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寤寐难眠。

    方醒的小院里摆着两把藤椅,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软垫,即使深秋了也没有搬进屋去,童谣平日就喜欢侧棱躺着看白昱灏练武,这会子方醒便正坐在这里。

    旁边小炉子烹着热茶,方醒支手歪了一会,抬头望着天上极美的月色,冰盘如昼,高高的悬在蓝灰色的夜空之上,皎洁而又清冷。

    半晌,方醒紧了紧身上的直裰,抓过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兴趣顿时湮没,有位不速之客披霜冒露而来,打破了她这里片刻的沉静。

    “夜来叨扰,请..”

    “颜大公子请回。”

    方醒扭过头与颜澈眼神交汇,四目相对间将他着急的模样尽收眸底,随即淡漠的起身,语调轻浅的止了他的话,长久以来,方醒渐渐越发不喜颜澈,人贵自知,他偏认不清自己,屡屡要蹚皇室的这摊子浑水,结果除了连累白昱墨什么效果都达不到。

    “方醒!万绍芝那事你不至于怀疑我们?”

    “然后呢。”

    方醒背着手,略有些心烦的朝前踱了几步,墨王府会知道那日的事情她不奇怪,只她越是想忘记什么,便越会有人来专程提醒她,这种感觉属实不太妙了..

    “阿墨不在意此事,但我在意!太子当初的用意,是拿你羞辱他,他没有说半个不字,现如今,你煜王羽翼丰满,也要学着在他的身上划上一刀吗?”

    “颜公子,我若是你,在来之前会先想一想,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所求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你不觉得自己太闲了。”

    方醒面上掠过一丝了然,轻轻舒出一口气,她将颜澈的头一句话听到了心底深处去,如此也好,不在意..她也不必过多矛盾。

    “呵呵..是,你方醒智近似妖,想必亦深知,这桩充满同情可怜的婚事,着实令林清欢因祸,得福!”

    “颜澈,打今日起,若让我知晓再从你口中说出诸如此类的话,我保证,将你舌头拔了送到贵妃的跟前!”

    颜澈因恼恨而变得有些口不择言,随后见方醒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字字森寒蕴有深意!看来若不是因为颜韵,今晚他就不一定能走的出这苏府。

    “是我误会了,本以为你独具慧眼..没想到,你对林清欢才是有情。”

    “与你何干。”

    方醒一双雪亮的眼眸盛满了夜色,满是冷意,月下的低语更使得颜澈难堪异常,再多纠缠无意,颜澈面色比之来时更加沉重,冷哼一声便将身形隐进了黑暗中。

    方醒自是将对方的神色看在眼中,只是却不会放在心上,从今往后,这皇室漩涡中的一切,她为了林清欢也是要撇的干净。

    天色微亮,阵阵薄雾飘散在朦胧的空中,方醒阖目倚在藤椅上,想着近来无要事,这会子早朝该是散了,高公公也该准备准备,捧着那明晃晃的圣旨出发了。

    突然,上空响过一道沉闷的轰隆声,方醒支起半身抬眼望天,眉间似有隐忧掠过。

    “晴天打雷,可不是好兆头..”

    “又在胡言。”

    方醒闻言连忙站起了身子,只见苏侯爷阔步走来,虽在嗔骂,面前其实却是挺高兴的,一直以来,方醒的婚事便是他最为挂心的,又哪里能够安枕。

    这祖孙二人没说什么,只并肩坐着,方醒奉上杯香茶,苏侯爷捧着半晌没动,杯口的热气随风吹散..

    “这事没有提前言明,是我不对,也不知兄长的气消了没有。”

    “你兄长哪里会生你的气,不过是不想委屈了你..林岚那个人呐,打小认死理,偏执的近似于疯狂,年轻时候为着个姑娘可没少做蠢事..唉,不提也罢,好在清欢是个好的,外祖父知道他对你是真心的,就够了。”

    说到林老大人,苏侯爷的口气显得硬邦邦的,方醒恍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林老大人少时成婚极晚,如今又格外的不喜欢自己,难不成是因为他曾经爱慕过逝去的苏老夫人?

    这一下便说的通许多了,不过还有长公主临走前说过的话,方醒没有深思过,如今想来,难不成太后年轻时也暗恋过苏侯爷!这..都是不好验证的猜想而已,长辈的恩怨,方醒也不好打听..

    不过方醒也不在意了,她既下定决心要嫁给林清欢,以后就是要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想什么呢?”

    “啊?想圣旨几时才能出发..”

