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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诡异了……

    趴在诊疗床上,楚天驰频掀白眼。瞄向床侧,那个正准备为他治疗的小女生,看着她每个动作,心中的不屑,涨到最高点。

    方才,当他去跟师父抗议时,师父竟说——

    “她是花明月教出来的身体治疗师,你是我教出来的经络师。你身为全台湾最厉害的经络师,不觉得有必要体验另一种疗法吗?既然坚持没病,让她试试又不会怎样,多个经验啊,交流一下嘛。你要有求知的精神,平常都是你在摸别人身体,换别人摸看看,感觉一下,这是师父的用心啊!而且你有病,一定要好好治疗。”

    楚天驰坚持自己没病,但是觉得师父说的有道理,就大家交流一下。只是,让个黄毛丫头动他的身体,感觉很怪。他现在知道了,这女生是花明月的女儿,继承花明月自创的静心按摩术。

    他可是很难得的愿意捐出他的大体让个小女生碰喔!

    可是,她的动作也太慢了吧?光事前的准备功夫,就让他等到好烦。

    “小朋友,你还要搞多久?你的病人已经死了。”

    什么?花露露大笑。“再等一会儿嘛,我先运气,还要准备按摩的工具。”

    “是,我是看见你运气,还运得很突然……”邪门歪道,乱七八糟。“运气做什么?待会打算隔空帮我补气吗?”太好笑。

    “哦,隔空补气?有这种疗法吗?不好意思,这个我不会喔。”花露露从袋子拿出薰香炉,又拿出塑胶袋,捏了些碎草,点燃。“先点艾草,清静这里的磁场。”

    “不必了,这里没鬼,鬼都怕我。”

    “哈哈哈。”她大笑。“你好幽默,帮你治疗真开心。”

    听不出我在讽刺你?真无趣,嘲讽她呢,不气还笑,害他闷了。已经习惯让别人痛得哀哀叫,或气得急跳跳,可没碰见让他嘲讽了,不气还哈哈笑的。给她指压,她没一个穴道阻塞,表示她活得没一丁点的压力,身心软得跟婴儿一样。她怎么有办法如此放松?他感到不可思议,这女孩的身体很奇怪。

    花露露拿出白钵,一瓶装了黄液体的瓶子,调好按摩油,准备完毕了,站到床侧,对他说:“好,可以脱上衣喽。”

    他三两下,扒去上衣,扔地上,趴好。“快点,病人已经入土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右手捧着白钵,仰头哈哈大笑。“病人那么容易死的吗?”真好笑,手指浸入钵内,五指沉入油底,提手,在他背脊上空上往下移,精油沿指尖,浇到他背上。然后她吸气,收敛心神,放下白钵,手掌平放在那片古铜色背脊,缓缓吐气,手劲慢慢往他的肌肉沉没……

    “呃……”下沉的力道顿住。

    “怎么了?”他问。

    “请你放松。”他的身体,在反弹她的力道。

    “我很放松。”

    “是吗?”

    她再吸气,吐气,手掌平放,力量下沉,下不去,掌心仿佛抵在一堵顽强硬铁上,除非用蛮力,力气透不下去,但蛮劲只会换来两败俱伤,伤他的身也伤她的手。

    “你在反抗我吗?这样我怎么帮你按摩呢?”

    “我说我很放松,我不是趴得好好的,我怎么反抗你?”

    “你没放松。”

    “我很放松。”

    “明明没放松。”

    “够了。”坐起,他觑着小女生。“争论这个实在很荒谬,一我没病,二你不懂怎么治,忙了半天你连病人有没有放松都搞不清楚,等你摸清楚,病人都已经投胎好几次了。OK,游戏结束,我要看诊了,请便,东西记得拿走。”

    楚天驰迳自结束疗程,回桌前坐下,要看诊了。

    花露露杵到他面前,还在坚持。“你真的没有放松,还有,你身体确实有生病,一般人不会这么反抗——”

    他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拖往门口。“掰掰。”打开门,推她出去,但门外却有人将她推回来。

