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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广平巷有座不起眼的老宅子, 广平巷并不是权贵聚集的坊市,这老宅子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四进宅子,之前还空置了十几年, 一年前才刚刚重新修葺了一遍。.然而,就是这座看上去极普通的宅子,它的主人曾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兜兜转转了十五年, 它的这位主人又回来了, 依旧能够轻易地搅动天下风云。

    从宫门口回来的青色马车慢慢地停在了宅子的门口,宅院里的老管家走出门来躬身迎接:“老爷。”

    马车里的人“嗯”了一声, 慢悠悠地掀开帘子,自己下了马车。老管家似乎知道自家主子的个性,并没有上前搀扶, 而是一直很恭敬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身后。

    宋庭泽迈步进了宋府, 边走边漫不经心道:“收到江南的来信了?”

    管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家老爷为什么会知道这份早上刚刚送来的信,他低着头, 回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送了信过来。”

    “知道了。”宋庭泽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老管家脸上满是犹豫之色,脚步停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老爷,大公子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太好, 您是不是……”

    宋庭泽停下脚步,站在四方的院子中间抬头望了望天,看似好像在听着管家说话, 可他的面色沉静又淡然,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担忧之色,甚至都没有为之动容一下。老管家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神情,他的话语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宋庭泽看完了天,继续慢步走进自己的书房,就在他即将迈入书房的那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了膝盖着地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个低泣的女声:“祖父,求您救救父亲吧!”

    老管家看着突然跑来跪在青石板地上的宋睦和,低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再三劝孙小姐,不要贸然跑来打扰老爷,可谁知道孙小姐还是忍不住……老爷这性子,岂是这一跪就能跪转回来的?

    果然,宋睦和这样重重一跪,连老管家都忍不住心疼,宋庭泽却连头都没回,只对着老管家说了一句:“将孙小姐送回院子。.”

    宋睦和一听这话,愈加激动了起来,她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直接扯住了宋庭泽的衣摆。这样冒犯又失礼的行为,以前的宋家小姐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是这些天,她收到了好几封她娘的来信,信里字字句句都是江南的腥风血雨,是她父亲的步步危机,尤其是今天收到的那封信,母亲说连陈家都被全家下狱了,眼看着就要被重判、被灭族,即便如此,那群奉了皇命的钦差还是不肯收手,对着宋家和好几个漏网的家族虎视眈眈,一副要将江南官场连根拔起的样子。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宋睦和害怕的,最让她害怕的是,母亲在信中提到,宋家到了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祖父竟然完全袖手旁观,连消息都未曾往回传过一句,祖父这是把宋家往死路上推啊!

    宋睦和满心的失望和惊恐,虽然祖父一直都在徽州那边的书院当院长,与他们这些小辈也并不亲近,但在她没来京城之前,她心中一直都相信祖父是宋家最大的靠山,是支撑着宋家永远不倒的大树。可直到她被父亲送来京城争后位,她才渐渐地发现,原来一切都跟她想象不一样。她出发前,父亲和太妃娘娘密谈许久,之后也曾嘱咐她,要跟着太妃娘娘行事,她当时就很疑惑,明明祖父就在京城,还贵为阁老,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地去求太妃帮忙?

    直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她才发现,原来祖父真的半点都没有帮她上位的意思,但凡他有一点点动作,那出身卑微低贱的沈家女就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登上后位!

    最近所有的遭遇一齐用上宋睦和的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她抓着宋庭泽的衣摆,带着哭腔道:“祖父,孙女知道自己资质差,不比姑姑当年那般有资格母仪天下……可是现在宋家的处境危在旦夕,父亲是宋家的嫡长子,又一直为支撑和壮大宋家而努力……孙女求您,求您千万救救宋家。.”

    老管家眼瞧着宋睦和泣不成声,心里也不好受,大公子、二公子、先皇后,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心里对每一个都很疼爱,以前,他觉得老爷悉心教导三位小主人,是慈父的表现,可是现在看来,老爷与这世上的其他父亲是不同的,完全不同啊……当初大公子将孙小姐送来京城,想要争后位,他便知晓,老爷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老爷的性子是怪异的,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理解的,老爷会不择手段地去做成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可一旦成功了,他便会对这件事失去所有兴趣——当年的小姐已经做过一次皇后了,孙小姐便注定没有了机会,因为这件事对老爷来说,了然无趣……

    宋庭泽被宋睦和扯住下摆,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微偏头,看了宋睦和一眼,眼神平淡又漠然,完全没有任何疼爱之情:“起来。”

    宋睦和听到这句话,全身僵硬,长辈这种带着命令的话语,她不敢不遵从,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起来,她必须求祖父出手,宋家不能出事,父亲也绝不能出事。

