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绵。.”叔叔喊她一声。“来,我有话跟你说。”

    叔叔抽完一根烟,又摸索着打火机再点一根。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薄唇紧抿着,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疼。

    叔叔叹了一声,细看着她的眉目,勾起多年来的往事。“你长大了啊!记得当年那么小,瘦得像一个小布偶,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女孩了。”

    无奈和伤感一丝丝漫上来,叔叔的鬓边冒出许多白头发,英挺的眉目在岁月的淬砺下有条条深刻的纹路,还不到五十岁,佝偻的身影看来竟像六十岁了。

    “都是叔叔和婶婶照顾的,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以绵了。”

    他毕竟是她的血亲,是他这二十年来的照顾,她才能衣食无虞的长大。

    “小绵。”一辈子艰难困苦,面对大哥的骨血,他又是感慨又是怜惜。“在我的心世面,你跟淑美、阿志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没有分别。”

    眼眶微样着泪光,她咽下哽咽。“叔叔,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在我心里你不只是我叔叔,也是我父亲。”

    这孩子的懂事击中他心里柔软的一角。“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你婶姊……她不识大体,处处亏待你,幸好你聪明用功,事事独立,不让人操心……小绵,在这三个孩子里,你最委屈,我对不起大哥和大嫂……”

    泪水忍不住泛了出来,她轻声道:“叔叔,我不委屈,是婶婶委屈了,这一大家子都靠她,她很不容易,她对我很好,你们没有亏欠我什么,是我欠你们太多了。.”

    叔叔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低下头振作了一下才抬起头来。“还好这些年来先生和太大一直对你很好,都是靠他们资助你的学费,你才能念那么好的学校。”

    她低头沉默不语。

    “小绵……”他叹了一声。“少爷很好,但是……我们配不上人家,他们家的门那么高,我们攀不上,你懂吗?”

    她的头慢慢地低下去,看着自己的鞋尖,这双驼色皮鞋是他送的,很低调的颜色,样式也很筒单,他说一双好鞋可以穿很久,也可以走路走得很舒服,可以不穿好衣服,但一定要有双好鞋,而这鞋真的很舒服,又柔软又暖和,走再久的路也不会痛。

    “当我的女朋友好处多着呢!苏以绵,你就偷笑吧!”他飞扬得意的说着。

    挣扎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她可以掩耳不听,可以闭眼不看,妄想着世界跟她一起装聋作傻,才发现世界变化得比她还快。

    她捏紧了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叔叔,我知道。”

    “小绵,做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尽自己的本分,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妄想。”他叹了一声,语意悲凉。“太太有问过我,说要让我到台南的工厂去,让我们全家都搬到那里去,你奶奶年纪大了,这里都住惯了,去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有淑美明年要考大学了,这一搬要全部转学,而你婶婶娘家在这里,她是说什么都不去台南。

    “这次你奶奶住院,医生脱手术费很贵,先生和太太说了,手术费和医疗费他们会帮忙,要我们别担心,你——你是一个懂事的……”

    “对不起,叔叔,对不起……”

    为什么要让自己心软迷惑,沦陷在靖远的专情执着中,几乎要溺毙,原来醉的只有他们俩、只有她,却在她最快乐的时候,狠狠的一棒被敲醒。.

    头顶亮晃晃的阳光让她眩目,她四肢冰凉,抱紧了手臂,仍敌不住打从心底泛起的冷意。

    该醒了,真的该醒了。

    “叔叔,你放心,我不会再傻了,我会和夫人说清楚,我不会拖累你们。”

    她低着头,再也不敢看叔叔那眼底松一口气,又悲悯的目光。

    第6章(1)

    苏以绵走进纪家,佟迎梅看到她来,淡淡的点头。

    “以绵,坐吧!”

    佟夫人像是知道她的来意,却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的打量她。

    苏以绵坐在白色真皮沙发上,有些局促不安。

    夫人美丽雍容,出身大家的她,举止高贵娴雅无可挑剔,四十多岁的人看来像三十出头。苏以绵一直有点怕她,每次回到这里,进到这幢别墅里,十几年来含在她血液里的自卑就漫了出来,她无法克制心底对夫人的抗拒。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来的时候也才只有两三岁。”佟迎梅啜着茶,优雅的开口。“你是早产儿,先天不良,后天又缺乏调养,瘦小得像个洋娃娃,怎么看也不像和靖远同年同月生的,没爹妈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而你乖巧又孝顺,我一直很喜欢你,也因为你,纪家对苏家一向照顾,你知道吗?”

    苏以绵的奶奶、叔叔和婶婶都在纪家工作,他们还资助她国中、高中的学费,纪家名下的公司、基金会等,也多次发给她奖学金,奶奶这次动心脏病的大手术,也是纪家张罗打点的。

    若没有纪家两代人多年来的帮助,苏家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苏以绵心里很感激,纪夫人虽然比较淡漠,但对他们确是诸多照顾。

    “我知道……我们很感激。”

    佟迎梅沉吟了会儿。“你和靖远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也是很自然的,我知道靖远喜欢你,但是……你们实在不能在一起。”

    夫人语气和缓,说的话却令她发寒。

    “靖远生在纪家,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他以后的人生你是知道的,他是纪家的继承人,他不只是得到家族的庇荫,也要为家族尽到义务,他的责任会很重,而他的妻子也必须是家族同意的人,不然他会很累,你懂吗?”

    “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原该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在夫人的目光下,她竟气虚了。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佟迎梅优雅的放下骨瓮杯,笑意轻浅。“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到,等大了才发现那是莽撞,以绵,我是喜欢你,但不喜欢你是我的儿媳妇。”

    屋里的空调舒适宜人,她却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握紧双手,却仍觉寒意迫人。

    “我的儿子是什么样子我知道,靖远适合一个温柔的女孩子,你虽然安静乖巧,但独立自主,你们两人一样倔强,认定的事就改不了,这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硬碰硬迟早遍体鳞伤,你懂吗?在谈恋爱的当头是什么都管不了的,等新鲜感过了,就觉得一切难以忍受,如果这边的家族亲人不能接受你,婚姻就像一道剩菜,再也没什么可以忍耐的了。”

    面对苏以绵的沉默,她平和的娓娓说道:“希望你好好的考虑一下,你奶奶刚动完手术,日后复健治疗都要花不少钱,不过这些你都不用烦恼,我会负责她全部的医药费,你叔叔、婶婶的工作我也会安排,让他们去台南工厂那里,换一个环安排,让他们去台南工厂那里,换一个环境更好,各方面都不会委屈他们的。

    “你一向很优秀,如果不能出国留学我都替你觉得可惜,你如果要留学,留学的学费你也不用担心,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在逼你,你若愿意离开靖远,我会很感激,而这是酬谢,这世上没有白受的恩情,是吧?”

    眼看那年轻女孩越来越白的脸,黑眸里是彻骨的伤心,佟迎梅叹了一声。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上进有骨气的女孩子,我并不想扮演这样的角色,但我是个母亲,我得在孩子做错事的时候阻止他,你若要恨就恨我吧!”

    苏以绵颤着唇,仍是说不出话。

    佟迎梅又道:“我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希望你今天能给我一个答覆。”

    那样一对清亮灵透的眼睛,却有种东西黯淡了,一点一点的灭了,在那一刻,佟迎梅竟不忍卒睹,眼睁睁看着年轻的热情在熄灭。

    “我会和靖远分开。”苏以绵话说得很轻,却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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