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坚持,闵钧失笑。过去,同样的情况发生,她只会皱着眉嘟着嘴,一副想说话却又把话吞进去的可怜样。

    对比现在的语萱,她的自信让他很开心,她是对的,有自信的女人更能坚持自己想做的每件事。

    拿起保温杯,他一口一口喝下。

    第一口有点恶,不过喝掉半杯之后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所以主观印象不全然正确。

    等他喝完,语萱坐下来。“说吧,想谈什么?”

    “对不起,当时我没有相信你。”

    语萱错愕,六年前他用一句“偷什么?偷人吗?”来否定她的人格,她所有的解释成了“这是你用九天时间编出来的故事?”,为什么现在……她不懂。

    他明白她的疑惑,闵钧问:“当时的我,很混蛋对不对?”

    她摇头,不回答。

    “那天我在返台的飞机上接到母亲寄来的照片,脑子轰的一声,我无法思考了,十六个小时的飞机,我想的都是照片上的画面。下飞机后我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你母亲的面店,看到她正在招呼客人,那让我认定你说谎。

    “我搭计程车返家途中,去银行查询户头里的余额,发现少了五十万块,我深信你拿钱去倒贴小白脸。

    “我回到家,看见凌珊珊提两袋鸡蛋要进行恐攻……这时,就算你说的话再有道理,我都听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子的啊,认定、认定再认定,一层层的“真相”累积,一次次的成见烙印,他有再多的理智都会被这些偏见给掩盖住。她就算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

    她哪来的本事和女强人斗心机?别说当年的自己,就是现在的她恐怕也对付不来这样的诡计。

    她的叹息勾起他的心痛,是他的主观让她遭受巨大痛苦。

    拉过语萱圈进怀里,吸一口淡淡的熏衣草香,他说:“我其实很心虚,你不是因为爱我才嫁给我,你是因为恨陈立嘉才会一气之下缺乏理智而成为我的妻子。陈立嘉长得比我好看,比我会说话,比我会讨女人欢心,我只是个不解风情的机器人,凡是女人都会选陈立嘉吧。”

    “我以为你是个笃定自信的男人。”

    “在工作上?是的,我必须表现得够自信才能虚张声势唬过大部分的人,但多数时候,我并不确定自己的作法会得到预估中的结论。

    “当时,我再能干都只是个商场菜鸟,亿新有多少董事压根不看好我这个空降部队,因此我必须比任何人更努力、更强势,才能压制所有反弹我的声音。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寂寞,我不应该一门心思往前冲,一味地要求你忍耐等待,我自私了。”

    她摇头回答,“如果你没有一门心思往前冲就没有现在的你,至于我……还是老话,当时我们都太年轻。”

    “与其说我不信任你,倒不如说我不信任自己,我深深地陷在嫉妒与自卑中无法自拔,比起怨恨你回到陈立嘉身边,我更恨自己留不住你。从母亲手里拿到你亲笔签下的离婚证书时,我感觉狠狠被甩了一巴掌,我猜,在你找到我拟定的结婚契约书时,是不是也觉得被打巴掌了?”他捧起她的脸,眼底满满的全是自责。

    “对,我被打脸了,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假装没有这回事,企图用更好的‘业绩’来争取留任。我努力扮演小妻子,我把你的喜欲放在最前面,我不看重自己只看重你,我想当妻子排行榜上的冠军,可是我不快乐,我也自卑,我始终没有忘记是你让我不再当小麻雀。”

    她长大了也看清楚了,如果持续那样的生活,六年下来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变得面目可憎。

    “那晚你头也不回的走了,我骄傲地在心里数数,我想数到十,你就会乖乖回来,因为除了我身边,你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可我数到十,你没回来,我数到一百,门还是没有被打开。

    “我等不住了,我冲出去疯了似地到处找你,我去你家,被你母亲用扫帚打出来,我去莘辰、我打电话给凌珊珊、我以为你会去找陈立嘉……但是你消失了,而我竟然不晓得可以到哪里找你。

