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雪将马儿停靠在路边的草丛中,为援军让出道路。

    “隽”字大旗下,领头的年轻将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定睛望向澄雪与中箭的隽王,很快认出男装打扮的澄雪,便是在离水宫中偶有碰面的准王妃,见她一身男装,英挺之气不输男儿,只身带着隽王突围,不由自心底敬佩不已,他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澄雪与隽王近前,一抱拳道:“末将参见国君、娘娘!”说罢便不无担忧地望向澄雪怀中的隽王。

    澄雪急急道,“将军不必多礼,快带兵赶去前面的平谷,支援黑风将军,擒拿叛将南宫韦。”

    “是!”年轻将领大声领命,他看一眼隽王,又望望前方狼烟升起之地,脸上现出痛恨之色,他叫过一队兵士,命他们留下保护澄雪与隽王,便一跃身上马,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马蹄踏踏,大队人马从她身边而过,发出震天的气势,队伍很快尽数从澄雪身边经过。

    澄雪望向队伍远去的方向,心里终于安稳了许多,她知道援军一到则战局既定,南宫韦自然大败,当务之急,是隽王的伤势,要赶紧叫军医为隽王医治箭伤。留下的一队侍卫护送着她与隽王很快来到离水城边。

    进城后,她与隽王换乘了马车,一路疾行到了离水宫,早有前行的兵士唤来医术最精湛的军医在宫内候着。

    与众人将隽王匆匆安置于大殿的榻上,澄雪的一颗心仍旧悬着。她遣退众人,叫侍卫在殿外守着,殿内只留了银儿与她在一旁侍候,再就是一位神情严肃的老军医与他带来的一名年轻助手。老军医开始仔细地查看隽王的箭伤。

    “军医大人,王爷的伤势如何?”澄雪见老军医神情凝重,皱眉不语,心里愈加是焦急万分,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隽王一直昏迷着,她在想着他左胸所中的那一箭必是凶险。

    果然老军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当务之急是将箭取出来,肩头这一箭还好说,就是背后这箭,穿透左胸而出,下官恐这箭累及心脉,稍有差池……”

    “绝不能有丝毫差池!”澄雪神情冷峻蓦然打断军医要说下去的话,“王爷既然还有一口气在,就说明这枝箭并未伤及心脏,既是伤不致命,本王妃命你不得有半分疏漏,一丝一毫的差池都不能!若因你手法上操作不当令王爷伤重不治,你就提着自己的人头走出大殿!”

    “这、这……是……是!”军医愕然地望着澄雪,结结巴巴地应着,又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随即又慌慌恐恐道,“下官会、会竭尽全力……这、这取箭场面血腥,还请王妃殿外回避片刻!”

    “回避?!国君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叫我回避!本王妃不会回避,就在此守着王爷,别磨磨蹭蹭的,快些动手吧!”澄雪绝然道。

    “啊……是!”听澄雪说完,老军医更是一头一脸的大汗。澄雪皱了皱眉头,开始怀疑这唯唯诺诺的老头儿,他军医的身份可是靠谱?

    应了一声后,老军医突然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迅速将一头一脸的汗擦去,他收了帕子,神色顿了顿,眼底浮起几分冷肃,竟与刚才唯唯诺诺的神态判若两人。

    他眼神坚定,又打量了几眼隽王的伤口,并不再多语,更多地是用手势与眼光与他的助手交流。他先是接过助手递过来的利剪将隽王身上露出身外的箭柄果断剪去,将剪刀交给助手后,又伸手接过烤灸消毒的小巧刀具,澄雪想那必是用来取断箭的手术刀。

    老军医微皱着眉头,神情极为专注,首先是取肩头上的箭头,他镇静地握刀手法娴熟地划开皮肉,避开经络与筋带,很快找出最佳方位,然后突然用刀挑出箭头,助手及时接了那箭头,丢进一旁的瓷盘中,金属质地的箭头撞击瓷盘,发出清脆的泠泠之声,澄雪的心也随着箭头落盘的声音,重重地一跳差一点就失掉了节拍,眼前的一切令她触目惊心不已。

    军医与助手默契地配合,很快将肩头伤口的血迹清理干净,洒上止血药、创伤药,又极为娴熟地包扎好。

    接着是着手取左胸中的那箭,一旁观看的澄雪,心跳的节律加快了许多,她在想,或许老军医说得对,她应该回避一下才对,可这个时候,好像老军医并不再理会她的存在,她亦不好中途退出,便硬着头皮,继续看老军医取隽王透过左胸的那支断箭。

    突然心中亦是对这老军医的看法有所改观,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准确。老头儿看上去刀法十分精准,亦是十分的镇静自如,左胸的这箭,虽然箭头已经透出胸膛,但取出身体里的箭柄绝非易事,老军医握着医刀,又皱眉仔细审视了一番伤口,才找准位置落刀,而且除了刀法准确而娴熟外,这老军医动作亦是极为迅捷,找位置又快又准,且下刀后就毫不拖泥带水。

