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承景十二年春,南夜正式将锦耀数十万将士收编入军,近万南夜军驻守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朝阳殿,繁冠都城无主,也预示着被称为七国之中最强国的锦耀落下了最终帷幕。

    另,以梓云暮君、仲冥印君为首的两国帝君率先交上传国玉玺为凭,自愿俯首称臣,退居夺取天下的舞台,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连塞傲君也随即不落人后地奉上了印玺。

    战火仿佛昨日还在绵延,陡然之间便迅速地熄灭了,奇的是,除了夏凉皇室几被覆灭,四方百姓好似都并没有在这场大战中受损太过,无知无觉的,这个天下就变换了主人。

    承景十二年夏,五月,梁墨萧始称帝。

    改年号雍璃,以其姓氏定国号为“梁”,定都盛安城,追封其父渊皇帝谥号为“仁”,庙号高宗,史称高宗仁皇帝,追其母钟氏为“文德”皇后,就此,大梁的天下拉开序幕。

    同年六月,新帝颁布新制,统一天下。

    四方封地之主纷纷奔赴都城,各携外交敕帖,前往朝贺新帝,其中,便有苍雪使臣。

    法夏悄声走入书房,准备替琉璃换茶,却无意瞥见琉璃怔神的模样,甚至连她进来多时都没有察觉。

    “族主,族主……”

    耳边传来法夏轻微的呼唤,琉璃幽幽回过神,待一低头,却是微微讶然,无声地笑了。

    原是她准备沾墨落笔的狼毫,不知何时全浸在了砚台之中,竟是将砚台中残余的墨汁全吸附了去,这是第几回了,从回族后开始,第几回这般心神不属、无所适从……

    琉璃将手中的笔一丢,背脊往椅背上一靠,沉下身子,闭了双眸,以右手支起脑袋轻声问,“沉鸢可说了何时归来?”

    法夏的表情一瞬间显得有些微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几次口,才缓声回道,“族主,沉鸢大人出族才不过三日,如今还未至盛安呢,想来,归期现下尚未能定。”

    琉璃长眉微蹙,眼睑微微抖动,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睁开的瞬间还带着一丝恍惚怔忡,久久才恍然低语道,“哦,才三日啊。”

    法夏掀开茶盖的手一顿,强忍着才控制自己没多看向琉璃一眼,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地替她换了茶,只是沏茶声一定,琉璃便挥了手,说,“你下去吧。”

    法夏面上隐含担忧,却仍听从吩咐地躬身退了出去,出门前还顺势将书房的门阖了起来,显然是怕被旁人窥见族主这副异常的模样。

    书案上堆叠着许多纸张奏章,可琉璃仅是微微一抬眼,便看见了夹杂在其中的一份墨色锦帛,在众多文书中这块锦帛已被遮盖得毫不起眼,却仍能如一根刺般扎进她的眼里。

    只因这是一份由梁国送来的国书。

    琉璃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伸手从中抽出了锦帛,只见原本还不起眼的墨色一角霎时显目起来。

    锦帛的正面是一条以金线绣制的长龙,长龙翻腾,如凌驾于云海之上傲视着苍生,而另一面却是一只以银线绣制的飞凤,凤凰展翅,远离梧桐,仿佛一只离了桎梏的飞鸟,只向着自由而生。

    这样的图纹,就好像在向她倾诉着什么一般,琉璃不忍再看,飞快地打开锦帛,缝制在锦帛之上的雪白锦缎,映入眼帘的又是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送交的国书,是他亲手书写的邀请。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将这份国书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她竟然舍不得……

    想起初时收到国书,当看到锦帛内铁画银钩的笔迹时,她对着那包含力度的字句看了多久才得以回神,再然后,又多么急速地传唤了沉鸢入宫,只为尽早解决此事,免得自己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

    “沉鸢,此次梁国新帝登基一事我便委派你前往。”说话时,琉璃握着锦帛的手用了用力,这才将之看似随意地摊在了桌上,“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你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沉鸢顺手将锦帛取了过去,盯着上头的字迹瞧了一会儿,笑道,“力透纸背,字字相思啊!你看他这一笔一划用了多少力,这锦帛若不是墨色的,估计都能从背面看出墨汁来,你不知道他这是摆明了希望由你亲自去吗?你还让我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想望,那种感同身受的想望,所以她更不能去,会回不来的,回不了苍雪……

