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他没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伤痕,但她的背、她的心,却是疼痛不止,汩汩地流血。

    如今回忆起来,和他交往的那短暂期间,竟是她人生至此最幸福的日子!

    之后,她又将自己缩回了密不透风的厚茧里,她不跟任何人真心接触,笑容都是虚假。

    直到三年前,在繁华却又寂寥的台北街头,她与他偶然重逢。

    那时,父亲正着手进行她和书雅的婚事,她想反抗,迫切地计划着逃离,谁知意外遇见了他。

    偏偏是遇见了他!

    他,打乱了她全盘计划,撕碎了她原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于是认了,不再与命运作对,同意和父亲钦点的男人成婚。

    书雅不坏,事实上,他可以是个好情人、好丈夫,但她就是没办法爱他。

    看到他,只会令她想起她害怕又痛恨的父亲,他们都是医生,都是那种野心勃勃、重视名利却不见一丝慈悲的冷血医生。

    她早就想离开书雅了,也曾经对他提议离婚,但他不答应,那夜,他狂风暴雨般的脾气吓着了她。

    虽然她力持镇定,表情一贯的冷漠,可其实她真的吓到了,慌得手足无措。

    她不愿回想,但那天晚上,她独自蜷缩在卧房角落,不断地回忆每一次父亲对她的凌虐……

    “我要飞。”

    无意间出口的三个字,惊醒了沈爱薇迷蒙的思绪。

    她要飞,她想飞,她早决定了,一定要飞离那个阴暗的牢笼!

    她咬咬牙,将手机收回包包里,视线落定坐在一张单人摇椅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

    这是赵晴的母亲,林春晚,也是她的母亲。

    自从与赵晴交换身分后,她已偷偷来这间安养院探望过母亲好几回,虽然她明知道,罹患重度痴呆症的林春晚根本不认得她。

    “妈,你会支持我吗?”她沙哑地问。

    林春晚坐在摇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意识到房内还有另一个女人。

    但沈爱薇仍絮絮不休地对她说话,因为除了这个痴呆的母亲,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事。

    “你会支持我,对吧?如果你知道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想你一定会像疼赵晴一样地疼我。”

    说着,沈爱薇扬手,轻轻为母亲拨开额前一绺垂发。

    林春晚似乎嫌她烦,粗鲁地推开她的手,她没生气,只是涩涩地笑,涩涩地凝望着亲生母亲。

    “多希望我小时候是跟着你!就算日子苦一些,就算每天都要打工赚钱,我应该还是会过得比较快乐吧?因为有人疼爱。”

    她怅然低语,心口不由自主地揪紧。

    “妈,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话?”她忍不住祈求。

    “你认得出来我跟赵晴长得很像吗?”

    林春晚不说话,依然迳自望着窗外。

    “也是。”沈爱薇只能自问自答。

    “你现在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她深吸口气,努力排开堵在胸臆的酸楚,对母亲微笑。

    “妈你说,哪一种比较悲哀?被自己唯一的亲人遗忘,还是她从来不晓得你的存在?”

    或许赵晴与她,算是同病相怜。

    想着,沈爱薇又笑了,有时候她真痛恨自己不论快乐悲伤,总是笑着的习惯。

    她幽幽地吐息,长长的,彷佛能绵延千百里的忧愁一叹。

    “妈,我可以自私一点吗?我想要找回我人生里那段短暂的幸福,我想跟纪翔在一起,我或许就可以大叫出来,可以真心笑出来,可以……哭出来。”

    她停顿,心韵莫名地加速。

    “我想活得快乐一点。我这样很过分吗?很自私吗?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书雅,对不起赵晴,也对不起他,但是……”

    她倏地噎住。

    是什么,梗在了喉咙?她好像真的快哭了……

    沈爱薇仓皇起身。

    “我会再来看你的!”

