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十二年,九月二日,辛酉日,宜祭祀,破土,安葬,西越战神广安王的出殡礼便是在今日,这是钦天鉴算好的日子。

    天阴沉沉的,像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似的,没有风没有雨,灰蒙蒙的天空让人看着心里也跟着沉闷,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走着,而每到那一处,所有人都会停下脚步,驻足看去,神情里带着几分伤感和几分遗憾。

    而那个方向赫然就是广安王府,战神广安王的死讯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传开,举国震动,三国哗然,当时所有人心里冒出的都是一样的想法:怎么可能?假的!绝对是假的!说不定又是广安王使的什么计法。

    是的,那是广安王,战神啊,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他死了西越不就完了!

    那时正是三国战争接近于尾声的时候,南灵不堪被北玄西越联合攻击,只得投降,这本该是令西越人振奋的消息,却因为广安王的逝世而陷入震惊,慌乱,痛悲。

    谁也没想到一代战神就这样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因病逝去,这是个多么正常的理由,却又显得多么的不正常,他还没来的及欣赏自己的胜利,就这么遗憾的落幕。

    天妒英才,除了这个词,已无更好的形容。

    远在都城的百姓因远离前方战场,消息传来,他们只当是谣言,心存怀疑,面上却是嗤笑不已,而离的最近的景州百姓,他们虽离得近但没见到有人出来证实此事,故而也是耳听为虚,毕竟前几天他们还听说广安王领兵杀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事迹。

    其他两国更别说了,经常和广安王的打交道的都知道,那厮别看是个冷漠的主,心里的诡计可是不少,少不得又是他的诱敌之计。

    后来,战场上果然再也没见到广安王的影子,就连最后定夺胜负的一战,领兵的也是他麾下的小将,谢青。

    难不成广安王真的因病不治而亡?

    人们怀疑着,观望着。

    一天两天,直到英雄们班师回朝,战马上,雄姿英发的身影笔挺昂扬,令人仰慕,却再也不见最初的熟悉。

    那个令万千少女芳心暗许的广安王,那个用兵如神,与符凡,湛乾并称为三国支柱的萧陌夜,似乎是真的倒了。

    再后来,失踪的丞相的回来了,抱着一名不知身份的婴孩,紧接着没几天,广安王出殡的日子便就到了。

    传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这一次真的不是传闻。

    一夜之间,都城多少少女哭断魂肠,这一世的生命本就不长,死亡的悲歌时常奏响,那个心怀念念,求而不得的身影最终只封存于记忆。

    红棕烈马,俊然卿卿,掷果盈车,不复再见。那个即便年少无知却深深慕念的男人,那个随年岁的增长却愈发扎根于心中的身影,那个一人之力保护着无数百姓创造神奇的身躯,终不复再见。

    广安王,你的离开,带来的何止是悲伤。

    主持广安王殡丧一事的是丞相季星阑,这看起来很不符合规矩,但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就连最注重礼仪规矩,直言敢谏的御史大夫荀楚,这次竟什么话也没说。

    广安王的真身早在秘密送回西越时便已下葬,此时的出殡不过是将该有的仪式都补回来而已,广安王之死再有遗憾他也是西越的王爷,他曾风风光光的站在荣耀的顶端,死后也不该落寞无声。

    广安王府的大门就这样敞开了四十九天又重重的关闭,门前的灵幡与祭字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之前的广安王府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只不过那道门再也不会因为打开而引起轰动。

    一个月的时间当然不会让广安王的死就此沉淀,那个人所带来的影响岂是时间可以冲淡的,因为他,丞相季星阑就变得更加引人关注。

    这西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丞相对广安王的心意,那首诉衷肠曾经有多让人惊艳羡慕,如今就有多让人伤悲痛哭,联想之前庐舍诗会时,广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以惹怒天子为代价,显然这两人互相有意,郎才女貌的一对却不知为何始终都没有走到一起。

    如今,广安王不在了,那么作为与之关系理不清的丞相又该何去何从,还有那个至今不知身份的婴孩,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人好奇。

    立正殿。

    “不再好好的考虑一下吗?”萧衍合上手中的奏表看向来人。

    “微臣已经考虑了五年了,够久的了。”季星阑摇摇头,苦笑道。

    萧衍沉思了一下问道,“是因为那道圣旨吗?”

