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等一等……”

    一辆马车飞快地追了上来,赶在了队伍的前面停下。

    陆芳蔼和陆承嗣从马车上跳下来。

    陆芳蔼一下马车就先跟两位官差打招呼,塞了十两碎银子,和两百两银票。

    “两位官爷,娄氏是小女子的母亲,此去漠北一路艰辛,还望两位官爷照应着些,小女子感激不尽。”

    陆芳蔼很清楚,这银子和银票交给母亲的话,迟早也是落到官差手里,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官差,官爷还会觉得你识时务。他们吃了孝敬,多少也能照顾一二,就是路上少些打骂也是好的。

    官差本来很不高兴,看在银子的份上,道:“去道个别吧,别耽误太久,我们还要赶路。”

    “谢谢官爷。”

    陆承嗣早就在五个犯人中认出了母亲,他以为他会飞奔着扑进母亲的怀里痛哭流涕,母亲再不好,可对他而言,是最疼他的母亲,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对他百依百顺的母亲,对他抱有殷殷期望,也曾敦敦教导他的母亲,他还是爱他的母亲的。

    可是在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陆承嗣却怎么也迈不动腿。

    眼前这个人,消瘦到脱形,以至于显得颧骨特别高,眼眶深深凹陷了下去,满脸的皱纹,脸上有东一块西一块的褐色的的东西,不知是肮脏还是斑纹,头发枯黄结成一团一团像稻草一样,身上的衣服更是脏的不成样子。

    这样一副形象,哪里还有半点印象中温婉雍容的样子,跟路边的乞丐无异。

    陆承嗣一时间难以接受。

    “承……承嗣?我的儿?”娄氏颤着声,一步一步朝儿子挪去,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儿子。

    好几个月不见,承嗣长高了不少,瘦了,但看着更精神了。

    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衣,鞋子也是新的,可见没受啥委屈。

    “承嗣,愣着干嘛?快叫娘啊。”陆芳蔼催促道。

    陆承嗣这才开口,低低地叫了声娘。

    “哎!”娄氏听到这一声娘,眼泪再也止不住,唰地滚落下来,伸出手,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可是看到自己又瘦又黑又脏,如同枯树枝一样的手,她又把手缩回来,生怕弄脏了儿子身上的新衣裳。

    更怕儿子嫌弃她。

    “娘,这里面有一身新棉衣,两双新鞋子,还有一些干粮,您带着,此去一路艰辛,您自己要多保重。”陆芳蔼看到母亲变成这副模样,也是心酸不已,哽咽着把包裹给绑到母亲的身上。

    又小声叮咛:“我在衣角里缝了一张银票。”

    不多,只有五十两,本来想要给更多的,但是都被芳华卷走了,要不是她要买东西,所以放了二百两在身上,估计一点都不剩了。

    娄氏泪如雨下,还是自己女儿好。

    陆芳蔼退开一步,说:“娘,我马上要开书笔斋了,承嗣开年就要进国子监了,我们都好,您不用担心我们。”

    娄氏点头,问道:“你二姐呢?她怎么没来?”

    她在芳华身上倾注的心力是最多的,最疼爱的。

    陆芳蔼张了张嘴,终究是不忍告诉母亲二姐现在有多狼狈有多恶劣,甚至心理根本就没有母亲,连这最后一程都不肯来相送。

    话到嘴边变成:“二姐她在秦王府呢,世子很疼她,虽然现在只是个妾,但以后有了子嗣,她便有了依靠,她不方便出来,这新衣裳还是她准备的。”

    娄氏欣慰道:“那就好,你要跟她说,凡事要忍耐些,秦王府不比别处,自己要事事小心。”

    好在几个孩子都有出息,没有受到她太大的影响,天知道这段时间在大牢里,她整天愁的就是几个孩子,会不会因她之故受人白眼,因她之故前程举,被陆小宁赶尽杀绝,每每想到几个孩子凄凉的状况,她就揪心挖肺的疼。

    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只求几个孩子好好的。

    天可怜见,这样,就算她死在了漠北也可以安心了。

    “娘,家散了之后,都是大姐在照顾我们。”陆承嗣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娘实情,希望娘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大姐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娘,大姐现在是御医院副院使了,她赢了九针大赛,我的书笔斋也是大姐帮我开的,大姐知道您今天走,还特意让承嗣赶来相送,娘,您不要再恨大姐了,大姐她比起某些人,不知要强多少倍。”陆芳蔼也说道。

    想想大姐,再对比二姐,陆芳蔼真心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眼都是瞎的。

    娄氏怔了怔,望着儿子那清亮的眼神,一时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糅杂在一起。

    她这么恨陆小宁,可她的孩子告诉她,出事了之后都是陆小宁在照顾他们。

    她还能怎么恨?陆小宁已经风光无限,只一个神九针的名头就足够她荣耀一生,她的孩子将来说不得还要靠陆小宁。

    罢了罢了,前程往事不提也罢,只要孩子们能好好的,她这点恨这些不甘都无所谓了。

    “你父亲呢?”娄氏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陆有仁。

    陆芳蔼踟蹰道:“父亲……父亲他明日也要动身去遂州赴任了。”

    “遂州?当县令?”娄氏诧异道。

    那不是被贬去当九品芝麻官了?

    “不是。”陆芳蔼摇摇头:“是典狱。”

    娄氏怔忡着,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陆有仁去当典狱?哈哈哈……堂堂礼部侍郎被贬去做典狱?这真是她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娄氏心里莫名的快意。

    陆有仁一辈子蝇营狗苟,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却偏要做出风雅清高的模样,到头来一跟头从云端扎进泥地里,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从头到尾,所有人里,最不是东西的就是陆有仁这个老东西,陆有仁,你也有今日。亲生女儿当了副院使,成为神九针,你陆有仁非但沾不到光,还落得这么个下场,古往今来,你也算是第一号了。

    我被发配漠北为奴,你被贬去遂州为典狱,哈哈哈……报应,报应,老天有眼呐!

    娄氏笑的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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