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公孙府邸

    公孙谋斜卧暖榻,支手撑颅,一旁侍女一人捧着茶,一人为身侧的暖炉添上炭火,伺候殷勤。

    他状似悠闲,虽然气色依旧发沉,但精神已恢复。

    “瞧大人身子似乎恢复得差不多了,就不知公孙夫人的状况如何?”今天席上还有几个人,这会出声的是李蛮。

    一提起鸳纯水,公孙谋略微蹙眉。“她又睡了。”

    “又?难道她清醒的时候不多?”李蛮诧异的问。

    “嗯,水儿一天之中清醒的时候约莫三、五个时辰。”他说的淡漠,但眼底掩不住浓浓的担忧,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伤势已愈,脸色却依旧发沉的原因。

    “这真是!唉!”太平公主也在座,听闻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叹息。

    这丫头可是唯一制得住公孙谋的克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小王得知长白峻岭上有一种水泉,长期浸泡,有舒活脉络之效,听说不少得了心绞症的患者上峻岭待个五、六年,病也就好了,且大人可还记得一年多前小王送给大人的奇果子,那果子就是来自长白峻岭上,可见这地方真是具有些仙气的,说不定公孙夫人她也可以上山一试,不过只可惜长白山遥远,这一去又非一朝一夕可回,这对大人来说恐怕……”李蛮惋惜的摇首。

    “你说长白峻岭是吧?”他偏着头思索着,目光难解。

    “莫非大人有意?”李蛮见状暗惊的问。

    他真可能放得下?

    不可能吧……

    “这事之后再说,先说说你们一道来的目的吧?”眉目一敛,他掩去情绪的道。

    “我来说,大人,您回来几天了,应该知道皇上失踪的消息了吧?”地位辈分最低的鸳纯火似乎忍了很久,这才造次的冲口而出。虽然大姊的事让他担忧,但此刻可有着更火急的事发生,让他焦急不已。

    他一说完,就见公孙谋更加闲适了,挪了挪身子舒适的接过侍女送来的珍奇果子,轻缓的咬进口里。

    “公孙大人?”见他无动于哀,李蛮也急了,其实他进门就想开口说了,但是碍于礼数这才绕了一圈,不敢立即说出来意。

    公孙谋目光一瞟,抿了抿嘴说:“郡王,这事本官当然知道,皇上已经数日不曾临朝,也无人见过他,而那韦皇后母女挟着御令,把持朝政胡作非为,还不顾及众人的反对,强立温王李重茂为太子,你们要说的是这事对吗?”他的语气仍然不疾不徐,看不出喜怒波澜。

    “就是啊,这些事您都知道,怎么没见您有一丝怒意焦急?”开口问的是太平公主,她也是一脸的焦躁。

    “焦急什么?不就是母女俩心一横,联手毒死亲夫老父罢了,这在民间的说法,一个是谋杀亲夫,一个是逆伦弑父,这有什么?”他接过侍女呈来的瓷杯,啜上一口香茗。

    “公孙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已经遇害了?!”

    李蛮等人闻言骤然变色。

    “若本官没料错,那两个女人确实这么做了。”他扬笑。

    “既然如此,公孙大人为何还如此沉得住气?”李蛮惊道。这人未免太阴沉,如此变故他竟然可以悠闲视之?!

    “皇帝昏庸无能,死了正好为大伙解决麻烦,不是吗?”他笑得冷酷。

    众人心下骇然,他……他竟说出这等话?

    “但……但是杀害皇上的韦皇后与安乐,她们俩才是危害朝廷的真正祸源啊!”太平公主惊心说。

    “没错,陛下若真遇害,岂不让她们的野心更加张狂了?”鸳纯火也开口。

    他瞄了说话的两人一眼。“即便如此又如何?”

    众人变了脸,莫非公孙谋想挺的是这对天怒人怨的母女?

    “公孙大人,您难道不知道,您会遇袭,公孙夫人会遭受变故,是谁所为?为何您的态度令众人如此不解?”李蛮忍不住问。

    他绽出如阴鬼出笼的恐怖笑靥。“本官是有仇必报之人,怎可能放过她们?这你们该臆想得到的不是吗?”