    “她不能走。”巴南挡在门口。“我要她留下来。”

    “留在哪?”楚天驰没听懂。

    “留在这。她在台湾的时间,可以顺便义诊,你们互相学习。她反正也需要地方住,你诊间隔壁的空房,可以让她白天看诊晚上睡觉。”巴南都想好了。

    “别跟我开玩笑了,花明月回台湾都住你家,她女儿来了当然要跟过去住。”

    “你才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们两个大人需要自己的空间,年轻人都爱自由,她住你这挺好的,反正那间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必须物尽其用,要环保啊。”

    这跟环保有什么关系?楚天驰咬牙道:“可是,这是我的诊所。”

    “不过,你是我的徒弟。”巴南冷冷地笑。“当年求我收你为徒,你拿香拜过先师的,你发誓要听我的话,我才把功夫都传给你,你要反悔吗?”

    “好,我另外帮她租房子。”

    “那么有钱,捐去做公益好了,我要她住在这里!”

    师徒僵持着,那边,花明月不关己事,依然卧在地板喝茶,研究下了一半的棋路。这儿,事主呢,花露露也静静看他们俩吵来吵去,很自在地看人家师徒反目。

    楚天驰瞪她。“你发表一下意见。”怎么好意思,看别人为她吵架?有良心的话就说句公道话。

    花露露最公道了,她说:“我不急,你们慢慢商量喔,决定好了跟我说就行了,我住哪都很OK。”

    “……”楚天驰想掐死她,低能跟天才只有一线之隔吧?这小家伙看起来傻呼呼,根本是扮猪吃老虎,看人家为她吵架还这么心安理得,难怪全身穴道畅通,原来是这样修来的,好你个高人。

    楚天驰还不放弃,跟师父说:“她在我这义诊,会影响我,她那些乱七八糟按摩术会砸了我招牌。你不是也说当年你师父就因为这样,把花明月逐出师门?”

    “上一代的人思想比较顽固,我们这一代要懂得变通。全天下不是只有我们的技术最好,要懂得欣赏别人的技法。”

    “我是怕我太厉害会给她压力。”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露露终于有反应,她仰头大笑。

    巴南看花露露笑得嘴巴张那么大。“你看她笑得这么开心,根本不觉得有压力。”

    楚天驰暴怒。“谁会让个只有十八的女生胡搞身体?走着瞧好了,随便你们。”气得不想再讲,将他们轰出诊间,朝右边病人吼:“换谁?进来!”砰,摔上门。

    “他说随便我们。”巴南看着花露露:“你说呢?”

    “既然随便我,那我就住下来喽。”

    “对啊。”

    “哈哈哈。”

    一老一少一起哈哈哈。

    ***凤鸣轩独家制作******

    只有他心情不好。外面,每个人,都很欢乐。

    外面,不时传来师父夸张的说话声,病人笑闹声,还有鼓掌声。因为那个即将厚颜住下的少女花露露,竟然在外面开起音乐会,奏起西塔琴来了。

    袅袅,袅袅地,猫叫的西塔琴声,叫得楚天驰心情更恶劣。那些哗笑声,令他心烦。他憎恶快乐的笑声,就像他憎恶过甜的奶油蛋糕,这些让他反感又觉得恶心。

    生命没这么值得欢笑。

    太快乐的笑声,他感到刺耳。

    气恼他们将他的诊所,闹得似游乐场。对照外头的欢乐气氛,他的诊间,更显阴郁暗沈,气氛低迷。

    第八十号病人,坐在他面前——

    彪形大汉,身后还候着三位小弟。大汉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嚼槟榔的红嘴才打开,正要陈述病痛。

    “大师我……”

    “回去,我收工了。”楚天驰收拾桌面。

    “收工?外面招牌不是写着开到五点?现在才四点欸!”搞什么,排了五个小时才轮到他,耍人吗?穿着汗衫的黑道大哥,双臂贲张,盘着青龙,鼻梁有刀疤,嘴咬大槟榔,讲话眼神有够杀。