    “你消失得那么彻底,连让我后悔的机会都不给。我什么都不能做,除了狠狠把陈立嘉揍一顿,我对他又踢又踹,他半句话都不敢说,我打得他吐胆汁了,他才对我大吼大叫,说:‘我爱语萱,如果你没有本事保护语萱,为什么不放手?’“保护?我什么时候没有保护你了?我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但我看到凌珊珊发疯了,她也冲上前对陈立嘉拳打脚踢,痛骂他一顿,说:‘庄语萱是谁?别人的老婆需要你多管闲事?你该保护的是我、该在乎的是我……’“他们夫妻大打出手,我听见凌珊珊说陈立嘉曾经在梦里喊你的名字,我做出归纳,你爱他、他爱你,你们之间的爱情只是被阻碍了,而不是消失。

    “所以我选择放弃,放弃找你、放弃我们的婚姻,我想,如果放手可以让你得到快乐,我有什么权力阻止你追求?毕竟这段婚姻中,我是既得利益者,因此我始终相信你留在陈立嘉身边,尤其在陈立嘉和凌珊珊离婚之后。直到后来我明白了,陈立嘉所谓的保护,是指我没本事阻止我母亲对你的攻击。”

    “你不知道我拿了亿新的奖学金出国念书?”

    她当时想,如果他愿意、他后悔,他会知道到哪里寻找自己。

    可是他没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她告诉自己再不死心就是真的笨蛋。

    “我不知道,当年的奖学金名单上写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语萱苦笑。“我终于明白,我们的婚姻是输在自卑,而不是别人的手段。”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闵钧拉住她的手紧紧裹住。

    “事过境迁了,不过换个角度想,离婚并不是件坏事,它让我重新定位自己,让我有机会追逐梦想。”

    “对你也许不是坏事,但对我来说坏透了。收到离婚证书那刻,我又缩回机器人的铁壳里,我笑,为着应酬;我怒,为着达到某种目的。我的喜怒哀乐不是因为心情,而是因为最正确的算计。

    “我娶卢欣汸,因为对家族有利,我告诉闵泱,无所谓了,不是庄语萱,换谁都无所谓。但事实比我想象的更困难,我无法忍受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埋怨我不行使夫妻义务,我只道歉,因为我的电路板里面有利益、停损、筹划……却没有一项名为‘幸福’的设置。

    “她曾灌我酒企图让我酒后乱性,但最后我被一桶冷水泼醒,因为我即使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也总是能够分辨她不是庄语萱。

    “那天,卢欣汸哭得很惨烈,她问我们两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但我没有回答她,答案是她没有庄语萱身上的熏衣草香。

    “那次之后我开始训练自己的酒量,半口酒都不能碰的我渐渐能够灌上半瓶威士忌,她想要灌醉我,我装醉却不真醉,所以她始终没有成为我真正的妻子。

    “结婚周年时,父母帮我们举办一场宴会,邀请许多商界的朋友参与,但是当天晚上回家我们却大吵一架。”

    “为什么?”

    “因为她把我手机里面你的照片通通删除了,我狂怒,当晚就搬进书房里,从那之后再也没踏进卧室一步。

    那个晚上我躺在沙发上,想起你冲进办公室扞卫主权似地对卢欣汸大喊,说你永远不会离婚,说我只能是你的男人。我反复咀嚼这几句话,嚼着嚼着,嚼出淡淡的幸福感。

    “从小我就讨厌女生,她们会为了某个男人说坏话、互相陷害,明明憎恨对方,表面上又装得无比熟悉热情,所以我觉得女生很麻烦,我对她们讲过最多的话是——走开、我不喜欢你。”

    小时候不懂,后来明白了,原来讨厌是因为想把所有的喜欢、温柔、怜惜,全部积着存着,只留给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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