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尔心头血,漆汝骨中盖……

    阿娘如哭如呓般的不断喃唱,深夜里令小小的邓箴全身不寒而栗,只敢将头深埋被褥中,假装自己仍熟睡着,而听到的这一切都是恶梦……只是恶梦!

    如今,恶梦成真,她深爱入骨子里的男人,竟然就是被她母亲的本命蛊戕害了一生的受害者……他的母亲甚至为此死去……

    这巨大的,永远无法消弭的可怕血仇与憾恨,她便是豁出这条命相填,也弥补不了万分之一……

    “侯爷……”她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得再站不稳身子,深深的愧疚悔恨和绝望,几乎将她整个人撕成了碎片。

    “——原来是邓家。”一个清冷得全无情绪的熟悉男声响起。

    邓氏姊妹霎时俱大大一震。

    邓细身躯僵硬得无法动弹,满眼惶惧之色。邓箴则是失魂落魄地望着他,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眸光凄艳哀绝默青衣嘴角溢血,清俊呋丽的玉容雪白如寒冰,又仿佛有一抹痛楚至极的自嘲。

    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深受诅咒,无论如何挣扎振作,命运永远会在他以为看见曙光的那一刻,再给了他沉重的当头一击——

    “侯爷。”邓箴看着他变得冰冷疏离甚至是恨意的眼神,胸口霎时如万箭钻心,痛得几乎窒息。

    “我追查此事多年,怀疑过无数政敌,却没料到我母子一死一残,竟是拜我自己的母族血亲所赐。”他忽然哑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令她万分心疼悲痛。

    可,她已经再没有资格到他身边安慰他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她喉头紧缩,嗓音破碎难言。

    “如果邓细所言是真,”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深幽的眸子再看不出喜怒,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纵然并非出自本意,可我母亲终究须命于你母手中的毒蛊。”

    邓箴痴痴地,悲伤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泪光潸然而……认命。

    她知道在这一刻,自己永远失去了他……

    “燕奴,押下她们,待查清所有的原委之后,”默青衣闭上了眼,冷漠至极地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诺!”怒火填膺的燕奴早就憋不住了,面色狰狞地大声应下。

    “你、你们不能动我,我是二皇子定下的贵妾,你们谁敢跟二皇子作对?”邓细慌了,满面惧色地尖叫了起来。

    “二皇子?嗤!”燕奴危险地眯起眼,嘲讽地冷笑一声。“就凭你这货色?”

    “你——”邓细惊恐万分,忽然颤声大叫:“你不能杀我,侯爷中了毒,会让蛊虫狂性大发噬心裂胸而出的毒,只有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原是呆呆伫立在原地的邓箴,看着犹如垂死困兽般犹图反抗翻身的妹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苍凉可笑至极。

    “侯爷没有吃那饵食。”她语气欣慰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和萧瑟。“细儿,事到如今,己没什么好再挣扎的了。”

    默青衣真恨自己至今仍会为她的悲伤萧索而心痛如绞!

    “饵食香气只是药引,主药下在我给你的荷包里,你日日与他耳鬓厮磨,那毒早就深入骨髓——”

    邓箴脸色大变,猛然扑过去紧紧扯住了她,“你——你说什么?”

    “你这蠢货,毒就下在我做给你的那只荷包里!”邓细濒临疯狂般大笑了起来。

    既然到这个地步了,谁也不用装什么姊妹情深了,没得添恶心!

    “邓细,我恨你!”邓箴凄厉悲喊。

    “主子!”燕奴猛地扶住突如其来弯腰大口大口咯血的默青衣,惊骇万分地痛吼,“来人——”

    “侯爷——”邓箴踉跄地奔向他,却被燕奴一掌扫飞了,胸口剧痛地坠跌在地,喘息支离破碎。“咳咳咳……侯、侯爷……你怎么样了?你……好痛吗……阿箴在……咳咳咳咳……”

    她拼命爬向他,小手挣扎着想碰触到他……

    默青衣眼前金星乱窜,剧烈的咯血令他全身力气流逝得涓滴不剩,可他逐渐黯淡的清眸却紧紧锁视着邓箴……泪光隐隐了……

    阿箴别怕,别……哭。

    邓细想趁乱逃跑,却被迅速赶至的昆奴一掌砍昏了。

    燕奴也想命令昆奴一并打晕邓箴——此时此刻,在他眼里这两个姊妹同样满心阴谋,恶毒至极——“快取我的心头血……救他。”

