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干瘦的男子穿了件破棉袄,头上扣着个狗皮帽子,一边随着众人走在巷道里边叹气问道:“这胡家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着火了?我怎么闻着那院子里有菜油的味道……”

    走在他旁边的老汉正好是先前同胡伯搭过话的,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拍大腿,嚷逍:“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事儿,傍晚时候胡老哥买了好几桶菜油呢,还说家里生意好,趁着菜油便宜多备些,说不定就是家里人没管好火头,点着了菜油才遭了这翅祸呢。”

    说这话儿,老汉就要跑回去禀报那些捕快,却被家里的老婆子一把扯了衣衫,喝骂道:“人家捕快能耐着呢,没有你报信,还能查不出来?你给我赶紧回家去,染了风寒,别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伺候你啊。”

    老汉显见同胡伯一般是个妻管严,嘟囔两句,也就偃旗息鼓地随着老婆子回家去了。

    而那个干瘦男子三拐两拐就躲去了一处阴影一边望着行人散去一边皱眉沉思。他是不信胡家六口当真死掉的,早上追着那对年轻男女去庙里的兄弟没有半点音讯,但却有人看见那对年轻男女平安归来,说不得兄弟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先前特意到小院里转了一圈儿,原本想收拾了两老两小,却被他们命大躲了过去,方才又要动手,结果竟起了大火。

    这实在有些太过巧合,根本就是有人在玩金蝉脱壳的把戏,但这会儿想得再明白也晚了,人已经跑掉了,他只能等着那些捕快离开,然后再去探查看看……

    可惜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是大半不如意,干瘦男子在凌晨的寒风里翻找了一个多时辰,居然连半丝线索都没找到,最后只能在鸡鸣声中悄悄隐藏行迹走掉了。

    第十八章迟来一步(1)

    随着天光大亮,即便昨晚醉生梦死的醉汉们也都听说了胡家的惨事,胆子大的跑去胡家门外看了两眼,回来时候各个都是脸色发白。晚上还不觉得,白日里那烧焦的尸体还有残破的房子,看起来更是悲惨。

    李捕头带着人手也是早早就又赶了过来,耐着脾气四处搜找了大半日,最后只能以失火致死结案,写了档子送到县太爷的案头。

    碎石城的县太爷姓白名进,是个酒囊饭袋,这几日刚得了一个美妾,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见到这样的惨事很是觉得晦气,大笔一挥写了个“阅”字,就算翻过了这一页。

    往日热闹红火的孙婆饼铺被贱价卖给了一个皮货老板,所得的银子买了几口薄棺,邻居们哭了几声,然后把胡家众人葬到城外的乱坟岗。至此,碎石城里再也嗅不到烧饼出炉的香气,惹得老人们时常叹气念叨几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消失而改变。

    转眼间,大年就到了,家家户户忙着祭祖,准备年夜饭,宴请亲朋,虽然胡家大火这话题还是偶尔出现在茶余饭后,但终究是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直到正月末的一个正午,一队车马风尘仆仆赶到碎石城门口,有个没眼色的小兵拦住车队索要城门税,结果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壮汉直接一鞭子抽到了背上。

    小兵的惨叫引来了躲在门洞里的所有兵卒和带队校尉,兵卒倒也罢了,那校尉却是有些见识的,他只扫了一眼那些高头大马和队伍中间的两辆宽大马车就眼神一缩,赶紧上前见礼,客气问道:“不知诸位贵人驾到,小的手下兵卒冒犯,还请海涵一二。”

    那骑在马上的壮汉也不应声,一个穿着绸缎长袍、披着大毛披风的年轻管事从后边走了过来,他扫了校尉一眼,淡淡问道:“这里就是碎石城了?”

    那校尉看出他脸上的高傲和轻蔑,虽然心里恼怒但更加不敢怠慢,又是行了一礼这才应道:“回贵人的话,这里确实是碎石城,我们县太爷……”

    那年轻管事却是不耐烦的摆摆手,呵斥道:“谁管你们县太爷是谁,左右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罢了。我问你,你们城里可有一家姓胡的人家,开了间饼铺,家里有个年轻女子刚刚生了一对龙凤胎?”

