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头听了,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立时破口大骂,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骂也无济于事了。

    杨柳儿本来带着春分和冬雪在准备吃食,结果被父亲吐血的惨烈模样吓得脸都白了,一边喊人去请大夫,又让人进城去找杨志和魏春回来。

    杨山本是怒火攻心,吐出心头一口瘀血倒也松散了,杨志同魏春劝了几句,又分头去打听消息了。

    杨柳儿其实很想埋怨父亲待老宅那几个极品太厚道,但转念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尽量搜罗些琐事说给父亲听,指望二哥即将回来这事能重新让父亲打起精神。

    魏春是个办事麻利的人,一边找人打探县衙里的情形,一边就让人快马往府城方向迎杨诚和王兴祖了。

    因为如此,所以在杨诚离甘沛还有一百多里时就知道家里的变故,他也顾不得随马车前行,直接打马就往家跑,王兴祖惦记着杨柳儿,也随后追了上来。

    两人带了三个护卫,足足跑了大半日,踩着冬雪月色终于再次回到了家。

    杨山一见到儿子,未曾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其中没有欢喜,满满都是愧疚。

    “儿啊,阿爹连累你了!阿爹没想到……没想到……”

    杨诚眼见父亲躺在炕上,瘦得脸颊都陷了下去,眼里血丝密布,心里疼得刀割一样,“扑通”一声,他跪了下来,哽咽的道:“阿爹,儿子如今是官身了,杨家再不是任人欺负的农户,你好好养病,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王兴祖原本还望着杨柳儿上下打量,怎么都觉得她的小脸也是瘦了一圈,听到这话就赶紧附和道:“大叔,师兄如今是六品官,即便罪证确凿也要报到皇都,由皇上裁断,那位巡风使大人这次出京是奉命协理师兄试种番薯,同师兄相处熟识,定然不会轻信人言,一定要明察秋毫,还师兄和杨家一个清白。”

    “真的?”杨山一听那位京官同二儿子有交情,立刻就放了心。

    他当日急怒之下吐了血,虽然也是气恨老娘和兄弟狼心狗肺,但更多是担心二儿子刚当官就被抓了把柄,谁知道那位京官会不会嫉妒儿子年少得坐高位啊。

    “当然是真的。”王兴祖又送出一颗定心丸,抬着下巴得意的道:“大叔,小侄如今头上也顶着庆安伯的爵位呢,那位丁大人不过是五品言官,巴结小侄都来不及,怎么敢造次?”眼见他这般模样,杨田同闻讯赶来的陈二舅等人都笑了起来。

    杨山勉强放了心,杨柳儿赶紧劝着他喝了药,众人这才退出屋子。

    事情果然同王兴祖说的那般,第二日一早,丁巡查就派人来送信,名义上说是询问试种番薯之事,末了却又添了几句。

    杨诚回信表达感激之意,至于杨家之事,只有四个字,秉公处理。

    丁巡查接了信,当下还有些不以为然,隐隐埋怨杨诚初入官场,不懂规矩。在他看来,哪个家族屁股后面没有点阴私肮脏,只要一查就都露出原形了。这杨诚不知是胆大,还是依仗自己得了皇恩,居然大咧咧把他的好意扔了回来,难道就不怕他当真小题大做,断了他的前程……

    他这般想着,行事也没耽搁,派出了人手开始调查杨家底细,还有郑家嫁妹的始末。结果丁巡查对着实情才明白杨诚之所以底气十足的原因。

    杨家太干净了,干净的甚至让人难以置信。

    他派出去的人手不但走访了牛头村的杨氏族人、郑家邻居,甚至还有周边几村的百姓、杨家烧鸡面铺子旁的商户,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夸赞杨家老少如何宽厚,提起杨老太太母子三个,反倒是各个摇头。

    杨六爷恨死了杨老太太,本来宗族就损失了一桩天大的荣耀,后悔还来不及,这蠢货老太婆居然还倒打一耙,奔着结仇去了,她这是想把整个杨氏一族都害得不能抬头见人啊。

    当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同族情分,破口大骂杨老太太母子恬不知耻、狼心狗肺。仔仔细细把杨家的事说了个清楚。

