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起,接过玛苏朵手中的净布自个儿拭汗,歉疚道——

    “又搅了大娘眠觉,实在对不住啊,过一阵子会好的,等我那边的住处建好,搬过去了,也就没事的。”

    玛苏朵闻言皱起眉心。“我难道是赶着公主出去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丽扬觉得近来越发口拙,动不动就说错话。她叹口气道:“是谷村这儿没空余的住处,只得一直借住大娘这里,大娘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啊,泰里又帮了我这么多,真觉得太叨扰你们……不过……呵呵,我如果自己一个人住,咱们离得近些,怕往后还是要过来吵着大娘讨饭吃。大娘想摆脱我,当真不容易。”边说边笑边挠脸。

    “咱还怕你吃不成?”玛苏朵笑着睨她一眼,见她汗湿衫子,遂转身去帮她取干净上衣。

    丽扬心神犹浮动,心里的苦往梦中延伸,醒来后只觉更加怅然若失。

    聂行俨离开已十余天,她在谷村这儿的作息依旧,每日仍有忙不完的事。

    族人们还为她在玛苏朵大娘家隔壁盖起一处小居,说是族长往后的“办公”之所,也让她自个儿有个住处。

    族人更打趣说——

    “鹰主的男人哪天过来了,总不能跟着你一块儿挤玛苏朵家里吧?”

    “那是那是,快些将住的地方盖起,扎根了,就等着开枝散叶呢。”

    她被说得脸泛红,心里酸涩。

    跟着耆老们习事议事,又或者随泰里以及其他几个少年壮丁策马探勘谷地外那数条复杂交错的山道时,她专注在事情上头,不动什么念想,并不觉聂行俨的离开对她而言有何影响。

    只是每当一人独处,慌乱到仿佛无所依的疼痛感便会毫无预警袭上心头,令她即便交睫睡去,梦中亦在纠缠。

    他离去,她跟着红鬃驹后头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天晚,泰里骑马出来寻她,才发现她茫茫然坐在山道上。

    之后她以为就这样了,岂料隔天,他手下一名探子突然现身,说是大将军北定王已然嘱咐,谷村这儿若出了事需要援手,她可动用他布在北边的暗桩求援。

    他气她气得要命,气到最后都有些哀莫大于心死,却还是看顾她,看顾鹰族。

    胸口再次揪得难受,她蹙眉,悄悄调息吐纳。

    “来,把这件换上再睡,欸欸,连背心都湿了,公主这惊梦盗汗可得想法子治治,定是记挂自个儿男人,才……”玛苏朵帮她拢起背上长发,见她宽下衫子,话音突然顿下。

    丽扬也跟着一顿,随即意会过来。

    她背对着玛苏朵宽衣,背部整个露出,玛苏朵定然发现了……她那个象征神选之人、命定之人的展翼红印,根本已经……

    “公主幼时常以为自个儿也是男孩子,赤身裸体跟着其他孩子跳湖泅水,玩得不亦乐乎,呵呵,当时瞧见时,红庸小小的,色泽偏粉,公主如今长大了,这片红印也跟着长大,红扑扑的两块大鹰展翅啊……欸,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完全就是欢喜到很感慨的口吻。

    丽扬做了一个非常蠢呆的举措。

    她忽地跳起,扭过颈子拚命想看自己的背,如同狗儿追着自个儿尾巴玩似,在原地不住转圈圈。

    “怎么了怎么了?!”玛苏朵吓了一大跳,扑过去也想看她的背。“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咱瞧瞧,没有啊!”

    “我、我想自个儿瞧瞧!大娘……我想自个儿瞧瞧!”她心脏评评跳,幽淡烛火中,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清亮圆大。

    玛苏朵点头如捣蒜。“有、有!等等啊——”

    家里有两面磨得光亮亮的铜镜,玛苏朵连忙取了来,一面交给丽扬拿着,另一面则由她拿着站在丽扬身后。

    两面铜镜皆不大,但足够了,足够让丽扬看到在琵琶骨间展翼的胎痕。

    这个红印曾随“丽扬三公主”的消失而匿迹,却从何时再度现世?

    她全然无觉啊!