    她又摇了摇头,“也不尽是,如今微臣的想法更是坚定了而已。”

    “西越少不了你。”萧衍还想挽留。

    季星阑何尝不是没听出他话中之意,可是对她来说,这不是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南灵败势已然,少不得时间恢复,北玄幼皇登基,局势尚还不稳,就是有心也难以抽出手了,所以这一战之后,至少几十年内,北玄和南灵都不会有大动作,这是朝外。”她眸光一顿,又道,“而朝内文有王太傅,谢尚书,荀楚等人,武有谢青,大殿下坐镇,加之王穆,廖陶,柳延如等后辈崛起,朝廷一片清和之象,西越的朝堂即使没有了微臣,也足够了。”

    她的语气很淡然,像是在很认真地分析西越朝内朝外的局势,萧衍承认她说的很对,如今的西越即使没了她也足够了,可是西越朝外的安稳,朝内的清和又是谁创造的?

    外面只道有战神广安王,西越安,但是萧衍知道即使有阿夜在,西越也不足够成为三国鼎立的存在。

    阿夜的离世,让他悲伤之中又不乏恐慌,他在担心在那种时刻,万一阿夜的死讯被传开,将会引起怎么样的风暴,毕竟阿夜的存在对西越来说太过重要了,他百般压住阿夜的死讯,秘密下葬,却也知道纸是包不尊的。

    得知丞相失踪,不知下落,他的心是又凉又燥,对于本就危机重重的西越,季星阑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

    于私,她是阿夜最心爱的女人,她的肚子里还怀着阿夜唯一的孩子。

    他从来都不否认季星阑的重要,他甚至幸庆,在他在位的时候,可以的得到如她一般的人物,他不是明君,但是他得到了贤臣,他赐予她权力和信任,即使她的贤臣在行事方面惹人争议,他也坚持如初。

    抛去她与阿夜的事情不谈,季星阑真的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甚至她曾几次挽救西越于风雨之中。

    就如这次,说她功垂千古也不为过。

    而她从不恃宠而骄,声名利禄对她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她追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执着和知己的嘱托,虽然以他皇帝的身份不该说这种话,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有时候站在她面前,他竟会产生一种自卑的感觉。

    她的人就如她的名字一般,茫茫黑夜中一颗亮眼的星辰,却恪守本心。

    如今她要功成身退,他理解却不舍放弃,谁知道她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他又从哪里去寻找第二个季星阑。

    “这些天来你也累了,朕允了你的要求,只当让你休息一阵,西越从来没有无故革职的先例,朕也不会开这个先例,丞相的位置,朕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想回来了,它还是你的。”

    萧衍的话听起来很荒唐,可也无疑说明了他对季星阑的看重以及她自身的重要,对于君臣之间来说,萧衍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多见,这一举动已然超过了君臣之间本该有的范围。

    季星阑当然明白,之间想要离开的决绝,如今变得复杂起来,她躬身行礼,“微臣多谢皇上。”

    没有答应也没有绝对,就当是一个可能,这是她唯一能回应萧衍的态度。

    季星阑离开了,离开的那么悄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连她最亲近的弟子阿度,也是听人说才知道。

    而这次的失踪与上次显然不同,因为在她失踪没几天,宫里出来一道圣旨,封丞相季星阑为昭候。

    丞相封侯并不少见,论前朝多少有功之臣封侯拜爵,一个侯位而已对于已是丞相的季星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然而这次圣旨最重要的不是其中的内容,而是时间,在丞相失踪的不久,便是封侯的圣旨,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丞相的失踪是不是和这些有关?除了当事人和皇上萧衍以外没人得知。

    五年后。

    “阿宁,你走慢点,娘快要跟不上了,你这小短腿怎么爬起山来这么快……”

    后方的叨叨声伴着喘气声粗粗的响着,走在前方的蓝袍小男孩听闻果然停住了步子,他转过身去,素来清淡的表情里面添了几分无奈,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仔细地看了看山脚与他现在所处的距离,随着一声叹气声转而瞟向别处。

    这都几次停下来了!

    见儿子停下等自己,季星阑笑的一脸欣慰,提着襦裙小心爬着石阶,脚下的步子却还那么的慢。

    终于走到了小男孩的身旁,季星阑握住儿子的小手,板着声道,“跟紧娘,不然会走丢的。”

    小男孩看了看来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嘴角撇了撇,不过还是没松开自家娘亲的手。

    “这一晃,你都已经五岁了……”

    每次来都是同样的话,阿宁腹诽着,却没有出言说什么。

    “他要是还在,就好了,他虽然嘴上说不喜欢孩子,但我看着他看琛儿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如果他还在,看到你都这么大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季星阑的感叹还在继续。

    “回去吧。”一语不发的阿宁突然开口道。

    “什么?”

    阿宁抬头看着季星阑,那肖似萧陌夜却又比萧陌夜更为精致的脸蛋上挂着一丝向往,虽然语气还清清冷冷的,“都城。去看你所说的丞相府,还有了空,阿度,琛儿,小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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