    听到杨老太太如何偏心撵了杨山一家净身出户,又登门偷盗,差点勒死亲孙女,加上二儿子惹祸,卖了全家,杨山父子如何倾家荡产救人,最后还被逼着独立还债,无奈出宗,丁巡查也是惊疑至极,不明白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偏心的老娘。

    至于郑家夫妻那就更不必提了,他们平日如何苛待守寡的妹子,乡邻们是人人皆知,再说当日郑巧娘被接去杨家之时,是她当着全村老少的面说过自愿为妾,杨家根本半点过错都没有。

    至此,真相大白,丁巡查正琢磨着如何定罪的时候,杨老头又找到了县衙,揭发老妻诬告儿孙、搅闹家宅不宁,他愿休妻,只求还儿孙一个清白。

    丁巡查本就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处置,见此就顺水推舟,直接判杨老大、杨老二一人三十大板,杨老太太杖责十板,母子三个都发配去矿山做杂工,虽然不必下矿洞苦熬,但以后也必定累得没心思谋算儿孙了。至于郑家夫妇可就没这么好的结果了,直接扔下矿洞,自生自灭了。

    判罚一出,杨老太太母子三个是鬼哭狼嚎,郑家夫妇更是干脆,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杨老头听着媳妇和儿子的哭骂,也是哭得老泪纵横。闻讯赶来的杨诚亲自把杨老头扶上马车,等到进府衙谢过县令同丁巡查后,这才带着杨老头一同回了柳树沟。

    杨山正由巧姨娘扶着在院子里转悠,突然见老父上门,又听说了老娘和兄长的下场,父子俩相对无言,最后抱头痛哭。

    看着祖父和父亲双双垂泪的模样,杨诚还是开口说起,会让人关照祖母同大伯、二伯,不至于让他们受欺负,过几年,若他们当真改过了,也许会想办法放他们归家。

    杨老头被戳穿了心思,哭红了眼睛又羞红了老脸,执意要回老家去,杨山死活留不住,只能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至此,一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了。

    甘沛十里八村的农人们,没几日都听说了这件事,自然各有说法,但那些偏心的父母却不约而同,待儿女们尽量一碗水端平,毕竟谁也说不好哪棵树上会结果子。苛待久了,就算是儿女也会冷了心肠,到时候眼睁睁看着福气却没脸享用,再后悔就迟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冬雪一场接着一场,很快就把山村和林路都覆盖成白色的世界,随着一阵阵爆竹声响彻大地,新年终于来临了。

    腊月二十九这日,杨山执意大摆宴席,不但杨志一家和杨诚、杨柳儿都聚在跟前,就是魏家那里都送了消息,特意跟魏亲家请罪,喊了魏春两口子回来。加上杨田一家,还有整日粘在杨家院子的王兴祖,正好坐了满满的两大桌子。

    许是苦尽甘来,终于全家团圆,杨山兴致极高,酒碗端起后就不曾放下,他一个寡言的西北汉子,难得开口夸赞大儿子孝顺勤快,二儿子光宗耀祖,又怜惜大女儿懂事吃苦,小女儿乖巧讨喜……

    杨志带着弟妹给父亲磕头,一家子父子、父女都红了眼眶。

    众人赶紧又劝,末了纷纷端碗祝酒,杨山酒到必干,很快就有些醉了。

    这时王兴祖却亲手给杨山倒酒,陪着笑脸道:“我敬大叔三碗,第一碗祝大叔身康体健。”

    “好!”杨山虽然不知道庆安伯是多大的爵位,但就冲着先前那县令和京官亲自到王家大院送年礼也能猜出几分,这会见王兴祖执晚辈礼给自己敬酒,心里也是欢喜,一口就干了碗中酒。

    “第二碗,祝杨家家业兴旺,子孙满堂。”

    “好!”杨山环视一圈酒桌旁的儿女兄弟,也是满心的骄傲,再次一饮而尽。

    “第三碗,求大叔把柳儿嫁我为妻。”

    “好!”杨山抬手就端酒碗,喝到一半却是猛然喷了出来,惊问道:“咳……咳……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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