    随之赶来的众人全愕然地瞪着力竭伏卧在地的她。

    此时此刻,邓箴眼里心里再无旁人,她痴痴地凝望着奄奄一息倒在燕奴怀里的他,温柔地、轻轻地笑了。“侯爷,你不会死的,等阿箴欠你的还了之后……你就能好好儿的活下去,你会长命百岁……日后,平安欢喜……儿女绕膝……”

    所有你从来不敢奢望的,人间平凡却至美的幸福,都会实现的。

    “阿箴……不……”默青衣死命抵御着阵阵冷至骨髓的战栗痛苦,胸口忽如烈火狂炽又似万虫噬心,痛得他耳际轰轰作响,两眼发黑,模糊却又清晰地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顿时心中大痛,恐慌地想大叫大嚷阻止,声音却低微渐弱无力了下来……

    ——阿箴,若拿你死换我生,我虽生犹死,再无可恋。

    ——阿箴,我不恨,我什么都不恨了,我也只要你活着。

    “以尔心头血,涤汝骨中蛊……”邓箴似低回似吟唱,喃喃着,泪光闪闪,笑得好欢喜……

    这一生,她终于能报了他的大恩,稍解了母亲无意中犯下的罪孽,还能贪心地以她的心头血,和他的骨血相融她今世无憾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太医齐聚于镇远侯府,气氛凝重紧张,却又群情激昂振奋地开始取邓箴心头血,为镇远侯驱蛊治病,根除缠绵二十三年的致命痼疾!

    尾声

    皇帝得知个中纠缠二十数年的丑恶内情后,龙颜大怒,速速发下圣旨——邓氏和陈氏因勾结嫔妃作乱宫闱,除首恶鸩酒自尽外,嫡系无论男女一律流放三千里,全族打回原形、逐返故里,并三代内子弟皆不得入仕,遇赦不赦。

    李昭仪赐三尺白绫自缢,所出皇子即刻离京,就藩西疆,无令不得擅离封地。

    而邓细则是“如愿”入二皇子府为妾,和二皇子全府终生圈禁幽庄,从此,再不见天日。

    当一切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一切尘埃落定……

    三年后

    又是春日正好时分,在百花盛开碧草如茵的京郊西山上,高雅清俊的默青衣盘膝坐在铺地的锦席上,皎洁如玉石的脸庞气色清朗明亮,眸光却落寞忧伤地望着远处的那座坟茔。

    “姊夫,你看你看,我刚刚射中了一只雉鸡呢!”八岁却已出落得清秀如竹的邓甘兴奋地奔了过来,一手小金弓,一手提着只雉鸡,笑得好不灿烂。

    “甘儿真厉害。”他深邃眼眸浮现了温柔疼宠的笑意,赞许地拍了拍邓甘的肩。“是小神射手了,等你再大些,姊夫定然允你进金吾卫为射翼。”

    “多谢姊夫!”邓甘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

    “姊夫看我看我!”五岁的邓拾还是圆圆润润粉扑扑的小豆丁,分外憨然可爱,气喘吁吁地扑进了他怀里。“拾儿逮着好大……好大的一只蝉哦!”

    “姊夫看看。”他疼爱地抱着邓拾软软的小身子,就着他的小短手看里头那只可怜束手就擒的蝉,赞叹道:“果然好大一只啊!”

    “我的雉鸡才大!”邓甘故意闹小弟,咧嘴笑道。

    “我的蝉大!最大!”邓拾果然受激又蹦了起来,小圆脸气得哼哧哼哧的。

    默青衣笑得不得了,面上却还是要公正持平,清清喉咙,柔声道:“依姊夫看,甘儿的雉鸡和拾儿的蝉都大。”

    “姊夫,你不能这样啦,哪里一样大了?”这下子连邓甘都想嚎了。“他的明明是芝麻,我的是冬瓜啊……”

    “哥哥眼睛坏掉了。”正在换牙的邓拾嘟起了嘴,却在看见不远处在武婢搀扶中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时,露出了“无齿之徒”的笑容,欢快大叫道:“大姊姊快来,快来看我抓到跟哥哥一样大的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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