘛!不就是一次模拟考!”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考?”安澜问,眼睛不时瞅他捂着屁股的手,许是他走路的姿势太滑稽,安澜看不下去:“书包给我!”

    “不给!”方运抱着书包:“你是不是想偷偷看我分数笑话我?”

    “不给算了!”她跺跺脚,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不就39分吗?早在发卷子的时候她就看到了。

    方运小跑着追上她:“你们女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老太婆是,你也是!”

    安澜红了脸,小声嗫嚅:“你才女人呢!”转过头,伸出手:“书包拿来!再不给我就不等你了。”

    “切9说没生气!”方运头一回正常的背好书包,包底压着屁股,他呵了几口气:“不给!不就是被打了,让别人看到女人帮我背书包,我下辈子的英名都毁了。”

    “哎!你怎么又生气了”

    她才不想理他呢。

    过了几星期,安爸爸给安澜买了自行车,她不用再挤公交了。有时候,她掐着点儿走,开门时,方运总会目瞪口呆的看过来:“我靠!你还没走哇?”

    “我有车。”她推着自行车出来,语气温纯:“你家不是有钱吗?你妈妈怎么不给你买一辆?”挤公交太麻烦,遇到人多的时候不得不站着,偶尔有座位了,还必须给老人让,小学生说不过大人,道德眼前又必须要人让。

    “六岁那年就买了,结果车和人都滚到下水道了。”方运的屁股好利索了,走路也不摇摆了。

    “难怪了。”她咬咬唇:“那我走了。”

    “别啊。”他将书包挂在胸前:“我载你呗。”

    天知道,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无证驾驶,会将我带进阴沟里去的。”

    “上回和别人比赛才翻的车,这次不会了。”

    坐在后座上,安澜道:“到校门口时,放我下来。”她不想让人看到了说闲话。

    “成。”

    风很温暖,风景很柔,眼前的少年衣角飘飘,她不免嘴角带笑。一连三天,都是方运载她来的。第四日,班上有同学看到,开始拐弯抹角的打听他们的关系,安澜便再也没有等过方运。直到那天,安澜的车胎被人放了气,路上没有打气的,天都黑了,她才到家。安爸爸问起,她支支吾吾道去同学家做功课去了。这件事像根刺,她小心翼翼的压着,只等对方觉得无聊放过她。

    而后,肇事者越来越过分,安澜去推车时,才发现车轮整个变了形,倒在地上像个孤零零的小丑。

    她推起车,不声不响。周围都是看客,叽叽喳喳讨论着,谁也没有上前帮忙。

    “哎呦,小叫花子,车怎么了?”带头的是五年级的一个混混。他家里有些钱,为虎作伥惯了。

    安澜不言语,车子没法行动,她力气根本带不回家。就在她快放弃时,身边多了一双手,轻而易举的扶正了车。

    “方运,别管了,我不要了。”安澜顿住,垂了头,小声说道。

    “没事,老子力气大,能扛回去。”说罢便要行动。

    “哎呦,这车变形的厉害,小叫花子,恐怕你家没钱修吧?”混混说完,周围发起恶意的嘲笑声。

    “安澜,走。”方运充耳不闻,用力拎起车。

    “上回我看到小叫花子陪他爸摆摊卖豆浆,啧啧,五毛钱一杯,家里没钱还上什么学。”混混的声音刻意且刻薄。

    安澜站在原地,动也没动,指甲掐进肉里。

    好想消失,好想离开。

    “有完没完?”方运放下车,书包砸在地上,带起的灰尘腾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摆摊怎么了?你的连摊儿怎么摆都不知道,瞅啥?骂的就是你,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欺负我家姑娘算什么,有本事冲我来!老子平安长这么大,欠的就是抽人。”他吼的脸通红,呼哧呼哧喘着气:“安澜,你先走,我保证你的车毫发无伤的跟着我回去。”

    混混一手攥住他的衣领:“行啊,打呗!”

