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筝走近墙边,细看上头装饰的人物、龙兽及花草,赞叹道:「好美的颜色,人物表情好生动……」

    「这是关公单刀赴会鲁肃的故事,旁边那个是华容道放曹操……」谷正牧为俞筝解说交趾陶展现的历史典故。.

    「我经常陪我外婆到庙里拜拜,但是从未仔细看过这些精致的艺术作品,你爷爷一定很会说故事。」她从他眼中看见柔和的光采。

    「其实我爷爷是个沈默寡言的人,我最记得的是他的背影;他在屋前调釉彩,在灯下雕塑陶偶,在我睡着后背我回家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俞筝傍着他的肩,细细聆听。

    「我是爷爷养大的。」他忽然转身对她微微一笑。「所以,我也不大喜欢说话。」

    「你爷爷很酷。」她也笑了,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往他打开的心门里。

    「没错,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男人,一生只专注于一件事情上。他从十三、四岁开始拜师学做交趾陶,一做就是几十年,直到他过世前仍然挂心着还没完成的工作。

    「从童年到高中,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庙里度过的,听老师傅们说故事,陪他们喝茶下棋,体会他们的人生经验,我很怀念那段成长的岁月;暮鼓晨钟,洗涤人心,生活步调像电影里的慢动作,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只在意工细不细,用料扎不扎实,每天粗茶淡饭,乐天知足。」

    她没有探问他父母的事,没有流露出同情,只是专心地听他说话,谷正牧不知不觉地愈说愈多。

    「爷爷不管我调不调皮,不管我功课好不好,他只要求做人要正直,绝对不能欺骗,不能贪。」

    「那是我难以体会的另一种世界。.」她向往地眯起眼。「我一直是在竞争的环境中长大的,考试要考第一,念书要念最好的学校,眼光要放远,要深思熟虑,千万不能踏错一步,还好我心理够健康,不然老早就疯了。」

    「真辛苦……」他同情地看她。「我爷爷不管我成绩的,不过我记得有一次因为不懂事,摘了农夫的一颗西瓜带回去给他吃,他气得拿一根好粗的扁担要修理我,我当然跑啊,结果他从家里一路追我追到庙里,幸好庙里的住持拦住他,不然我现在不是断手就是跛脚。」

    「然后呢?爷爷怎么罚你?」

    「罚我在关公面前跪了一个晚上,连饭都不给我吃。」

    她大笑,想像那追逐的画面。

    「我发现你没什么同情心。」他喜欢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在那样严格的教育环境中长大,还能保有这般赤子之心,很难得。

    「通常我是有的,但是你对我太坏,所以我才不想同情你。」她吐吐舌头。

    「那以后我会对你好一点。」他试着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些甜言蜜语。

    「也不用对我太好啦……我不习惯。」她脸一红,果真不习惯他的转变。这样她会愈来愈喜欢他,愈来愈难以自拔。

    「笨蛋。」他敲敲她的脑袋,往阶梯方向走去。「再去另外一间庙。」

    「嗯。」她追上去,脸上绽放笑靥。

    「参观寺庙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我喜欢有历史、有典故的事物,只要你肯说故事给我听,我就不觉无聊。」

    只要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够了……

    这是她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话。.

    第7章(1)

    俞筝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如梦似幻的跷班天。

    谷正牧带她去了几座寺庙,每一处都位在好山好水,视野辽阔的幽静之地,抚平了她这些日子的疲累与沮丧。

    他们随兴地找颗大石坐下,听他说故事,听他是怎么跟李浩念、陈孟邦、冯亚克认识,几个男人又是如何带着简单行囊,行遍世界各地;趣味横生,妙事不断,当然也发生不少糗事,比如半夜有应召女郎去敲他们的房门、大家都以为其他人身上有钱,结果吃完饭才知道根本不够付帐,真的留在餐厅洗碗。

    俞筝笑到东倒西歪,那是她羡慕不已的难得经历,多么希望当时她就在他身边。

    小时候谷正牧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工厂设在越南,父母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台湾,他就跟着爷爷住,跟着爷爷到庙里上工。

    在他国一的那一年,他父母好心送一对在路边招不到车子的年轻夫妻回家,就这样遇害了;隔天就是小年夜,他父母准备要搭机回台湾,原本他们一家人可以共享天伦之乐的。

    为了钱……

    俞筝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事,包括他对名利的厌恶,包括他对陌生人的冷漠以及他对朋友的重视,因为他将他们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他说了好多好多自己的事,像要她一天之内清楚所有她来不及参与的他所有的过去,在她面前他不再沈默寡言,不再冷漠相对,虽然看得出他并不习惯说这么多话,但他很努力,努力想让她了解他。

    是不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俞筝忍不住要这么猜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忍不住激动。

    抚着在庙口大啖美食后鼓胀的肚子,俞筝轻哼着歌开启家里厚重的钢门。

    不过下一秒笑容冻结了,因为母亲就坐在客厅里等她。

    「妈……我回来了。」她忘了,忘了自己跷了一天班,忘了自己一通电话也没打回公司去,忘了等着她的是什么。

    从母亲脸上严厉的表情、紧抿的唇角,她知道,今晚,很难捱了。

    「告诉我,你在公司担任什么职务?」俞母冷列的目光锁住她,对她身上那套不知哪买来的休闲服很看不顺眼。

    「管理部经理。」她站着回答。

    「身为管理部经理你今天却做了全公司员工最坏的榜样,我想请问你,以后你用什么立场去管理底下的员工?」

    「对不起……」她低头受教,不敢吭声,这个时候唯有认错是最快抚平母亲怒气的方法。

    「今天去哪里了?」俞母没好气地问。

    「跟朋友出去散散心。」俞筝希望母亲体谅她只是个平凡人,也有情绪,也有沮丧的时候,别再逼她逼那么紧。

    「哪个朋友?」

    「认识不久,你可能不知道……」她的每个朋友都得经过母亲监定、筛选,不够优秀就不值得深交。

    「带来见我。」

    「不行!」她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男的?」俞母皱起眉头。

    俞筝默认。

    「马上跟他分手。」俞母下达命令。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俞筝第一次对母亲的强势起了反戚。

    难道她的一生只能走母亲要她走的路,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过去的教育让她感觉一切是理所当然,母亲接受外婆的安排,一路顺遂,而她也应当顺从母亲的意思,可是,她想保护谷正牧,不让母亲用放大镜审视他的成功与否。

    母亲对成功的定义,并不适合框在他身上。

    「那更简单,以后不准你再跟那种人见面。」

    「妈,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哪种人……」她不能不维护他,即使顶嘴可能使母亲更为愤怒。

    「他不知道你得工作?不知道你的职务有多重要?一个不尊重女人工作的男人,就不是一个值得你交往的对象。」

    「是我自己去找他的。」她愈辩愈挫败。

    「喔……意思是你去找他,他马上把自己的工作扔一边?若是这样,这个男人未免太没出息了。」

    「妈……」她几乎要放声大叫,但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嘴。

    母亲有她自己一套难以动摇的价值观,她是工作狂,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完全取决于事业的成功与否,没有企图心的人就跟废物没两样。

    她的父亲在母亲眼里就是这样的男人,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愿意安静地扮演在她背后支持她的丈夫。

    「我不是要管你跟什么人做朋友,」俞母软下口气。「你跟你妹妹不同,从小就没让我担心过,不过,最近我发现你像变了一个人,一到假日就不见人影,如果你能管理好公司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呢?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会不清楚?这个时候你居然给我跷班,你到底对这间公司还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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