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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沈貘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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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的夜,来得实在早。.

    鱼阜坡无招牌茶馆的庭院里,清寒、幽暗。

    只得第三株玉兰树下的茶几上,点了一盏灯火。

    就着昏暗的烛光,庞籍一字不漏地细阅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手写的、约莫百余页的书。

    姚宏逸十分好奇,到底书里头写了什么?竟致使庞籍读得如此入神,哪怕是不远处的村落里,接连不断传来鞭炮的声响,也置若未闻。

    更奇的是,那店家亦是一般的淡定从容,默默垂首站在旁。姚宏逸觉得他不似寻常的山野农户,倒像大户人家里训练有素的老仆,可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偏看不出半点破绽。

    许久,烛火几近要熄灭之际,庞籍刚好读完第三遍。

    他叹了一口气,习惯性的摸了摸白须,张了张口仿佛要说什么,又无端地止言。

    目光空洞地瞪着烛火发呆。

    一刻。

    二刻。

    约莫二刻过一点,烛芯燃至最末。一瞬间,庭院漆黑不见五指。

    ——“噼里啪啦!”

    忽地,鞭炮声乍响。远处村落零星的火光显得分外耀眼。

    店家回神道:“两位官人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取烛火来。”

    待得店家走远了,姚宏逸问:“恩师,这是什么书?”

    庞籍没有回应。.

    在一片幽黒之中,姚宏逸不免庆幸——敲是烛火熄灭了,不然的话,自己此刻的表情该是如何地尴尬。

    沉默仿似有了一个昼夜之久,庞籍才缓缓问道:“怿工,你还是否记得……为师告诉过你的,我与乐松合写了一本札记……”

    “这就是那本札记?”

    姚宏逸一惊,连忙追问。

    他如何会忘记?自那日在叙福居听庞籍说了此事,他对这本札记一直念念不忘,更对那聪慧非常的乐松起了兴趣。可惜,此人如同不曾存在过一样,几番探查之下,竟也寻不了多少消息。

    “不,不。”庞籍猛地摇头,但黑暗之中,姚宏逸看不见这动作。

    “不是的……不是同一本。”

    “哦?”

    “勉强……可以算是源自那本札记吧,不少论题都和札记里的相似……不过……”庞籍语速极慢,大约是一边说,一边认真地思考着。

    “不过什么?”姚宏逸好奇得心急。

    “不过,书中的观点,已然与我俩当初讨论的时候截然不同。”

    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如今想来,大概他当初就不赞同我的想法,碍于情面才不辩驳而已。”

    姚宏逸安慰他:“人的观点总不会一成不变,兴许是他后来改变了想法,恩师您莫要多虑。”

    “不,不不!”庞籍摇头的动作比方才更大一些,烛火的亮光由远而近,姚宏逸渐渐能看清他的表情。.

    不知道是否烛光的原因,庞籍的眼神时暗时明,欣慰与失落不断交织。

    “不是的,乐松原本想写的,就是此书!”

    他肯定地说道。

    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过书籍的封面。

    即便店家用锦帕和檀木盒子细心包裹,年数久矣,纸张总免不了泛黄,不过,因着从来无人翻阅,书页还是平整无缺的。

    勉强能算是半新不旧。

    店家默默地将烛台放到茶几上。

    庞籍愣愣地看着烛火。

    一息间,他仿佛又看到了乐松的眸光。

    气焰嚣张。

    疯狂。

    又冷酷。

    ——“少保,我要着一本书。”

    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少年是这样说的。

    ——“一本为君王而写的书,与儒家冠冕堂皇的说辞不同,此书洞察人性之险恶,世人的自私自利、庸劣、趋利赴势、反复多变,均要叙述得入木三分,让往后的君王莫要对人性抱有天真幻想,面对重重陷阱,能主动出击,将命运成败牢牢掌握于手中。”

    他要着的是这样的书。

    庞籍当年觉得他们一同合着的那本札记,已经足够鞭辟入里,足够惊世骇俗,足够振聋发聩。然而,今日读了手中的这本,才惊觉自己如此许多年来,不过是坐井观天。

    “怿工,”

    他唤道。

    又将手中的书籍递过给姚宏逸:“道德仁义本无善无恶,天理亦即是**。”

    姚宏逸心中一动,略略愕然——这是淳昭二十一年,他会试时写的一句。

    是因为那篇文章,他才被庞籍选中,才有后来的平步青云。

    “为师一直相信,能写出这句话的人,必定有着过于常人的清明与透彻。”

    庞籍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姚宏逸茫然地接过,不曾料想到,庞籍这般轻易就将书给予他阅览。

    昏黄的烛光下,他看到封面上赫然写着大大的“衡术”二字。

    字迹筋骨俱备、灵动潇洒,是难得一见的好书法。

    往下,有较小一些的两字——“下册”。

    “下册?”

    姚宏逸惑然看向庞籍,庞籍只挑了一下眉,丝毫没有惊讶。

    他于是看向店家:“店家,上册呢?”

    店家道:“侯爷说,上册已经送予别人了。”

    “他是否交待送予何人?”姚宏逸追问。

    店家摇头,看了庞籍一眼:“侯爷说,庞大人定能猜到上册送了给哪个。”

    “恩师?”姚宏逸更讶然了,庞籍甚至都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如何能晓得上册送给了谁?

    庞籍反倒是心领神会一样,径自问店家道:“是成书不久送出的吗?”

    “大人料事如神,侯爷说的,上册正是成书当年送出。”

    “嗯,明白了。”

    无视姚宏逸愕然的神色,庞籍意味不明地一笑,道:“你先读过了再谈吧。”

    ……

    牡丹馆。

    天边火光璀璨。

    鞭炮声与烟火声交织,好不热闹。

    好不喜庆。

    然而,庭院里的几人却莫名如哑了一样,不发一声。

    ——“晚辈觉得,武器并非用来杀人,而是用于使人投降。”

    此话,比烟火更震撼,一直萦绕众人的耳畔。

    偏偏始作俑者反而置身事外,惬意地观赏漫天火花。

    半晌,司马光忽而大声道:“诸位,我有要事,先行告辞。”

    未走得半步,文彦博问道:“君实,你是去找殷祺然?”

    司马光并未转身,也不否认:“是,下官正是要去殷府。”

    乐琳好奇地小声问柴珏:“殷祺然是谁?”

    “当今工部尚书。”柴珏柔声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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