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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上的饭是在竹叶舟上吃的,彼时繁星疏月湖水漾漾,舟尾上高挑了盏羊角灯,烛光叫水波印衬泛出细细碎碎的影子,揉在一湖玲珑的星光里像新烧出窑的琉璃。

    卿妆身上犯懒,挨着凭几挑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清粥食不下咽,再瞧瞧对面意气风发的人越发觉得惆怅;意气风发的人吃罢了饭撂了筷子支着额头笑望着她,静若深潭的眼睛里分明有深长的意味,下半晌纵情的光景一霎在她脑子里豁出条通路来,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

    她狠狠地瞪过去眼,囫囵将晚饭吃了才叫人登舟收拾,小舟泊在湖岸青门渡一处桥附近,卫应笑着,半扶半抱将她带进怀里一同上了岸散心消食。

    岸周清明时节的桐花未褪尽,白紫交叠朴野淋漓,偶有风过吹散一枝花蕊尽数埋没花圃里竖插的三尺来高的“桐花凤”玉牌,卿妆懒在他身上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遥遥一指道:“前年咱们上过这儿没有,我怎么不记得着种了泡桐?”

    卫应笑道:“那会你尽想着要离开我,怎么会记得周遭的景致,咱们坐船来过一趟可还记得,那是我头回亲你,躲什么?”

    卿妆有些气短,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嘟嘟囔囔地道:“那时候年纪不大,打小就没被人亲过,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得容我缓缓,缓缓就好了。”

    卫应气得没话说,抚了抚她细腻的后颈,“如今可是缓好了?亏得我当时脾气好,要不然气性一时上来,力道控制不了,省不得掐死你!”

    她抬起脸儿冲他瞪眼睛,“你这样十恶不赦的奸佞,当时掐死我你就得孤独终老,再说了你舍得掐死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么,再大的气性看着我这张国色天香的脸你也该消消气了,是不是?”

    他哼了声,捏捏她的下巴,“国色天香没看出来净看着厚脸皮了,拐弯抹角夸自个儿心里半点也不惭愧,瞧把你给惯得,上回说人家小姑娘长了八只脚,你可是八只脚的祖宗!”

    她环着他的腰身撒娇,一双眼睛笑得弯弯,“不亏心不亏心,我本就生得好看自夸如何不好,况且我夸了自己也没忘了你,找了个漂亮小媳妇是卫大人慧眼如炬,你看我多惦记你。”

    卫应坐在石桥栏上半俯了身将她往身上托了托,他身后悬空,她跪坐在他身上攀着肩头居高临下看过去眼睛都瞠圆了,“不要命了,掉下去怎么好?”

    他抬头看着她,勾起唇角抹了戏谑之意,“敢问小卫大人,什么时候倾慕于慧眼如炬的卫大人的,不说实话,咱们可就真掉下去了!”

    她死死地保住他的脖子,在他颈下咬了一口,气壮山河似的豪迈,“你第一回亲我!”

    “当真?”

    “真真真!”

    他不信,作势要往后仰,她害怕极了将他的衣袍攥出歪七扭八的褶子来,声口都有些哆嗦,“在松江,松江。”

    卫应将她抱着起了身,眼睛里满满熨帖地笑意,“哦,那么早呐,可还有瞒着我的没有?”

    她羞愤交加,勾着他的脖子咬他的下巴,又怕他故技重施只得伏低做小,“没有,没有,下官那时候在松江被卫大人的英勇威武折服,自此倾心终生不忘,愿以身侍奉大人修秦晋之盟。”

    他抱着她下桥,不怀好意地道:“你的心思,爷下半晌领教过了,甚好甚好!”

    卿妆哼了声,下劲儿在他腰眼上拧了记,瞧他眉峰挑了挑像是要使坏不由得提心吊胆,逢着府里的家人撑了舟来接人,他两个这才肃衣登舟接茬游赏夜景。

    她捱过去摸摸他的腿脚,“抱着我走了这一段路,可还舒称?”

    卫应说无碍,抚了抚她的脸,“我瞧着一日好似一日,腿骨之事总不见痊愈不是长久之计,如今不临朝也就罢了,往后皇帝年岁小朝堂上省不*日照拂,走这些时辰的路尚担不起不成,往后总不能再时时坐朝理事了。”

    卿妆道:“这也没什么要紧,古往今来的礼节虽说愈发严苛,可在国辅之事上向来尤为宽松,何况你又是皇帝亲拜的先生,理应尊崇些。”

    卫应将目光诺远,看着沉沉夜色,“因着年岁小朝臣和藩王们才心思各异,今时不同往日,提着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才是保全卫氏的上策,何况如今之势来之不易,卫氏的子孙前赴后继再不能出错了。”

