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剧痛,眼眶又红了,哽咽地点了点头。

    就算曾心寒,怨过,也自省过,甚至也有一度希望永远离了这个曾经拿她当诱饵的男人,可她还是不想他有事,她就是听不得……听不得……

    “傻阿箴,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浅笑,随即笑意又如落在清池上的雨滴般消逝无踪,“起码,今年不会。”

    是啊,可他终究活不过两年,那么不管心里对她有多少管不住的心思和悸动,两年后,他依然是一坯黄土……可她呢?

    他胸口大痛,刹那间好似烫着了般地放开她,清瘦的身躯直挺挺地跌坐靠在榻畔,背脊被坚硬的紫檀榻沿硌得隐隐生疼也恍若未觉。

    自己是个有今朝没明日的人,阿箴年华正茂,未来不管嫁予谁都会是幸福一世的贤妻良母,他既不能……又何必招惹她?

    “是我想岔了,险些误了你。”默青衣闭上双眼,浑身精气神和喜悦霎时消逝一空,整个人又恢复了清冷寂寥疏离的病重时模样,声音沙哑却坚定地道:“你,去吧。”

    邓箴傻傻地望着他,被他异常的神情举止惊得一懵,小嘴嗫嚅了一下,面上透着抹慌乱茫然无助。

    “你说得对,你是该归家了。”他依然没有睁开眼,语气却冷淡客套。

    她脑子嗡地一声,这下是真的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第9章(1)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诗经·邶风·击鼓》

    仿佛像是做了一场梦。

    邓箴在猝不及防间就被镇远侯府的人马亲自送回了荞村,和她一起回家的是弟妹和一整车的绫罗绸缎及一匣子金“邓小娘子,日后自行珍重。”燕奴从头到尾都皱着浓眉,一张脸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可是一想到她毕竟是有大功的,还有自家侯爷的那一腔情思,也只得硬声硬气地挤出这句客气话来。“镇远侯府不是不知恩的人家,往后倘若有事,命人到侯府梢一句话,能帮的,我们自会相帮。”

    邓箴失魂落魄地e立在马车前方,仿佛没听到燕奴的话,又仿佛听进去了。良久后,在燕奴都快翻脸走人的当儿,终于低声开口。

    “请,好好照顾侯爷。”

    燕奴差点一拳砸向身旁无辜的大马上——不能揍人,只能槌马了——娘的!这话还需要她在这儿假模假样的假关心吗?

    她自己都干什么去了?

    成日只顾着张罗吃食投喂主子,最该喂进主子嘴里的明明是她自己,偏偏又也不知到底是谁不开窍,难不成还真要他狗胆包天的给她和主子下春药,捆一捆扔上同一张榻吗?

    不知所谓!

    燕奴掉头就要走,他怕自己再不走,就会失控地抟起邓小娘子的襟口一顿臭骂。

    “燕大人——”

    “干嘛?”燕奴脸色阴沉地回头瞪着她,一脸不耐。

    她低声道:“无功不受禄,还请大人将那些礼匣子带回侯府。”

    “你是想害我办事不力,在侯爷面前丢大脸吗?”燕奴危险地眯起眼。

    “不是这个意思。”她无奈地苦笑,心知是自己理亏,所以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燕奴恶狠狠地再瞟了她一眼,随即跃上马,铁臂一扬。“走!”

    侯府铁骑烟尘滚滚而去在旁边憋忍了许久的邓甘和邓拾已经咚咚咚地跑过来扑进她怀里——“阿姊!”“大姊姊!”

    她紧抱壮里这两个明显胖了一圈的软甜小娃儿,苍白落寞的小脸终于浮现一朵欢喜的笑容。

    “甘儿和拾儿这些日子乖不乖啊?”

    “乖,甘儿最乖!”邓甘一挺小胸膛。

    “拾儿吃饱了。”邓拾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红润粉扑扑的小圆脸格格笑了,“饱饱的。”

    她眼眶一红,想起弟妹在别院备受照拂,可她自己却为了心中那不能见人的心思……那般待他。

    邓箴心中乱纷纷,一霎觉得这样也好,自己确实不该再与他有任何干系,可一霎又觉自己恩将仇报,明明知道他病体艰难,居然还这个时候离开侯府?

