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凝进了卧室,本以为顾征已经睡了,推开门才发现他还在沙发上坐着,似乎是在等她的样子。.

    她没说话,进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简单的睡衣出来,坐到他身边:“怎么还不休息?”

    “等你。你在外边为我忙了一天,结果回来我自己先睡了,那不是太无情无义了?”

    纪凝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你本来就无情无义。”

    他的手上原本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见纪凝过来便把文件合上,身子一歪,枕在了纪凝的腿上,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她的睡衣也是偏于薄款,从下摆伸出的两条腿也是纤长合度,莹白如玉。

    纪凝伸手拨弄着他的头发:“上次还说你头发长了些,今天也忘了让你去剪剪,过两天有空了可以请人到家里来剪一下,就不用再去外边了。”

    他闭着眼睛,像是笑了一下:“改天你给我剪一回。”

    纪凝说:“我可没那个本事。”

    “长就长吧,反正现在在家里也不用见人。”

    纪凝不乐意了:“敢情我不是人啊?”

    “但你是太太啊。”

    纪凝握住他的手,又和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觉得腿有些麻了才让他起来,他原本一直闭着眼,此刻在起身前忽然睁开了眼,说:“太太,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

    纪凝虽然知道自己漂亮——当然是漂亮的,不漂亮怎么当明星?但骤然间听了这话还是有些脸红,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没有,便说:“你没说过。”

    “是吗?那我现在说好了——太太,你真漂亮,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这么觉得了。”

    纪凝很想问一问他第一眼看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然而他却又不肯说了。

    化疗说到底也是治病的一个手段,说起来比手术温柔一点,其实零零碎碎的也很折磨人,在手术前化疗是为了方便手术中的切除,因此还真不是说不做就能不做的。

    顾征倒还好,副作用反应比较小,据医生的意思似乎是因为他本身的免疫力还算好,纪凝虽然不懂这些,但也能从流水似的账单里管窥一二。.她现在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守着他,请来的护工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候着或者帮忙做一些粗活,精细的还是又她自己来做的。

    进口药就算再贵,那也不代表就没有副作用,他的精神还是比之前差了很多,食欲也不好,吃下去的东西少不说,还常常能吐出来一半,搞得纪凝心烦意乱地跟他抱怨:“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看没开始治之前还算正常,怎么越治越不对劲了?”

    她到底是知道自己懂得不多,不好意思把这话直接拿去问医生,只是私下跟他吐槽一番,顾征刚精神好了些,靠在床上看书,说:“都是这样的,治疗也很痛苦,不治更痛苦,只不过一个先痛苦一个后痛苦而已。”

    她很无可奈何,知道他吃不下东西,变着法儿地换新的花样,然而病人能吃的东西不多,而且还都必须是高蛋白的,吃久了也实在腻味,便再也不肯吃了,纪凝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好说歹说要说半天才能喂下去半碗粥。

    他在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有功夫在输液的间隙去到院子里走走,或者拿本书看看,到了后期已经连书都没精神读了,唯有偶尔能跟纪凝说几句话。

    纪凝陪了他这么久,精神不免也有些不济,但总体来说还是比他强的,便时常坐在床头跟他说些话,强迫他打起精神来,跟自己说说话,然而他似乎真的是没有精力去回应了,便对纪凝说:“不然你帮我读书吧。”

    纪凝说好,从书房里找来了一本《堂吉诃德》,读到堂吉诃德一行人在客店里的遭遇的那一章的时候,终于到了要手术的那一天。

    纪凝并没有看过这本书,因此还读得津津有味,跟他说:“等你做完手术了,我们再一起看。”

    顾征的眼里似乎带了一些笑意,对她点了点头:“好啊。”

    她近来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医生说顾征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的缘故,便对他说:“医生跟我说了,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你别担心,我就在外边等着你。”

    他很听话地再次点点头:“好,你等着我。”

    她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可以都休息一段时间,可以去国外旅行,我以前都是因为拍戏才偶尔出国,以后我们可以好好逛一逛,你想去哪里?”

    顾征说:“哪里都行,我们两个一起就好。.”

    纪凝说:“不带妹妹吗?”

    “不带,家里有人照顾她,咱们之前结婚的时候都没有过过蜜月,现在可以刚好补上。”

    纪凝觉得他说得很对,毕竟妹妹年纪还小,出去玩如果带着孩子的话很不方便,夫妻两个又背着孩子絮絮叨叨地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去北欧那边玩一趟,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去过。商量完了诗和远方之后,就只剩下眼前的苟且了。

    顾征跟她说:“你把抽屉第二层打开,有东西给你看。”

    纪凝依言做了,打开一看却是个文件夹,她以为是跟公司有关的东西,她看不懂也没有兴趣,便直接递给了他:“喏。”

    “给你的。”

    她坐在他身边,打开一看,却是一系列的跟资产转让有关的文件,她纵然再不懂,现在也明白了,她把文件夹啪地合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冷静一下,怎么又炸毛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背,顺着脊椎的方向抚摸了几下,示意她平静下来,“我之前已经立好了遗嘱,在律师那里,到时候会有人到家里来找你的,你不用操心……”

    她似乎是有一点强硬的迷信,不肯让他说这些:“用不着!医生都说了成功率有百分之六十的,你弄这些干嘛!”