    她握住他的手,“今日我去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越发能明白你当初送我进礼仪监的用意,再手眼通天总归有鞭长莫及之处,后宫女眷身边安插眼线不妥当,何况成太妃和德太嫔如今再不适合露面,只有我做了女官才能照拂到你不变去来之处。”

    卫应沉默了片刻才笑了,“当初也曾犹豫,送你去那虎狼之地我心有不忍也怕你怨怼,想着若是你手下有礼仪监会不会容我几分好脸色,今日你入宫之事我只听了皮毛,越发觉得对你不住。”

    “我身为卫氏主母,自当于你荣辱与共。”她侧了头,深处一指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如今不过是太皇太后同皇太后婆媳不和,让那些投机取巧的伶人有了可乘之机,尚还没发展到太皇太后或是皇太后夺权,要陶国公或是万国公里应外合企图控制惺帝君临天下,可即便到了那日外朝不还有你么?”

    陶国公追随中宗开疆拓土功标青史,中宗在世上还能压制几分,江山落到冯绩手中陶家已然是蠢蠢欲动,冯勋的左膀右臂就有这么一号,只是陶家惯会见风使舵在冯勋落势前就渐渐收敛了动静。

    皇太后娘家虽无实权可终归有个年幼的惺帝在手,白衣士人官途艰辛越发能明白登顶的不易,如何能放过这样的良机,万家明白陶家自然也明白,所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间的不睦由此越发深重。

    她心思玲珑剔透,不过和内眷来回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明白背后的危机,卫应握住她的下巴俯身亲了亲,却见她又笑道:“怨不着太皇太后要把亲眷的姑娘指给你,原是想拉拢你来的,倘或叫皇太后知道她有这个心思,只怕她也不肯落于人后,明儿还是后儿就得给你赏几房美人了。”

    “还记着这事儿呢?”他敲敲她的脑门,“一肚子花花肠儿,原先赏的两个姨娘什么下场人不会忘的,氏族好好的姑娘能给我做妾爹妈还舍不得呢,他们终归打得是卫家海防卫的主意,阿让和阿延尚未娶妻倒正好合了他们的意了。”

    卿妆眨了眨眼睛,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的问道:“既然太皇太后发话了,这档口也不能明目张胆给他两个找老婆,怕就怕一道赐婚的懿旨到了海防,人不想领这俩姑奶奶也不成了,你预备着怎么办呢?”

    他抚抚她的头发说不急,“如今他们动,咱们就得静观其变,等上了值你且先料理你手头上的事儿,其他留给我。”

    五日后国丧期过,百官上朝,卿妆只上升平署溜达了一圈瞧了瞧京昆两腔的伶人水火不容,只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走前又说几句要引别家花部的伶人来,也不管两拨伶人因此又吵得如何沸反盈天径直去了。

    宫里头再闹终归讲个规矩分寸,内务府的令下到精忠庙付晓仙头个就坐不住了,没得召见不得入宫,老头儿急吼吼在西华门转悠了一下午,等着卿妆出宫当下就把她给拦了。

    “小囡囡,你这么对待你师祖可不地道。”

    卿妆掖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付庙首说的这是什么话,庙首唱的是京腔,我唱的是昆曲,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怎么就成了师祖孙的,再者我怎么不地道了您且说说。”

    小丫头片子装着一问三不知,何其无辜可怜,老爷子气性本就不好,只碍于宫门口不敢放肆,指着她鼻子哆嗦了好半天一个字儿也没甭出来。

    卿妆见他着实要恼这才开口道:“付先生,您不能这样不讲道理,旨意是太皇太后下的,老祖宗听够了京腔要听听别的,您怎么就不让了呢?您身伟庙首一碗水得端平,容谭教习受太皇太后宠给了官做,就不许别的伶人入太皇太后的眼,倘或这事儿叫人知道了,您的威望可就不保了。”

    付晓仙气不打一处来,“太皇太后喜欢京腔皇太后喜欢昆腔,再怎么不睦升平署里这两家也是独占鳌头,如今你叫招进别的伶人来,回头雀占鸠巢你撵不走人看你怎么好,你这叫与虎谋皮!”

    卿妆佯装不明,“庙首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您说哪位是虎,我同她谋什么?上差下达我不得不从,前些日子庙首叫我为官之道我心神领会,怎么到了庙首这儿就行不通了,您心里要不痛快我领您见见太皇太后,求老祖宗收回成命如何?”

    这话说出去也说不响嘴,付晓仙气得脸红脖子粗可又拿她无法,卿妆反倒心平气和一笑,“我夫婿在等我,失陪了!”

    付晓仙唬得一缩脖,回身看三步远外的马车版门紧阖,当即就跪倒行礼,知道马车走远他也不敢轻易起身,垫住额头的手背早遍布冷汗。

    伶人们正儿八经生事是在花部伶人进升平署后第四天,袁和喜醉酒,失手将一个梆子戏伶人给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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