    方醒说的没羞没臊,却是叫苏侯爷抿起唇角笑了起来,看着方醒的目光也带着深深的怜惜之意,好似这外孙女马上就要成了别人家的了,好是不舍。

    这话没过一会,便有管家领着林府的仆人来到小院内,苏侯爷看方醒的面庞之上浮现出一抹许久未见的微笑,难得能够有如此灿烂舒心的笑颜,他便也惬意的饮了口茶..

    “参见侯爷,煜王,殿下..我家老爷想要见你一面。”

    “好。”

    方醒的眼眸亮了亮,果然,还是圣旨比较好使,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想着回房换件端庄得体的裙袍,却听苏侯爷忽地放下茶杯,声响过大难以忽略。

    方醒顺着苏侯爷的目光转向林府来的仆人,只见他神色越发焦虑,竭力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接着又咬了咬牙,忽地跌跪在地,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迸出一句让方醒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话来。

    “殿下请快些,我们老爷..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

    方醒不由浑身巨震,膝盖一软险些栽倒下去,堪堪稳左猛地看向苏侯爷,只见苏侯爷脸色亦是苍白,眸光暗了暗,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方醒不信!一时间面容扭曲的十分可怕,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很快,方醒便到了林府,她突然不敢直接进去,缓慢的走过五层石阶,拉起门环轻轻叩了几声,便有下人来开门,见来人是她后矛盾的低下了头,只转过身领路,连礼数都忘记了。

    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方醒眼中的惊慌渐显,下人在一旁将门扉打开,有凉风窜过方醒的周身长驱直入,门里三人,只有林老大人抬起灰败的面孔,直直的望着她。

    方醒整个人瞬间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呆愣在原地,一步都不敢朝前迈去,她眯眼盯着林老大人胸前的斑斑血痕,尤其是那把插进血肉的匕首..

    林老夫人在一旁几欲晕厥过去,林清欢则面色惊恐,跪在地上好像傻了一般,林老大人见方醒不肯进门,当即眉眼倒竖,仿佛跟从前并无二样。

    方醒再一转眼,望着仆仆归来的林府管家,他如此盛装打扮,除了进宫面圣方醒居然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听着其他仆人的低声通气,管家的眸底亦不曾出现过惊色,唯有绝望..

    “当不会是老大人你自己?”

    “是。”

    林老大人这一道吃力的回答竟显得有些得意,也是,方醒刚刚还有听到,素以死板执拗着称的这人,又怎会听任一旨婚书摆布,可方醒万万想不到林老大人如此决绝,纵是赔上一条命,也要同她搏到底。

    转眼,方醒一把扑到林老大人跟前,抑制着指尖的颤动,将林老大人身上的匕首检查了一番,随即握紧了拳头,关节处泛着发白的冷意,她想笑,想好好的夸赞林老大人,真厉害,不偏不倚正中心房,就是有人行刺也不一定能有如此准头!

    “为什么!”

    “方醒..你这名字是..老夫取的,你少时命有一死劫,也是老夫测出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若和清欢在一起,只会害了..他,害了林氏一门!”

    方醒不禁失语,真就低低的笑了一声,就为了这狗屁的命数,林老大人就行如此诛心之举,这对林清欢是何其残忍,这对林家活着的人是何其残忍!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方醒..老夫也是..没法子!今日,老夫以死..求你,离清欢,离林家..远远的!”

    方醒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侧头看向林清欢,他已经被林老大人刺激的匍匐在地,浑身都止不住的瑟瑟发抖,方醒不禁跪坐着低下眼睑,淌下两行愧疚的泪水。

    “方醒,你记着..离清欢远远的!听到..没有!”

    “听到了。”

    方醒黯淡的眸光满是内疚之色,她说话的同时,林清欢将指甲擦着地面嵌进了手心里,身形透着这辈子好似都不会再散开的悲恸,怎么也无法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一幕。

    “这就好..人寿无常,命乃,天定..秋雨过了便是寒冬,你兀自保重..”

    “不!”

    方醒抬手已然来不及,林老大人卯足了劲将那冰凉的匕首抽出,滚烫的鲜血当即喷洒而出,溅了方醒一身,方醒怔愣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她从前只知道血是热的,却没想过是这么的热。

    林老夫人撞开方醒趴在林老大人的身侧,终究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林老大人撑着最后一口气,什么也没同家人交代,只是拼命扭着脖子看向方醒,这最后一眼甚是怨毒,方醒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仍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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