    “打就打,有本事单挑。”方运挑眉。

    那一日,方运紫了嘴角肿了眼。那一日,安澜红了眼角伤了心。

    她说:“为什么要管我?就像那些站着的人看热闹不好吗?”

    “那怎么行?”方运蹲在地上,他肚子上承了混混好几脚:“那是我的宝座,被人卸了,你说老子能不报仇吗?”

    可是你打不过他。

    方运确实打不过,可是他固执的像头野狼咬住对方的耳朵就是不撒手,后混混来了帮手,踹了他好几脚,方运痛的受不住,否则他保证将对方的耳朵咬下来回去炒着吃。

    “别哭,安澜。”他冲她笑,手指笨拙的擦她的眼泪:“我赔你自行车好不好?别哭了。”

    “我不要车,我不要了。”

    安澜醒来,额头上冒了很多细汗。梦里她越走越远,方运没追上。现实中,方运越走越远,她没来得及道别,四年就过去了。

    她开了窗,抱着胳膊,对面的灯早已灭了,如往常那般。她看了四年的灯光,一明一暗,一天过去了,方运没回来。一暗一明,一年过去了,方运还是没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安澜总觉得灯光还是昏暗凄冷的,她的那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热不起来。

    对于叶涵,她嫉妒的发狂,而今,方运身边换了人,她倒没了以往的心境,羡慕唐展,那种羡慕是心酸且真诚的。她早已骄傲不起来,那四年,她发过无数的誓:只要方运回来,哪怕失去一切,她也愿意。如今,方运回来了,她该知足的。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走过去,方运正蹲在墙头,鼻尖上沾了灰:“老子就知道你没睡。”

    安澜没看他,作势要关窗。

    “别啊。”方运手脚轻快如猴一手挡住窗:“哎呦,我的手。亲娘啊,轻点。”

    她忙松了手,立在原地:“你找我干嘛?”

    毕业那一年,隔壁邻居家失窃,安爸爸便在安澜窗户外加了一层护栏,她看到,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方运再也不能自如的钻进来了。

    方运靠在窗边,隔着窗户递进来一瓶啤酒:“小青梅。喊你喝酒,给不给面子?”

    安澜没犹豫接过来,嘴里直道:“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不用你管,老子就以天为盖地为炉,皮糙肉厚搁哪儿过一夜都没事儿。”

    安澜靠在窗边,两人隔着护栏,身影重叠,月明星稀。

    “唐展待你好吗?”安澜开了口。

    “恩?”方运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这话题:“挺好的,有时就像孩子任性起来不管不顾,有时又听话的像个大人。呵呵。”他笑了,无意识摸揉了揉鼻尖。

    “那就好。”安澜没说话,酒入肚,无味无觉。

    “方运,要是她不好,就选我吧,我不闹小性格,也不会不讲道理。”她细微的吸了吸鼻子:“我也不会冷眼相对,不会找茬儿,更不会不理人。”

    “你?”方运抬头看月,嘴角难得收起了笑:“好啊,到那一天,你就收留我。”

    谁都知道,不会有那一天。

    安澜抬头看顶上挂着的白炽灯,真亮,真好,说出来了。

    “是啊,希望没那一天,不过也说不好,你一无是处,等唐展看透你为人,或许就不要你了。”

    “别咒老子了。”方运咕噜咕噜喝完酒,一手将易拉罐捏变了形。

    “走了。”他走过两步,一个用力上了墙:“我明天就走了,不用送了!”

    “谁说要送你的。”安澜回头,第一回正式的看他,嘴角微笑:“方运,对不起。”对不起,以前别扭的自己,对不起,很多事都很对不起。

    “啊?你说什么?”他竖着耳朵,刻意为之,一字一顿:“你说舍不得我?”那模样儿,犯贱的很。

    “滚你的。”她笑骂:“走吧,走吧。”

    “安澜。”他招手:“对不起。”一跃而下,过去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没了踪影。

    “喝什么酒哇。”安澜吸了吸鼻子,一不小心红了眼眶:“借酒浇愁愁更愁,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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