    小弟们也很应景,将指关节折得叩叩响,带威胁地觑着楚天驰,聪明的话就快点改变主意。

    楚天驰凉凉地清理好桌面,缓缓地,喝一口茶。然后,抬头,盯着大哥眼睛,眼神比大哥更锐利,口气笃定地说:“我收工了,你明天来,排第一号。”

    “杠!”大哥起身,捞起椅子就朝楚天驰扔去。“‘林北’从中午排到下午是在给你排心酸的喔?你不要让我不爽哦,不然我会——啊~~”大哥忽地跪下,惨叫。

    小弟们全呆住,吓到。没人看清楚,楚天驰是怎么出手的,他手势太快,他们只感觉到一阵风,然后,大哥已经在惨叫了。

    楚天驰横过桌面,掐住大哥右掌的拇指和食指间,大哥顿时软跪下去——

    “痛啊,你放手~~”

    “合谷穴走大肠经,”楚天驰掐住他的拇指与食指掌骨间,凉凉道:“你满脸脓疮,肠子很燥,常便秘又失眠,爱嚼槟榔爱喝酒容易上火,大肠癌正在等你……你知道在肚子旁开个口,造人工肛门的滋味吗?要不要先研究一下大肠癌的治疗手术,好有个心理准备?”

    楚天驰的手指是读卡机,这一掐,就将大哥的身体密码读完毕。

    “我……救我!”大哥吓得哀求。

    听到大肠癌正等着他,大哥面色惨白,站不起来了。旁边的三名小弟,也吓得纷纷偷掐自己的合谷穴,还好,不像大哥会痛到下跪。

    “明天排一号?”楚天驰跟他确认。

    “好……”大哥乖得喵喵叫。“可是,可是我现在人满不舒服的,尤其是肚子很胀。”

    “那是你的事。”拎起背包,楚天驰走了。

    大哥追出去。“不然我付八倍的钱给你,你别收工啊,至少先看完我啊,我排很久,我现在很难受……欸……”有人拉住大哥衣角,低头,看见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少女,眼睛圆滚滚地瞧着他。

    “你很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看?”花露露问。

    大哥呆住,这,这丫头哪冒出来的?

    那边,楚天驰听见了,停步,转身看着他们。

    巴南跑过来推销花露露。“她很厉害喔,以后要在这边义诊,你要是很急可以先让她看看啊。”

    大哥好怕地说:“她不是在弹琴的吗?刚刚一直在那边袅袅袅袅地,我以为你是街头艺人咧?你会治病?”

    哇哈哈哈哈哈哈,花露露又仰头大笑了,其他人也都笑了,不能怪黑道大哥这么想,瞧花露露穿得像阿拉丁,刚刚还在那边盘腿ㄋㄧㄠㄋㄧㄠ弹琴,现在会看病?多诡异!

    “安啦,她真的很厉害,给她处理一下,你就会很舒畅了。”巴南拍胸脯道。

    “别唬烂我,这女生真的会吗?”大哥很混乱,望向楚大师。“我可以给她看吗?”

    楚天驰赏他一记冷笑。“这女生一切行为,都跟我无关,我不负责。”

    “你不负责?这是你诊所欸。”

    “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楚天驰走了。

    最好让花露露看,最好她也对黑道大哥表演那套运气按摩什么鬼的,哼,给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治疗一搞,更显出他的专业。以花露露的本领不可能解决那位大哥的状况,倒可以让花露露自曝其短,了解到自己的不足。

    台北人不是那么好唬的,乖乖滚回尼泊尔高山静心,省得他看了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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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里,一通电话,教好不容易睡着的楚天驰,又被惊醒了。

    “臭小子,快回诊所。”师父在电话那头急急嚷。

    “干么了?”