    那校尉被问得愣住了,心里琢磨着这些人来意是善还是恶,难道胡家生了龙凤胎的事传了出去,那位大人物想藉这事报个祥瑞讨皇上欢心……

    这般想着,他越发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词,应道:“回贵人的话,我们这城里确实有个胡家,也开了饼铺,生了龙凤胎,但是……”

    “真的,终于找到了!”那年轻管事却是不肯听他说完,随手抛下一个银锞子,催促道:“快带我去胡家,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赏钱。”

    校尉捏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锞子,也是喜出望外。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也顾不得一会儿如何解释,回身吩咐兵卒好好守着城门,当先带头往城里去了。

    小城里人口不多,虽说如今已是快出了正月,但天气还是很冷,街道上人也不多,而这般豪华的车队行过,还是惹来了诸多路人围观,纷纷议论着这是哪里来的贵人?

    有孝子调皮的跟在车队之后,望着那些高头大马羡慕至极,盼着家里父母何时也买上一匹,让他们骑上耍耍威风。

    很快,车队就到了胡家所在的小巷子,巷子窄小,马车又太过宽大,一时就堵在巷口进不去,那年轻管事嫌弃的皱了眉头,最后还是示意留下几人看守,再随着校尉步行进去。

    可是越走他越惊奇,直到巷子底最后一处院子,他实在忍耐不兹骂那校尉,“你这贼兵,不引我们去胡家,怎么来这么个破败的地方?”

    身后几个壮汉见他气恼就要上前抓了那校尉动手。

    “不要动手,听我说。”校尉缩着脖子,硬着头皮,壮起胆子道:“不敢欺瞒贵人,这里就是胡家,年前突然着了大火,胡家六口连大人带孩子都烧死了。”

    “什么?!”那年轻管事眼前一黑,差点急得昏死过去。

    他本是王府外院的小管事,因为平日还有些眼色,待人接物很得洪公公赏识,家里爹娘又是自王爷出宫建府就进王府的,所以可靠忠诚无疑。

    所以这次北上接人的事,洪公公特意交代给他,临行前又暗暗透露了两句,这胡家的女人和孩子同王爷有莫大关系。

    他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出这是场送到嘴边的富贵,洪公公没有点明,绝对是因为碍于后院的王妃娘娘,在碎石城的这女人说不得就是王爷流落在外时候纳的外室,两个孩子就是王爷的长子长女,虽说是庶出,但谁知道王爷以后还会不会再有子女,若是他攀上了这棵大树,就算没有好果子吃,王爷和洪公公看在他远行辛苦,以后也会多有提拔。

    只是他想得再好,无奈现实太残酷了,没等爬上大树呢,大树就烧成焦炭了,这要他如何能不着急上火?

    “到底是谁放的火?难道这家里就没逃出一个来?”

    校尉也是个聪明的,听到这话赶紧把祸水引了出去。“回贵人,当日勘探现场的是县衙的捕快们,具体细节小的实在不知,不如小的再引您去县衙走走,县老爷那里总能问个明白的。”

    “还不带路!”那年轻管事黑着脸,一脚踹在校尉屁股上,催促着他赶紧往县衙去了。

    白县令这些时日闲极无聊,正带着一堆小妾通房在家里饮酒作乐,突然听到衙役来报说有人不顾阻拦,闯进院子来了,他登时大怒,在碎石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是土皇帝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如今居然有人敢捋虎须,说不得要抖抖威风了。

    这般想着,他就呼喝下人传令,打算聚齐三班衙役保驾护航啊。

    不想,他还没出二门,几十个壮汉已经护着年轻管事打进来了。

    年轻管事也是真急得忘记分寸,但也怪不得他沉不住气,任谁到手的富贵飞了,哪个不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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