    澄雪边镇定住心神看着军医为隽王取箭,边不住地在内心为乌云柏隽祈祷。

    老军医开始神情专注地用一把细长的刀一点一点的割开伤口周围,以进一步扩张伤口,似乎想让插入的剑柄有所松动。他的助手在一旁不停地用雪白的棉布擦去隽王身体内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一点一点,全是煎熬。好不容易等到那老军医运刀完毕,住了手,澄雪感觉自己的嗓子快要冒出烟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这次换作她头上的汗水不断地往外冒,心也“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膛。

    老军医眼中的神色看起来已颇为有把握,他伸手示意助手递过一把捏子模样的工具,夹出露出皮肉的一端箭柄,迅速将箭柄抽离隽王的身体,澄雪及时捂住嘴唇,才未发出惊叫。

    助手早就准备好止血的物品,迅速上药,包扎伤口。于是很快隽王整个的上身皆被层层的白布紧紧包裹。

    算起来整个的取箭与清理包扎过程并不足半个时辰便完成,却教澄雪看得惊心动魄。

    且令她意外地是,在手术过程中一直看似神情庄重而镇静的老军医,待完成所有工作,竟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许久才从胸口处缓缓摸出手帕,颤抖着手指擦拭额上密布的汗水,因过度紧张他的脸色看起来泛着灰白的光,只是眼角却溢出丝丝笑意。

    见老军医眼角那几分得胜的笑意,澄雪高高悬着的心亦终于放回原位,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望着仍在地上坐着的军医竟有些想笑出来,不过扯动了半天嘴角,笑容却显得勉强而僵硬。

    刚刚她一时情急,对老军医施以重压,或许人家顶着杀头的危险做完这刀刃上铤而走险的活,过度紧张加双重压力确实是对他无形的折磨,难怪老军医坐在地上半天无力起身。

    看他那筛糠般不停抖动着的手指,连手帕都快握不稳,澄雪微笑眯了眯眸子,不由心道,幸好他持刀取箭时倒是无比地从容与沉着,手法亦是精准。不由对老军医精湛的医术与专注投入的敬业精神钦佩不已。

    又过了片刻,老军医才伸手让助手拉着他从地上起来,松了一口气,用拇指与食指一捏比划了一下,发出一声感叹,“幸运、幸运!只差这么一点点,国君仁和,上天助佑也!”

    “军医辛苦了,等王爷醒了,本王妃必定向他为你表上一功。”澄雪终于笑得有些自然。

    军医又擦了一把汗,摇摇头道,“功劳不敢当、不敢当!小人这就去叫人备了药送来,王妃命人一早一晚服侍王爷服药便可,明日一早下官还会再来。”

    澄雪点点头,叫银儿送老军医出去,心中不觉又松了一口气。她走近案边,自茶壶中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心神又安定了几分。便再次来到榻边,拉过一张檀木椅子坐下来。

    他仍在昏睡之中,脸色依旧灰白,薄薄的唇亦失了几分血色。澄雪望着他,心中却是如释重负,暗道:不管如何,仍是值得庆幸,乌云柏隽,你知道么?你终于能保住了性命。

    澄雪轻轻握过他的手,发觉他的手掌亦是冰凉,她将他的手在自己手心捂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手心亦是冰凉,便将他的手放进墨绿色的绣被之中,又用力为他掖紧了被角。

    不多时,那位军医的助手又送了煎好的药汤进来便离开。

    一碗药,一点一点,喂得很慢,澄雪却颇有耐心,药冷了又去热,反复折腾了数次,好不容易才全部喂完。

    接连两日,隽王一直昏睡着,澄雪亦是衣不解带地陪在他的榻前喂水喂药,细心照料。这天夜里,澄雪守在隽王榻前,因太过劳累,不知不觉便伏在榻边睡着,这一觉竟是睡至天亮时分。

    隽王从榻上睁开双眼,环视周围,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仍旧隐隐作痛。

    澄雪伏在他的身边睡的香甜,如墨的发丝凌乱地铺在他盖的墨绿色的绣被之上。

    他忍着痛,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右手扯了被子一角盖在澄雪身上,他默默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一切,心中明白那踌战早已结束。

    他再次低头望向榻边如婴孩般睡得深沉的澄雪,伸手将盖住她半边脸颊的一缕发理到脑后,她粉白精致的小脸便展露无遗,纤长的睫铺在眼睑,微微翕动,像即将飞去的黑蝶展开的羽翅,她的唇小巧透着樱色的光华。他望着她,眸底不觉浮起几分宠溺的温润,唇角亦浮起恬淡而满足地笑意。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进大殿,亦让他眼睛刺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太真实,就算真实,亦是难以捕捉。脸上的笑意消散,一抹淡淡的凄凉浮起在眉间。

    雪儿,就这样,有你静静地守在身旁,即便时光就此静止,柏隽别无所求。繁花似锦,锦绣满堂,皆比不过有你在身旁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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