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至,方醒这场拖了许久的风寒,就要好了。

    云杉树依旧持有它亘古不变的静穆,扶摇直上青天,浓密的树荫覆满整个猎宫。

    正值十月下旬,怒放的秋菊似乎是在填补这时的萧条,一派云蒸霞蔚将花园点缀的再度热情奔放,原来如斯傲然,还是免不得趋于世俗。

    驳岸的水榭之上,方醒凭栏而坐,眸光追着水岸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出神,不久又都受了惊似的飞向天空,方醒这才意识到她又在发呆,回想那两年无时无刻的筹划,练功,努力活着..如今真是不知不觉改变了太多。

    “见过殿下。”

    “公主好。”

    华丽的宫裙行至面前,是一道低哑的女声,方醒伸手抚平耳畔被风吹乱的碎发,徐徐举起毫无情绪的双目,打量着海云曼,自然,方醒不会觉得她是故意找来,毕竟人家手中专门捧着装有鱼食的瓷盒。

    “还以为殿下会在赛马场,可是被我扰了?”

    “当然没有。”

    同样生的娇媚无比,海云曼却不似云奚公主般打骨子里便是个任性妄为的主,相对更为随便直率,偶尔一两句话讲出来也是干干脆脆,更难得的是她博闻强识,极具才华,在京中住了几日,至少表面上一副沉默不逊,与世无争的模样。

    二人良久不再说话,海云曼斜身落坐,托着下巴专心的看着湖中金鱼悠游,随手撒了一匙鱼食下去,就近的水面当即汇满了绚丽的色彩,海云曼随之被其争先恐后抢夺鱼食的场面逗的淡淡一笑..

    方醒跟着一瞥,视线又很快的移开了,她着人探查海云曼,却不是探究,北疆来人,哪怕将心窝子掏出来献给自己,方醒略略会想说,苦肉计?

    “吟月公主可好?”

    “她?甚好,轩辕国那位大皇子为了她将北疆搅的满城风雨,乐在其中。”

    海云曼想也不想便说了,话毕又抬头望了许久,仿佛隔着这千山万壑,她能够一眼就望到昔日北疆帝都的一团繁华景象,心中顿生无尽缠绵,可眨眼间,她又不得不回到这个现实里来。

    “玄宸?呵呵..哪日本王喝到他与吟月公主的喜酒,还真不奇怪。”

    “不过..他们在一处时,说的最多的便是殿下了。”

    二人皆是话里有话,但因着都融合了太多情绪,反而彼此不好解读,好在方醒很乐意听到玄宸跟吟月如此的消息,哪怕他们聚在一块准没什么好事。

    “哦?说什么?”

    “说什么..云奚说殿下生的尖嘴猴腮,吟月说殿下的性情孤傲暴烈,宸王则说殿下只是个幺麽小丑。”

    方醒闻言不恼,笑意从双颊荡开,敢情她在北疆国是如此一个面目可憎的人物,海云曼这番直言不讳未免太过真实!

    “那依公主看呢?”

    “我?殿下近来心事太多,看不真切。”

    海云曼此时低眉敛目,嘴角含笑的样子极美,哪怕不侧过脸来也知方醒的眼神越发冷淡,只一瞬,方醒突然挑眉一笑,眉梢都带着那种看好戏的神情,不得不说海云曼太过聪明。

    “依云曼看,殿下好看。”

    二人正左思右想之际,忽听远远一阵欢声笑语传来,海云曼的眸子驻留在方醒面上片刻,欠身一礼,嘴角闪过一缕浮光掠影的笑,留下一句真心之言便快步离开了。

    是两对璧人过来了,白昱修和童谣望着海云曼远去的背影相视疑惑,而白昱灏正乐呵呵的说着什么,高兴的直拿手指去戳项徽音的脸蛋,项徽音手护着脸也是笑..

    “见过煜王殿下。”

    “免礼。”

    白昱修和白昱灏同是大剌剌的坐下,唯有项徽音时刻记着规矩,俯身见了个礼,方醒摆手微微一笑,早前才知,这项徽音的父亲正是兵部高尚书的小舅子,高彦成带她去于远帆那里听课,故认识了白昱灏。

    方醒抬首,眼瞳深眯,而童谣则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神色,说的是,林老大人并未亲至。

    “殿下,徽音可以在此投喂吗?”

    “自然,你是彦成的表妹,便同我不必拘礼,也可像灏儿一般,叫我老师或者姐姐。”

    方醒将身子微微前倾着说话,弄得项徽音面上一红,白昱修抓了一把海云曼留下的鱼食,盯着两个小家伙啧啧的满是调笑意味,白昱灏则一副啥意思,他不懂的拽着白昱修问..