    “那您又未何迟迟没有行动?”李蛮再问。公孙谋回长安已有月余,以为该有的腥风血雨却一件也没有发生,反而让这对母女有机会做出更多丧尽天良的事,这男人的心机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深莫测到简直让人摸不着头绪!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本官越是慢动手,对这对蠢母女就越是一种恐怖的凌迟,想这会,她们大概夜夜不得安眠吧,时时恐惧着本官何时对她们开刀,等死的滋味对一个人来说是最残酷的折磨吧!哈哈哈——”

    众人惊恐的瞠目,果然是个可怕的男人啊!

    “那……您打算下一步将如何做呢?”李蛮胆颤的问。

    他锐利的眸子微微敛下。“怎么做?就等本官解决掉一些小角色后,就该轮到她们了。”

    在座的自然知道小角色指的是何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又火速蔓延至众人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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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刑部言大人与田大人自己上门来了。”尚涌禀报。

    “小角色告饶来了。”公孙谋冷笑一声。“本官等他们很久了,让他们滚进来吧!”

    得令,下一刻两人就真的屁滚尿流的滚进来了。

    狼狈滚进来后,他们立即伏着身,趴在他跟前。“小臣言志竞、田中一,见……见过大人。”两人自知离死期不远,不敢多说废话,兀自抖着等发落。

    “嗯,起来吧。”他啜着茶轻吐出恩典。

    “小小……小臣们有罪,不敢起身……”两人异口同声,伏着地连抬首望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有罪?两位大人可是刑部栋梁,何罪之有?再说要论罪,当是本官罪大恶极啊!”他摇着头说。

    两人闻言差点没口吐白沫。“小……小臣们该死,该死呀!”

    “咦?是本官变态杀人,两位大臣秉公办案,怎会该死?”他微微降尊的低身倾向他们。

    鬼魅的神情吓得他们魂不附体。

    “大人……小臣们错了,那并州妓女是自己冒犯大人,自知罪该万死,是……是畏罪自杀而死的,这是诬告,小臣等清查后,已将那诬告的老头,也就是那妓女的……爹,杖责一顿后,砍头了。”言志竟赶紧道。

    这假老头是他们找来要让鸳纯水受审的假爹,所以当他们一得知公孙谋好端端的回到了长安,两人立即吓破胆的杀人自保。

    而且日日夜夜惶恐过日,就怕公孙谋找上门,但是他迟迟未有行动,他俩更惊慌了,几乎到了要夜夜恶梦的地步,这样持续折磨了一个月,两人都要疯了,干脆咬牙自己上门来请罪,就盼他能网开一面放过他们。

    “这怎么成?本官确实杀了人,他并没有诬告啊,你们怎可草菅人命?”他蹙着眉。

    草菅人命?公孙谋自己不就是“草菅人命”的个中高手?竞还责骂他们草菅人命?

    两人发着恶寒,心一横,田中一马上又说:“大人杀得好,这妓女厚颜无耻,连大人也敢无礼亵渎,就算不是诬告,她也是罪该万死,跟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

    “喔?是吗?既然跟本官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何故本官的小虫子,差点被押上刑部受审?”他面容一整,人也跟着阴寒。

    “这……这怪小臣们耳不聪、目不明的对公孙夫人无礼……咱、咱们愿意赔、赔礼……”

    “喔?既然愿意赔礼,水儿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那你们说说,要如何赔呢?”他眼眉稍稍飞扬,精明干练的锐眸不住地打量他们。

    两人心神俱丧。“……咱们愿意……愿意辞官谢罪。”田中一揪心道。

    “辞官?”他口里送出的话语凉凉的,带着讥诮,显然不满意。

    两人心慌相觊一眼。“不然……不然咱们愿捐出所有的财产,奉……奉献给公孙夫人。”言志竟抖声再道。

    “你们嫌本官的财富不够多?”这回他只是拂袖冷笑。

    他们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大……大人,小臣们已经献出所有,再无珍贵的东西可赔礼了。”两人哭喊了起来。

    慵懒的倚着长榻,公孙谋的唇边带着迷人的笑。“谁说你们已献出所有,在本官看来,应该还有些东西是本官感兴趣的。”他以一种盯着即将可以果腹的美味般,灼热的紧攫住他们。

    两人登时一窒,趴在地上全身颤栗不休。“还请大、大人大量饶了咱们一命啊!”两人拚命告饶。

    “嗯?本官又没说要你们拿命来赔?不过——”他瞬间拉下脸,魔魅的面容变得比鬼还阴沉。“如果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自己提出来,本官可以接受。”