    “那不是还是百分之四十的不成功率吗?”

    纪凝哑口无言,但仍然是瞪着他:“你不会死的。”

    “万一呢?我死了,你怎么办,太太?”

    她心里仍是生气,说:“你明天做手术要是死了,我立刻把这房子卖了,拿着你的钱卷铺盖走人,从今往后一天换一个男朋友,直到把你的钱花光为止!”

    顾征忍不住笑了一下,对她的想法做出了评价:“女中豪杰。”

    “好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是很正常的,你听我说。我名下的股份,大部分转到了竟成和你的名下,还有一些留给了她哥哥,你别在意,他好歹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我总要给他留下点什么。还有一些不动产,我给二房三房也有分,不过不多,大部分还是在你们两个的名下……”

    他咳嗽了一声,像是有些费力似的,把她拉近了一些:“……我在瑞银给你开了一个私人的账户,给你一个人的,都换成了黄金,你平时没有大事的话不要动,我有现款,这钱留着给你将来以备不时需,万一遇到什么事呢?真遇到大事的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随便出头,可以联系齐云嘉的父亲,他是我以前留学的时候的前辈,你把书房抽屉里的那块手表交给他,他会帮你的。”

    “公司的事,你不要插手,你等竟成长大了,看她有没有兴趣接手,有的话当然好,没有的话你不要勉强她,可以让她把股份转给她哥哥或者卖了也行,她有什么兴趣的话你要多支持她、鼓励她,但是该管教的时候也要好好管,不能让她走偏了,学习或者事业好不好无所谓,结不结婚也无所谓,她应该将来做一个能在社会上立足的人,对得起自己和你就够了。钱的方面不要省着花,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光是利息就够她花一辈子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纪凝的脸上已经都是泪水:“那你呢?”

    “我?”他长久地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闻言笑了一下,“太太,我活了两辈子了,难道还没有活够吗?”

    他闭上眼睛,靠在她的怀里,说:“我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遇上了你,可是我最对不起的,也是你。我没能好好对你,也不能长久陪伴你了,一直以来,本来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的,结果你似乎比我更懂事,更独立。”

    他叹了一口气:“太太,天底下怎么会有比你更好的人。”

    她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我不好。”

    “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就够了。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来不及了,只是太多了,我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那我们可以留着慢慢说的,你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段的好日子要过啊。”

    他拉过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不管明天的结果怎么样,你都还有很长一段的好日子要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太伤心难过,你应该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做你想做的事,拍戏什么的如果是你的爱好的话可以继续,如果只是为了赚钱或者收视率之类的,那就没有必要了,你不能困在这里,你还很年轻,你可以找到另外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天底下爱你的人应该还有很多。”

    纪凝拼命地摇着头:“但那又不是你!”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管怎么样,你应该有新的生活。”

    她揽住纪凝的肩膀,纪凝终于忍不住在他的怀中失声恸哭,他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的发梢,低声安慰她:“你是个好孩子,不要难过了,生命是一个过程,我已经经历过了很多事情,死亡是生命的终点,却不是目的,这不算什么。”

    她什么也不会说,只能抬起头来,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你别死啊。”

    这句话似乎似曾相识,他笑了笑,也再次回答她:“我尽量吧。”

    第二日做手术的时候是个很好的天气,那已经想夏天的尾巴,天气不冷不热,吹着一点微风,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却不显得炎热,她在走之前特地换了一身鄙色的连衣裙,脸上化了淡妆,踩着高跟鞋,显得更加年轻了几岁,她转了个身,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装扮:“我好不好看?”

    顾征说:“你再年轻下去,都可以当我闺女了。”

    纪凝笑着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本来就是,顾叔叔。”

    车开到了医院,还要进行零零碎碎的术前检查之类的,手术前需要家属签字,纪凝刷刷地在本子上签了名,然后问他:“你记不记得,我的签名还是你设计的?”

    他点点头:“当然记得,你会写的字里边就数这两个字写的最好看。”

    她哼了一声:“还不如去天桥上找老大爷花两块钱帮我设计一个呢。”

    “老大爷写的当然没有我写的好看,你也要对你男人有点信心。”

    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当然对你有信心。”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临进手术室之前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要好好出来啊。

    一定,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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