    “我不能去,也不会去。”琉璃如是道。

    沉鸢看着她强作平静的外表,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若是因为那日在众人面前立下的承诺而不去的话,那好办,只要不让他们发现不就好了,这对忍冬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琉璃摇头,这一刻却是无比的坚定,“承诺之所以为承诺,便是叫人去遵守的,而不是去背弃的。”

    “真是固执,你说的不过是苍雪族主不会再踏出族中一步,那你可以不用族主的身份出现啊,这叫作变通。”沉鸢放下了锦帛,扬起明媚的笑颜,对着琉璃眨了眨眼。

    “哦,是吗?那我当年也曾对你说过,‘天地广阔,任你遨游,我绝不干涉,但是,你的一身所长必须为我所用’,那么这番话,我是否也可以变通地理解为,只要我需要用到你,你便再不能随心所欲地离开?”

    用这样的话语,表面上看似是说给沉鸢听的,实则却是用来告诫自己的,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违背了许下的承诺。

    “诶?”方才还有心思调笑的沉鸢立刻面容正经起来,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自由问题,忙告饶道,“好好好,我替你去,我替你去。”

    “不是替我去,是本主派遣你前往,还望沉鸢大人莫要叫本主失望才好。”

    说着,她将他放下的锦帛重新折叠起来,尽管她已经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了,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是骗不了人的,她很小心翼翼,只是一份传递的国书,她却好像要好好珍藏起来一样。

    只可惜,此时的她还未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这份厚重的心意。

    法夏从书房内出来,手上捧着茶壶,对着伫立在房门前的夏桀行了一礼,示意他往前走上几步。

    待得确定这个距离琉璃不会再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后,脸上才敢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担忧道,“桀公子,族主她……族主回族这些时日,这都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怔神了,婢子服侍族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族主这副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夏桀顿了一顿,回头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又向南眺去了更远的远方深深地凝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只从口中吐出二字,“随她。”

    盛安的宫城还是最初的模样,墨墙黑瓦,恢宏磅礴,即使已经改立新朝,天下大定,梁墨萧也依旧维持着它原有的样子,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隐约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气息,是父皇母后的,兄长的,甚至仅入宫过一次的琉璃……

    这样,才会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从养和殿回寝宫,要走极长的一段路,这段路,梁墨萧从不曾坐过玉辇。

    新政初立,冗杂的政务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处理完的一天,即使这样,每每日落时分,他都会空出一段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用尽全力地去思念那个,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的人儿。

    他担忧,乘坐玉辇的话,那么他拼着全身的力气去思念那个人的时间,就会变得越发短了吧,本来就已经不能足够了,他还怎么舍得再舍去更多的时间。

    宫殿错落,宫墙巍峨,十步之外便可见宫人垂首矗立,他却是挥退了所有随行的宫人,独自漫步于此。

    随着前行的脚步,随着日落的余晕,慢慢地,他已经能看到不远处门庭前守立的侍卫。

    这时,门庭的那一头,渐渐显出一道单薄的身影,来人脚踩着夕阳的昏黄缓缓踱步而来,耀眼晶亮的瞳眸倔强地直视着前方,眉宇间尽显高贵与优雅,还有一丝如影随形的淡然。

    梁墨萧在这一瞬,投射在来人身上的目光虚晃着出现了重叠,恍惚间,好似看到这个渐行渐近的身影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那个人还是夏凉宫宴上初见的模样。

    但是很快,他便定下了心神,因为那个人不会有这样倔强的眼神,也不会偶然泄露出这样的稚嫩,更因为,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个与她有些相似的人,只不过是身上带着少许她的气息罢了。

    他看着来人缓缓靠近,并在他身前站定,随后弯下腰恭敬地朝他拘了一礼,声音清脆且清明,却唤他“皇上”。

    嗯,真的不是她。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也不会称呼他为“皇上”,她都是以“梁墨萧”这样三个字的全称方式叫唤着他,格外动听。

    而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从小被她教养长大的徒弟——姬玉,所以一举一动才免不了的有几分像她罢了。

    琉璃,我真的好想你啊……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