    “啊!”他们一副将要崩溃的模样,瞠目结舌的抖成一团。

    “怎么?有问题?”他斜眼瞄向两人。

    “咱们求您——”

    他精锐的双眼一眯,两人登时吓得不敢再求饶。

    “哼,狗东西!”他不屑的怒斥。

    两人一缩更形无用。

    “大人饶命啊!”田中一哭喊着。

    “大人,小臣不想死啊!”言志竟因为不敢稍有触碰到他至高的身子,索性伏地抱住他的椅榻脚痛哭。

    “你们两个狗东西,当真以为本官死了就敢欺凌遗孀了,这帐本官思来想去,满腹的——喜乐啊,因为又有机会一解本官的血馋了,您们正中本官的下怀,还真是善体人意,善体人意哪!”他大笑,这回是真的开怀。

    尚涌见状,知道主人玩够了,出刀打算一人送上一刀迅速了结。

    才举刀,袁妞就匆匆跑进来。“慢着。”

    尚涌举在空中的刀子没落下,询问的看向主子。

    公孙谋眉一挑。“大胆!”

    袁妞立即吓得跪地。“袁妞放肆,请大人原谅。”她赶紧说。

    他这才缓下脸色。“怎么回事?”莫非水儿出事了?他脸色又是一变。

    “回……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小姐得知田大人与言大人登门赔礼,因而要我带话来给人人您。”她嗫嚅的开口。

    “水儿要你带什么话?”他蹙起眉头。

    “小姐……她希望每年都能见到两位大人上门赔罪,以示他们赔礼的诚意。”

    “她、真、的、这、么、说?”面色一沉,他逐字问出。

    “回大人,小姐交代的话我一字也不敢多加。”

    跪地的两人登时喜上眉梢,他们有救了,死不了了,欢天喜地的模样全落入某人眼里,让某人的神情更加阴郁,该死的两人这才发现过于喜形于色,立即又低下首,簌簌发抖的等候,一切还是要等某人裁定才能算数。

    公孙谋此刻瞧来简直不爽到了极点。

    这女人手段越来越高了,每年都来赔罪,那他岂不是再无可能下手取乐?

    羽扇摇着,打量跪地的两个人,阴霾的表情,十足不甘,“哼,既然水儿开口,本官就饶了你们两条狗命,但是——”他斜眼瞄人,一阵讪笑。“先前你们说要辞官,又要奉献财产,本官允了,既然你们已经一无所有,不就正适合住进鬼窟这地方,有幸成为鬼乞子的一员,两位应该很庆幸吧。”他想想后又笑开了。

    “什么?!鬼窟!”原以为得救了,却又听到他竟要送他们进长安之瘤的鬼窟,登时吓得没断气。

    进了那地方虽然保下命来,但铁定会成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死人!

    若真进了那鬼地方,他们情愿一死,省得活受罪啊!

    “去吧,尚涌会亲自送你们进去的,但记住,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来见见水儿,让她知道你们还好好的活着,听明白了吗?”

    两人铁青着脸庞,这下他们想自尽脱身的可能也没有了,非得苟延残喘的活在鬼窟里,生不如死哪!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公孙谋摇着扇,心情又顿感清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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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死喔。”鸳纯水一睁眼,对着映入眼帘,略皱着眉的男人展笑说。

    垂目掩去情绪,再硬压醉头那一口酸涩的胆汁。“谅你也不敢死。”公孙谋勉强露笑。

    她回他一个大大的晶灿笑靥。“是没胆。”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涩涩的望着她,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公孙谋也有语塞的时候啊……

    “爷,这回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几个时辰。”

    “几个?”

    “……两个。”两个夜……

    她吁了一口气。“才两个时辰,原来不过打个盹,难怪我觉得没睡饱。”她伸了个懒腰。

    “……就算没睡饱也别再睡了,陪我聊聊吧。”他声音略微干涩的说。

    “好啊,不过我想起身看看外头的花花草草,不晓得上回袁妞种的茉莉花开了没?”

    “你想看茉莉花是吗?”