    一盏茶后,众人齐聚宴会厅,今日本是千秋节宴,一在太后久病,二有白昱祁造反的阴影,皇上开始说是办场家宴即可,皇后娘娘喜闻乐见,偏今年来了个和亲的北疆公主,只好强行在皇家猎宫走个形式。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皇上今日一袭缁衣,鬓须打扮的光润,看着心情也是不错,只待这厅内响起一道又一道的尖锐响声,皇上还是免不得生了厌烦之意,也有不适应的官员忍不住朝那通身黑袍的窝椅之人看去。

    “皇后千岁。”

    “墨王不必多礼。”

    白昱墨带着一向沉稳的语调,客气的歪了歪头,随后便将轮椅安然停在方醒上侧,大厅之中笑意全收,人人都带着一副极端凝重的表情,好在白昱墨气度使然,反倒其他的人宛若不速之客出现在此。

    “方醒的裁些了吗?”

    “回皇上,好多了。”

    皇上冷冷的斜了一眼白昱墨,随后便笑吟吟的望着方醒,这人好一阵托病不进宫,怪是想的..方醒亦是镇定的一笑,但缩在袖里的手指却不受控制的握紧了。

    “煜王好了?本宫还想瞧瞧是多厉害的风寒,能伤了你。”

    “劳贵妃娘娘记挂。”

    贵妃娘娘的心里很酸,嘴巴也很酸,语气更是酸的不得了,她能记挂方醒?简直玩笑,要是哪天有什么病能让方醒直接死了,贵妃简直要在宫里给这病痛改个福音之类的名号,天大的!

    百官在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随悉配合着贵妃和方醒一派和谐的笑过,话题转向其他的鸡零狗碎。

    “禀陛下,我朝云曼公主特为皇后千秋,备下了一支曲子。”

    “公主客气,快请。”

    仿佛是年年宴会都要经历的事情,又宛若他国使臣一定会来的招数,白昱灏见状努嘴做了个颇可爱的古怪表情,他可不想有一日会娶上个和亲的公主,小小年纪,最近莫名想的还不少。

    好似故意捉弄一般,方醒才知海云曼是弹琵琶的好手,一袭浅蓝宫裙,搭配金银交错的蝙蝠纹样,指下音色清澈透亮,且刚劲有力,一下便将方醒心底的痛楚勾了出来!

    方醒没去看不远处的林清欢是何表情,她相信,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变的。

    白昱墨的耳边飘过方醒略略发颤的呼吸声,不知为何?不知为何!他忽然展开长臂,挑起酒壶亲自为方醒斟了一杯清酿,陈年的美酒徐缓注入,细小的水渍溅在杯口处,纯净而耀眼。

    方醒幽深的眸子忍不住眨了一下,迅即咬紧了牙齿,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那个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差一点..就被白昱墨轻易的打散了。

    一曲作罢,掌声经久不息。

    而海云曼的感觉就不太好了,身为尊贵的北疆公主,远道而来被当作促进两国亲密的一件礼物,还要坐在厅中弹奏像极了专供取乐的戏子,最后任观赏之人鉴识指点,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皇上,大概是咱们在这,都拘束着呢,不如先请皇上陪臣妾等回宫。”

    “也好。”

    今日宴会厅中的熏香让皇上自心底感到一似不快的沉郁,说罢便执着皇后的手起身,颇显恩爱,身后贵妃等人跟着做离开状,百官纷纷立起,直等高公公的一声高呼..

    方醒却是意外的坐着,她举杯十分豪迈的一口闷了眼前的甘酒,双手撑着桌面徐徐起身,在白昱墨闪着凛凛寒光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皇上起..”

    “皇上!”

    方醒收拾起心底深处的些微复杂,神色从容的走到了厅中央,皇上回过头来,见方醒直直的跪了下去,不禁满目疑惑,众人更是吃惊,完全都愣住了,暗自猜测会是何等要事..

    “方醒..何事要行此大礼?”

    “启禀皇上,容方醒放肆,今日求请皇上赐婚!”

    方醒目光一如往常的轻盈平淡,这句话说完,伏地将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之上,眼底却还是有些摆脱不了的迷惘,众人瞧不得,只一个个犹如被雷击中,皇上的面色也越发**凝重..

    “你说什么?”

    皇上的喉咙如被堵塞了一般,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还不等方醒回话,白昱墨兀自向后推动轮椅,车轮之过仄仄作响,每一下,就如同一把利刃刺在她的心口处,随之拔出来,又刺进去,再拔出来,搅得血肉模糊。

    “方醒求皇上赐婚,赐臣和林家次子,林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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