    宋庭泽见宋睦和僵着不动,便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自己的命,自己担着,这点事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宋睦和的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样的猜测,她隐约有过,可她从来都不敢深想——原来祖父,真的对子嗣、对家族毫无庇护之情。

    “他是您的儿子……”宋睦和喃喃着。

    宋庭泽冷着脸:“养育、教导之责,一丝未差,但很可惜,他们都没成为让我满意的人。”

    “所以,您就要抛弃他们?”宋睦和浑身发冷,听着这些话,简直就像在听一个极度荒诞的笑话一样,可恐怖的是,这竟然是她将面对的真实。

    “抛弃?”宋庭泽已经极度不耐烦了,他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故而他直接往前走了两步,挣开了宋睦和的手,冷声道,“难道要看顾你父亲到寿终正寝才叫不抛弃吗?还是要让宋家百代千代都荣华富贵才叫不抛弃?你们这些人,真是荒唐可笑。”

    说吧,宋庭泽直接走进了屋子,连头都没回。宋睦和白着脸跪倒在地,整个人呆愣地没有一丝生气,荒唐?可笑?他竟然觉得他们荒唐可笑?

    老管家看着宋睦和跪在地上发出苍凉的笑声,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扶起了她,低声叹息:“孙小姐,地上冷,您起来吧。”

    “管家,管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宋睦和紧紧抓着老管家的手,“父亲如今……如今危在旦夕……”

    老管家跟了宋庭泽很多年,他不仅了解自己的主人,也了解很多内情,包括自家主人现在在做的事。他本是极其忠心的人,但到底还是不忍看着宋家嫡长子身陷囹圄之中,便低声在宋睦和耳边说了一句:“不管江南的事闹得多大,都不要有任何动作,好好地做一个布政使。”

    宋睦和点了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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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项青云出发剿倭寇,到管振勋带兵援助,再到所有犯人都被大理寺等三司联合审讯完毕,所有物证都整理清楚,并全部都上交到赵曜的案头,过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一切审讯都尘埃落定后,赵曜向江南发出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定罪的圣旨。涉嫌假倭案的贼首全部判了死刑,汪家、乔家、叶镇、钱谷用等人全部判了死罪,其中涉入其中的官员都将被押送回京城处斩。没有涉嫌假倭案,只涉及了走私案的几个家族,并没有被重判,甚至也没有像之前百姓猜测的那样被抄家,只是家主被判了囚禁,并罚以巨款。而涉嫌在假倭案和走私案中收受贿赂,并嚣张到放火阻挠调查、知法犯法的官员,譬如陈循,陈家家主以及所有陈家子弟,全部被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许为官,同时家产全部抄没。

    第二道圣旨,是调任的圣旨。人证物证齐全,能够被捉拿判罪的案犯看似人数不少,但相较于江南官场那些因为证据链不齐全而勉强逃过一劫的官员们来说,比例实在是少得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有证据,也不能把这些人通通杀了,所谓“围城必阙”,为了更好地实施接下去的政策,赵曜必须保证江南局势和人心的稳定,如果让这些人感到自己必死无疑,那局面怕是就不好控制了。可赵曜又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些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谨慎地没留下物证,但明显在其中得利颇多的宋贞吉。故而,赵曜思来想去,便下了这一条,大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全国官员调动。以宋贞吉为例,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了他牵涉假倭案,但他一个失职之罪是绝对脱不了的,且这个失职之罪还捅出了极大的篓子。

    所以赵曜直接将他贬了三级,从二品封疆大吏直接贬成了五品小官,还将他从他熟悉的江南调离,直接调去了曾经的前线——山东。这一调,一下子就掐灭了宋贞吉再兴风作浪的可能,这对了他来说,甚至比将他入罪更难以忍受。除了宋贞吉之外,江南的各层级官员都被大规模调任,有调去西南的、有调去西北的,也有调到边关的,总之大部分都调离了江南,并且品级和职级上都明显比原来降了。与此同时,江南调入了很多新官员,这些人在江南无根基、无宗族,正适合新政的推行。

    而这第三道圣旨,与前两道隔了两个多月,直到差不多六月,才发出来,这道圣旨从提出到起草到正式发布,整个朝堂几乎是为之吵翻了天,而这两个月来,铁腕推行这条政策的是满朝都没想到的人——宋庭泽!

    他不仅仅是提出了建议,甚至不仅仅是起草了文书,他几乎是把重开海贸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如何解决朝贡制与海贸的矛盾,如何培养足够多的主簿官员,如何进行税收计算,如何进行港口管理,甚至,他还在市舶制度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连赵曜都未曾考虑过的商贸模式,这种模式,是沈芊极为熟悉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堪称石破天惊,前所有为的模式——国有控股混合所有制的贸易模式!

    作者有话要说:  宋庭泽这个人物,就是这么正邪不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派别,他就是为自己而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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