    曾以为展翼红印不可能再现,以为这是苍鹰大神因她曾经弃绝自己,所以神也弃绝了她……若非今夜无意间让玛苏朵瞥见了她的背,当真没谁知晓……

    不!不是的!那个男人老早就知晓,她的男人。

    努力回想再回想,似被他从陀离王廷救回雪峰地底洞内,自那时起,每回要好在一块儿时,他的亲吻与抚触会格外留连在她背央上。

    此时想起,^本是以唇、以指在描绘她琵琶骨间的这片红印。

    他不告诉她,私藏她的秘密,像逗着她玩,等着哪天她自己发觉。

    而今她发现了,他却已不在身畔,离她这样遥远。

    找到你,带你往北,这一路数十天,我与你过得不像是一对夫妻吗?

    你以为能是什么?

    他与她能是什么?倘使真是一对夫妻的话,结发同心,此刻他重责在身,她怎能……怎能不为他多琢磨些什么?

    “公主……公主啊!欸欸,怎么突然入定似发怔?”玛苏朵仍一脸慌急。

    “可找着什么了吗?”

    丽扬在铜镜中对上玛苏朵充满关切的眼睛,头一点,微微笑开——

    “找着了。”她找着眼下最该去办的事。

    将来与他能是什么,她不多想,只知不能辜负与他的结定。

    他是她的男人,鹰主自该守护自个儿的男人。

    他无法去办的事,且让她为他完成。

    第6章(2)

    天朝北境,陀离大军压境,大将军王爷不等敌军立起作战帅台、原地整备,便趁对方在急行军之后,以一支千人的精锐轻骑主动出击,突袭敌方前军。

    天朝与陀离短兵相交,取得第一胜。

    然而帝京情势堪忧,太子以京西大营的七万人马直逼京城,禁军以及城中能动员的军力全已派上,帝京遭围城已月余,众将士苦苦支撑,但由东临和南境赶来的援军却碍于作战地形处于劣势,被一次次挡在外圈。

    当年开国,天朝之所以以此地为首要之城,本就看重其易守难攻之利。

    于是眼下便成拉锯形势——

    援军围在外圈难以进攻,太子人马又围在城外不易攻入,最糟的是城中,只能一守再守,进退无路。

    无奈此一时际,南外的西南部族亦传有蠢蠢欲动之意,竟逼得南境军不得不回防布局,天朝此番内忧外乱,当真是腹背受敌。

    白日帝京城外才又经历一场强攻,城头上死伤无数。

    强攻之后则采怀柔手段。

    太子命数人在城下喊话,说是只要大开城门相迎,大军入城之后绝对不扰百姓,不取城中一分一毫,对于降将或降兵定以礼待之,且若能助太子顺利直入皇城宫中,待登宝位,则必定论功行赏。

    但是啊但是,若然百般踌躇,举棋不定,等到大军一举攻进,城中将变成何样,那就不好说了。

    总之一番喊话弄得城中百姓人心浮动。

    毕竟这天朝由谁当皇帝,百姓们没意见,只求能安居乐业、平安过日子,如今蔺氏皇族自个儿打自个儿,儿子起兵造反老子,听说还跟北边陀离国暗通款曲联手闹这么一出,累得百姓跟着遭罪,求和声浪自然高涨,军心亦大受影响。

    入夜的北定王府不再如以往那般处处点灯燃烛。

    围城月余,许多物资均匮乏,老王妃节制一府上下。

    夜里需用上照明的人,全聚在堂上,老王妃吩咐人将厅堂点亮些,大伙儿看是要算帐、核帐,还是要誊文记书,又或者忙着针线活等等的,尽可过来正厅这儿随意找个地方窝着。

    毕竟非寻常时候,偌大正厅有桌有椅还有榻,能坐能写还能倚着,大伙儿随意些,主仆分际也就无须过分讲究。

    夜深,在听完大管事汇报城中,府里的大小事务后,老王妃也倦了,由婢子扶着离开厅堂,并由另一名婢子持灯笼照明脚下之路,徐步往自个儿院落走。

    十名黑衣蒙面客选在老王妃这一主二仆经过回廊时骤然出手!

    由北定王府主母调教出来的贴身婢子,到底有些胆识,见黑衣蒙面客现身,一个将手中灯笼直接往对方身上砸,同时扯开嗓子高声尖叫,拚了命喊,确保那声量绝对能将巡夜的府中护卫给喊来,另一个婢子则护着老王妃一路躲避,在护卫赶到前尽量拖延。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