    “我刚刚忽然想起来,我没教花露露睡觉时从里面闩铁门闩子,她一个女孩在里边太危险了。我跟明月在宜兰看萤火虫,一时回不去。”

    萤火虫?楚天驰在暗中坐起,疲惫地扒过头发。

    “你可以打电话跟花露露说吧?”很晚了,他懒得出门。

    “她没手机,我打去诊所,她也没接,会不会出事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没道理电话响那么久那么大声她都听不见吧?你快去看看!”

    很好,这下如果他还睡得着,他就是禽兽了。毕竟一位花样少女在他地盘遭遇不测,这种事,他就是再铁石心肠也受不起,更何况发生不测,往后诊所还怎么开下去?

    楚天驰抓了外套出门,跨上重型机车,飙往诊所。

    黑暗中急驰,这一路心情多忐忑。被师父的话影响,他还真担心起那个少女了。她看起来傻呼呼,住在陌生地方,电话没接,那里治安又不好,难道真的是……楚天驰越想越慌,车也越骑越快,揪心肠,很久没这样慌乱,慌乱中还很茫然。

    我紧张个屁啊?他安抚自己,不管怎么了都与他无关,是师父害的,她自找的,怪不到他头上。

    但他为什么紧张?因为太纯美的笑容?还是因为那么纯净的气质?那样的少女不应该沾惹到任何脏污的事,不能让任何一点肮脏玷污到她,不能让她的光晖染上任何黑……

    他发现,自己竟急出一额冷汗。

    一到诊所,楚天驰拉开铁门,发出刺耳声响,附近野狗吠起来,还有人开窗探视。但诊所内一片黑,静悄悄的,没动静。他整个人毛起来,开灯,冲向客房。

    “花露露!”他推开房门,灯影流入暗房。窗户敞开着,窗外路灯莹莹,幽微地,映着窗。

    他看见,床上蜷缩着的小人儿。

    他怔在门口,呼吸一窒,忽然放心了,瘫靠墙壁。

    没事,她在睡。

    这一放松,才听见自己的心跳,雷响般激动,打着胸口。

    他就这么倚着墙,凝视花露露,应该要生气的,但却笑出来。

    墨绿被子,密裹住柔软身躯,留下一截白尾巴,那是没盖到的,一只柔白小脚。她身体缓慢地随呼吸起伏,他听见鼾声,小小的,呼噜噜,像只幼猫,恋着软床。

    地上,赖着她的棉布包,一团衣裤乱着。西塔琴不在地上,西塔琴跟她同眠,睡她身边,贴着她的体温,一起造梦。

    花露露睡得一塌糊涂,仿佛灵魂离开肉身,到他方旅行了。

    而他,看得恍惚了,因为她躺在他的地方,眠得……仿佛将这世界全抛弃了,这样放松着,全然地沉睡,令他感觉到闯入的好像是个异世界,而非他唾弃的那个现实世界。

    这空间弥漫诡异能量,他触摸不到,却感觉有什么正默默流动着。他心悸,睁着眼,想看清楚,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教他心悸。

    是花露露吗?

    是她创造出这样平静的空间吗?

    深深震慑住内心不平静的他。

    想她第一次来,第一次在陌生地方,只身过夜,却睡得,毫无防备。这女孩是太大胆还是少根筋?为什么可以这样放松放心?睡这么好?

    他却——没、有、一、夜、好、眠。

    他先是心悸,看着看着,盯着那么好睡的沉静睡容,开始怒起来,嫉妒这么美好的睡眠。

    楚天驰过去,猛地将她揪起。

    花露露惊呼,骤然被人从梦中摇醒。她呆坐着,双手被他粗鲁地揪着,眼睛傻傻望着他。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凶道:“起来把门反锁。”丢下这句,松开她,转身走。

    一趁梦,被他杀灭。

    花露露呆呆地看他走出房间。

    她呆望着,眼睛眨了一下两下三下。

    咚、往后倒。

    呼、继续睡。

    五分钟后——

    屋外,灯下,暴力份子还在等着听见闩门的声音,却苦等不到。

    “马的!”他气呼呼再杀回房间,看她又是睡得昏天暗地。

    “我不是叫你起来反锁!”再次将她揪起,粗暴咆哮。

    花露露软绵绵地歪在他的拽握里,看着他……眼色涣散,没有焦点。

    “我……以为……是梦。”她懒懒呢喃。

    抓着她手臂,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又愤怒得不知拿她如何好。午夜时分,和她这样在床上对峙,太奇怪了。而她睁着惺忪的眼,好像随他吼骂都无所谓,教他很没辙。