    “大姊姊,你未免也太不争气了。”邓细酸溜溜中带着一抹尖刻的嗓音划破了她恍惚怔忡的思绪。

    “细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神智恢复清明,秀眉微蹙。

    “若不是大姊姊本事不够,我们又何至于被扫地出门?”

    邓细在别院中好吃好喝,备受关照,今日却被匆匆送出别院回到家门前,见着熟悉老旧的屋舍,想着日后还得过着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又教她如何不酸苦恼怒?

    “这里才是我们的家。”邓箴脸色一沉,嗓音粗哑而严肃地道:“侯府不欠我们什么……细儿,我也不欠你的。”

    邓细一窒,神情不知是羞是恼是愧,半晌后,哼了一声拂袖回屋。

    “小姊姊好爱生气。”邓甘黑溜溜的眼儿看着邓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嘟囔告状。

    “哼_哼!”另一个小豆丁也学着邓细的模样,小圆脸煞有介事地瞪大眼,仰起小鼻头,拿鼻孔示人。“哼哼哼哼!”

    饶是心绪紊乱如麻,邓箴还是被弟弟们逗笑了。

    只是两个还不到她腰间的小弟弟,却比细儿那个年将十五的姊姊还要懂事多多。她摸摸弟弟们的小脑袋,低声喟叹,眉宇又复郁闷难当。

    罢了,眼下该烦恼的还不是细儿的性情顽劣,而是经过当日一踌乱后,就算村民们因着侯府威势,不敢轻易再寻他们姊弟的麻烦,可是往后姊弟四人于这荞村中更是人人敬而远之的异类了。

    她不能让弟弟们在这充满防备与敌意的地方长大,况且陈家的事一闹,这方圆百里内,还有哪家儿郎愿娶细儿?

    邓箴环顾着这居住了十六年的家,满眼怅然……

    安置妥了弟弟们,邓箴捻灭了油灯,关上了房门,明明累得狠了,她却一丝睡意也无。

    隐隐月光洒落,她悄然出了屋,抱膝坐在后院的大石头上,望着满天繁星发起呆来。

    心底翻江倒海,却浑浑沌沌成了一塌胡涂……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又好似她的心已然走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尝尽了苦涩酸甜,最后依然花落成泥。

    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做,明日一早将荒芜的菜园打理好,之前临走前匆忙收进地窖里的大白菜是无暇腌成酱菜了,不过还是可以刨丝抄水揉制粗盐,两三日晒干,带在路上,饿了夹胡饼吃。

    还有这屋这田,得寻空卖了,以后到了南方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景况,多攒点钱在身上总是安心些。

    她还得到镇上打听可有往南方的商队能让他们一家跟车,虽说如今天下清平安泰,可弟弟们小,她和细儿又是女子,看在歹人眼里就是小菜一碟儿,吞了都不担心磕牙的。

    “唉。”她越想越头疼,喃喃道:“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迁徙是大事,路上风尘仆仆三餐露宿,就算她己盘算好了买辆驴车跟着商队走,弟妹也好歇息,可万一路上他们受不了颠簸之苦,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又该如何是好?

    她苦恼地揉着突突抽痛的鬓角,只觉前途茫茫,两头看不到岸。

    邓箴浑然不知在身后的屋檐上,有个修长清瘦的身影裹着玄狐裘衣,静静盘坐着,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默青衣玉颈环着柔软发亮的玄狐领子,明明该是温暖至极的,可他始终觉得心空荡荡,凉得隐隐生慌。

    唯有看着她,他才觉得自己不再是一缕孤零零的游魂,仿佛只要伸手触碰,就能握住了她带来的,有着满满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可阿箴,我永远不能走近你。

    “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他低喃。

    燕奴最近心事重重,执行任务砍起人脑袋时都不觉得痛快了。

    眼看自邓小娘子离府之后,侯爷依然日日处置公务,日日惯常地服苦药汤子,偶尔弹琴,和文先生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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