    语落,她匆匆离开,不敢回头。

    他在宜兰山区买了一栋别墅。

    欧式乡村风的造型,三层楼高,最顶层是那种很可爱的阁楼,推开窗,能望见远方葱郁的山林,以及一座不规则形状的碧湖。

    交通不是很方便,附近的居民出入大多选择自行开车,但仍有依照时刻表发车的社区小巴,沈爱薇便是搭小巴,一路颠簸地上山来。

    她在站牌处下了车,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抵达纪翔的别墅。

    门前,有一方不算小的庭院,种了几棵樱树,春天来时,该是漫天樱花雨飞舞吧!

    沈爱薇站在樱树下想像春天樱花盛开的美景,其实她曾在照片上看过那样的景致,从纪翔一回到台湾,她便透过征信社查到他在这里定居。

    这里离赵晴工作的民宿其实不远,她猜想,他是为了方便接近赵晴才买下这栋房子。

    究竟他对赵晴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愫呢?那复杂的感情中,有多少是针对赵晴本人,又有多少是上了她这个冒牌货的当?

    她必须厘清这一切。

    沈爱薇深呼吸,努力宁定不安的心神。

    在来这里的前一晚,她终于回电话给赵晴,对赵晴提出魔鬼的交易,问她愿不愿意永久交换身分?

    赵晴显然被她吓到了,震惊不已。

    但她同时也从赵晴口中套出真心话,赵晴爱上书雅了,两人甚至有了肌肤之亲,正如她事前精心的算计,她的丈夫,正式出轨了。

    虽然是在他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一念及此,沈爱薇微微冷笑。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何她不能也来投奔另一个男人?她可以的!她是沈爱薇啊!

    她咬咬牙,来到门前,坚定地按铃。

    不一会儿,门内便有了动静。

    纪翔开门,与她对望。

    他穿着简单的T恤,搭一件薄的法兰绒格子衬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一副居家的打扮,却仍显出满身英气。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专注,太深刻,害她心韵乱了调。

    她勉力挤出笑容。

    “嗨,我来了。”

    他瞪着她,不吭声。

    “不请我进去吗?”

    “你真的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故作轻松。

    他眯了眯眼。

    “你确实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吧?这代表十七天之内,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

    “你不怕吗?”

    为何他要这样问她?难道他希望她打退堂鼓吗?

    沈爱薇悄悄咬了下唇。事到如今,她只有勇往直前了。

    她扬眸,定定地凝视他。

    “我已经来了,不是吗?”

    “嗄?”他一愣。

    “如果不明白,我不会来。”她淡淡一句,迳自拉起脚边的行李,硬从他身边的空隙挤进屋内。

    “我的房间是哪一间?”

    第5章(2)

    他让她住进位于阁楼的客房。

    事实上,整个阁楼都是属于她的,约莫二十坪的空间,全部打通,即便是浴室也只隔着一扇半透明的雾玻璃,一眼望去,格局显得异常阔朗,令人心旷神怡。

    斜倾的天花板嵌着一大片强化玻璃,白天能迎进满室灿烂阳光,夜晚则是星月迷蒙。

    好棒的房间!

    这应该是屋里最特别的一间房了吧,而他大方地让给她住,可见他对她,确实是用心招待的。

    这十七天,会变成这辈子她最难忘的十七天吗?

    沈爱薇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期待了。

    她打开行李箱,将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贴身内衣细心地收在抽屉里,她还带了一台iPad与数位相机,随时记录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至于手机嘛。

    她想了想,调成静音模式,丢进包包里。

    她并不打算接电话,但若赵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可以留言或传简讯。

    她还带了几本书,以及一本食谱笔记。

    来这里之前,她将民宿的工作辞了,找了个以前在知名饭店工作的名厨,拜托他对她进行密集训练。

    短短几天,她学了数十道菜色,甚至学会烤蛋糕,虽然技巧仍不娴熟,但或许能勉强应付得过去。

    她只能祈祷,纪翔不会发现她的厨艺实在跟真正的赵晴差太多。

    她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翻阅着笔记,一面暗暗记诵,像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吓一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左顾右盼,这才看见一张古典维多利亚风的书桌上,有个风格同样古典的电话。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