    看瞪着花露露,楚天驰忽然感到有点呼吸不顺。

    “喂,你没事吧?”她竟还拍了拍他的脸。

    他叹气,坐在床边。“我会被气死……”沮丧,荒谬。“大半夜的我在干么?”他慌乱紧张气愤大半夜奔波着,竟然就为了一根小小的铁闩有没有闩上去?可笑!

    “嗯。”花露露迷茫地抓了抓头发,拍拍他肩膀。“来睡吧。”

    咚,往后倒,继续睡。

    你?瞪着她,他发现她是怪胎,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自在的。

    “喂?”楚天驰戳她手臂,被她拨开。

    “NaMaSiDe……有事明天说好吗?”她懒洋洋抗议,眼睛都懒得睁开。

    “我要走了,你起来把门反锁。”

    “放心~~没坏人啦。”她笑了笑,蠕动一下身子,双手枕在脸下,乔好侧睡姿势,要睡了,不管他,到梦里玩了。

    他被她抛弃,呆坐床沿,看着她,觉得自己神智不清了,可能在发神经了,因为,他竟然觉得她美丽,像明星般,灿亮他太黑的眼睛。他忽然忘了理性,出于自然反应,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心中一紧,胸口漫过一股暖流。

    他垂下眼眸,看着缠绕他手的黑发。

    她的发,摸起来像棉花团,柔密软滑。他摸了又摸,发丝像有自己的意思,团团圈住他的手掌,缠绕,密紧,震荡他的心。

    像在摸一只猫,摸着摸着,竟摸出自己心中,残存的一点点温柔。

    被这温柔心思打中,楚天驰暗自震撼着。

    这样温柔的自己,不是早就死去了?为什么,忽然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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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经昨夜一番折腾,楚天驰最后放弃叫花露露起床了,干脆睡在自己诊间的诊疗床。

    他向来睡得少,昨夜更惨,一闭眼,就浮现隔壁房花露露团睡的样子,活像脆弱的小BABY,一直会想到她,使他困扰,快天亮了才睡着。仿佛只睡了一会,就被浓郁的奶香包围。

    那香气很特别,闻起来应该是奶茶,但又混着某种草叶气味。那香味有种古老的气息,仿佛来自很遥远的他方。

    他被甜腻的气味弄得更烦,辗转反侧,放弃睡眠了。醒来,才六点,窗外天色灰蒙,他的心情也阴阴的。

    稍做梳洗,他走出诊间,花露露已神采奕奕地坐在大厅一角的木桌前享用早餐。

    “NAMaSiDe……”一见到他,花露露放下茶杯,立刻合掌对他行个礼。

    “唔。”他的回应是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同时,眯起眼,在熹微晨光中,打量花露露。为了驱逐骚扰他整夜的莫名情绪,他试着找出这女孩让人讨厌的地方——

    比如乱散的发,也不扎整齐,应该要嫌她迈遢,可是……衬着稚气的娃娃脸,还有宽松的民族风衣裙,以及一双赤白着,晃在椅前的脚丫,怎么看就是不迈遢,看上去,反而像只斑斓的鸟儿那么随兴自在,令人舒服。她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结果他的视线更被她抓紧。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孩,是人见人爱的。她天生有张好人脸,让人看了轻易地卸下防备。加上她的言行太放松,没有城市人的保护墙,她大概到哪都很舒适,轻易就融入当地的人事物,好像没什么是她会抗拒的,不像他有很多隐形的警戒线,不让人碰触。

    “要不要喝奶茶?我煮了一大锅欸。”花露露兴冲冲要舀给他喝。

    “不用了,我不爱喝奶茶。”

    “这奶茶不一样,茶叶是尼泊尔带来的,你不喝喝看吗?我是用煮的,不是用泡的喔,而且火候也很讲究……”

    “你不问我为什么一大早就在这里吗?”拿了杯子,楚天驰打开咖啡罐,舀三匙咖啡粉,热水一冲,随便晃几下就喝,喝咖啡只是为了要提神,步骤很随便。

    “啊,对,你昨晚好像有来喔。”花露露衔着银汤匙,捧着脸思索。“我还以为我作梦了,那后来呢?你好像一直叫我起来锁门?”