    “嗯。”她点头。

    “好,不过现在天黑了,不如明天再看。”

    “天又黑啦,怎么老是打个盹醒来天就黑了?”她不悦的嘟着嘴儿。

    “明天,明天天亮时我会亲自唤你起床看茉莉。”

    “好,您不要忘记,一定要叫我起床喔。”

    “嗯。”他才低首,她的眼眸又已疲累的阖上。

    心下一阵怅然失落,思绪也跟着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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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儿,小水儿,醒醒。”公孙谋轻唤着小娘子。

    鸳纯水闻着茉莉香悠悠醒来。“爷?”醒来后才惊觉她正被他抱在怀里。

    “你不是想看茉莉花?”他宠笑着。

    “是啊,天亮了吗?啊!这是?”她转首惊喜的发现满室的茉莉花,有含苞待放的,也有正绽放清丽的,各种姿态的茉莉花充斥在她眼前,难怪她会在怡人的花香中醒来。

    “爷,这是您安排的?”她惊讶的问。

    “你喜欢,我就让你赏个够。”他一脸的宠溺。

    “咱们园子里的茉莉没这么多,您一晚上哪变来的?”她更吃惊了。

    “我有心要做的事,有何难的?”他闷哼。

    “是啊,爷确实是神通广大,还能呼风唤雨呢。”她戏谑起他来。

    “你敢损我?”他拧眉。

    “不敢,只是……爷费尽心思,人家好感动喔。”埋进他胸膛,不争气的又想掉泪。

    “别哭,我这么做是想见你笑,谁许你哭了。”他跋扈的说。

    鸳纯水立即眼泪一抹。“是,我不哭了。”

    强颜欢笑的模样,他见了心疼,只能暗自神伤。

    “爷,大夫是不是交代我不能下床了?”她忽然轻声问。

    “……暂时是不能,等过些时候就能了。”

    “是吗?我连上个园子赏花都不成了?”她略显沮丧。

    抱着她的手臂不由得缩紧,青筋悄悄浮上额际。“你不喜欢我的安排?”

    她眼儿轻眨。“谁说的,爷用心安排,让我一口气看到这么多茉莉花,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不喜欢?”

    他的心又刺痛了一下。“喜欢就好,以后还想看什么或要什么?我全搬进房里,就算窝在床上,你也不会感到无趣的。”

    “爷真好……”说着说着,一颗心酸的热泪就这么不说一声的滚了下来。

    “知道我的好,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嗯,知道,我不会死的!”她再次强调。

    “嗯。”他喜欢极了听到她这么说,喜欢极了……

    “爷,我对不起您——”

    “胡说什么!”她突然的话语让公孙谋瞬间凶怒起来。

    “是我身子不好,连累爷了。”她咬着淡唇,挤笑挤不出来,登时哭丧着脸。

    “是我连累你,你这是在说反话吗?”若没遇到他,也许她日子平凡,也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凶险。

    “我……唉,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了解他不爱听这些话,她转口又道:“您上回说要告诉我您的身世呢,这会花香怡人,我精神也不错,可以说了吧?”

    “好。”他细心地替她拉上被褥。“还记得我让奶娘假扮母亲为咱们主婚的事吗?”

    “嗯。”

    “我这么做就是要逼亲娘现身。”

    “咦?”

    “我的亲娘藏起来了,多年来没人见过她,我故意让人假扮亲娘刺激她出来见我。”

    “为什么她要藏起来?又为什么认为这么做她会现身?”

    “因为年轻时她怀了我之后,便遭到追杀,为了自保,所以逃命,但是她心性狭窄,不会让我轻易认人做妈的。”

    “她不是失踪多年了,您还这么了解她?”

    “哼,我直到十五岁后才与她分开,她的狭心与毛病我是最清楚的。”

    “那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

    “太好了,可以母子团圆了。”

    “得再等等。”

    “等?为什么?”

    “我还有些事得处理。”

    “这样啊。”她没再多问。他运筹帷幄的事情不少,件件是大事,她如今精神大不如前,已无力再多问,只求他别多做恶事就好。“爷,不管您要做什么,要以百姓为依归来着想,这点您可以答应我吗?”她补上一句。

    公孙谋瞪着她。“我接下来要办的这件事,应该是件好事,你等我的消息吧……”

    唉,她又阖上眼了……

    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该加紧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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