    “不是好像,你害我没办法回家休息,以后先把门反锁了再睡。”她咬汤匙的可爱模样,令他又莫名地烦起来。

    “喔。”

    “要不要考虑去跟你妈他们住?”他渴望一切恢复原状,讨厌心烦意乱。

    “可是我觉得这里很不错啊,我睡得很好。”

    “你应该看得出来……”

    “什么?”

    “因为我不欢迎你。”他拿起杯子,走向诊间。

    “为什么?”花露露跟到他身边。

    他握着门把,正要开门,听她问为什么,他松手,侧身看着她。他们身高悬殊,她把头仰得很高,好看清楚他的眼睛。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她没自尊噢?一般人被这样讲,摸摸鼻子就识相滚远远地,她却直接来碰钉子,而且还很智障地对他笑。

    “可是我还满喜欢你的喔……”虽然他表情冷漠,讲话很不客气,可是在那双黑暗锐利的眼色里,她看见坚毅。还有像这样稍稍靠近他,她就能感到某种很阳刚的气息,那跟她的柔软不同,她不禁被这刚烈的气质吸引。

    人是不是很矛盾,容易被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吸引?

    他像石头,冰冷坚硬,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孤独,都让她好奇。

    她的厚爱,换来他不屑的冷笑。

    “你满喜欢我?我想不出我做了什么值得让你喜欢。”

    “那么……”她搔搔头发,咧嘴笑。“也许就像你刚刚说的,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那我喜欢你这个人,也不用理由啊!”

    楚天驰眼色一暗。“你真怪。”口气更冷了……为了掩饰心头掠过的一阵暖意。

    “你才奇怪,我什么都没做你就讨厌我。”她笑笑地。“既然我被讨厌了,那我只好……靠祈祷喽!”

    “祈祷?”

    “祈祷你发现我的优点,我其实满让人喜欢的。”

    “哈哈哈。”觑着她,他嘲讽:“这是我听过最不实际的方法。”

    “祈祷怎么会不实际?你从不祈祷吗?譬如没有办法时,不知道怎么办时,可以求神帮助。你可以把神想成耶稣佛陀上主都行,反正一定有一个很伟大的神,存在宇宙之中。”

    “这世上没有神。”

    “如果没有,花草树木怎会那么美?还有星星月亮,这一切你不觉得是神迹吗?”

    “那么那些不幸的人又怎么说?如果有神,它一定是个残酷的神,因为到处有惨事发生。这世上没有神,祈祷也没用,那是你们幼稚的小女生才会信的事。不切实际,愚蠢至极,可笑。”他将她深信的,批得一文不值。

    花露露不争论谁是谁非,她的反驳是立刻闭眼,双手交握,开始祈祷。

    “喂?!”搞什么鬼?

    她喃喃道:“我祈祷……神让你经验好事,你感到幸福,于是会开始相信,这世上真有个神在守护你——”

    “你疯了。”楚天驰走进诊问,砰,关门,将正祈祷的花露露挡在门外。

    虽然楚天驰把门关上了,花露露却无所谓,仍诚心诚意完成祈祷,不管当事人领不领情。

    她愿诸神守护这阴郁的男人,他的心病了,昨日替他按摩,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体,抗拒温柔,抵死防御别人。一个人,假如不是受到很大伤害,身体怎么会这么顽固坚硬?

    他的嘲讽跟刻薄言语都伤不了花露露,她活得很幸福,被骂了,也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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