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布朝政,分封皇亲,派遣驻地,旨意一道道发下后,梁墨萧便散了朝,只在散朝前点了几名朝臣随之前往养和殿议政,并未多做停留。

    且不论是使臣,还是封地亲王,他都只着令宫中赐下席面至各自行宫,竟未安排筵席庆贺,好似在他眼中,所谓的登基大典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他才行至养和殿前,还未来得及踏上石阶,便瞧见宽阔的青石板道上一道柔弱的身影急急前来。

    梁墨萧思索了片刻,止了前行的步子,双手背过身后,回转过身来静等,虽说他这表妹向来温婉娇弱,可于人前却从来不会短了气度,如今这般神色匆匆,便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也难掩其中的焦灼。

    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如云这般焦灼不安,令梁墨萧不敢深想,但她已经行到了跟前。

    “表哥,太后娘娘病重。”她是真的急了得有些乱了分寸,若非如此,自小在太皇太后身边教养大的孩子也不会忽视礼法再这般称呼梁墨萧了。

    “怎么回事?”梁墨萧微倾了身子,当下便有些焦急,尚未多言,人已经朝着延寿宫的方向急赶而去,一面走才一面询问起宁如云来,“昨日朕还给皇祖母请过安,精神尚且无异,怎么今日就突然病重了?医官可去了几位?他们是如何诊断的?”

    不过这下可苦了宁如云了,她现在想要跟上梁墨萧的步子便已经十分吃力,如今还得一一回话,好好的一句话愣是能喘成三句,可她仍是尽力地回着。

    “其实……太后娘娘昨日里身体便觉有些不适,但因今日是表……皇上的登基大典,娘娘担忧因她的病症旁人在背后嚼您舌根,便怎么也不肯我等前去传唤医官……”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墨萧的脸色已有些不虞,近些日子来,或许真是他疏忽了,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登基大典,却没想到身边之人竟为了他而如斯在乎,若皇祖母真因此出了什么事,他只怕说什么也难辞其咎。

    宁如云小跑跟在他身后,无法看见他此时的神色,但也隐隐从他身上散发的冷意中感受到了一些,正有些犹豫该不该往下说时,一抬头便撞进了梁墨萧沉静的眸色之中,只一瞬他便回了头,淡淡地留下两个字,“继续。”

    对于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太皇太后,她一向是敬重的,更何况,这么多年的贴身陪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份敬重里早已经暗含了孺慕之情,她可以说是将太皇太后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忽见太皇太后重病,宁如云被引的心慌神乱、不知所措。

    此时被梁墨萧这么静静地看了一眼,竟似有一盆清水当头浇淋,神思都清明了不少。

    她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不适地抿了抿唇,继续道,“今日晨间起身的时候,娘娘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不少,便更不让医官前来,谁知,就在方才,娘娘忽然晕厥,还伴有高热之症,医官方才前往诊治时已经施了针,热症有所消退,但娘娘始终未曾醒转,医官们言,娘娘虽然向来体健,但到底年岁渐高,身体底子不如常人,此次突发病症便是积郁成疾、劳思过度所致,医官们称,怕是,怕是……病危……”

    便是跟随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宁如云也到底只是个娇柔的弱女子,平日里太后也不会让她接触到什么大风浪,太皇太后的倒下于她而言便已是天大的事了,此时,终于有些承受不住落下泪来。

    美人垂泪,当真是细柳扶风般弱不胜衣,愣是谁人看了都会忍不住起怜惜之情。

    可惜此时的梁墨萧实在没有安慰旁人的心情,甚至看到她掉泪还有些微的不喜,在步入延寿宫前,竟只落下一句,“皇祖母不会有事的。”似在指摘她此时哭泣的过错。

    宁如云眼角还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一时间进退不得,她默默无言,却不知她究竟哪里惹得梁墨萧生气了。

    甫一踏入延寿宫的殿门,还未见到皇祖母,梁墨萧便感受到了阂宫上下所传带出来的沉重。

    他拧了拧眉,挥退了宫人宫婢们的跪拜,直直朝着内寝的方向前去。

    远远地就看到几个医官聚在一处交头讨论着什么,却一个个如出一辙地紧锁着眉头,当中有医官在看到他前来时甚至面露惊色,不受控者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时,其余几名医官才发觉了梁墨萧的到来,连忙下跪行礼。

    “免了,都起来吧。”梁墨萧先是往内寝里望了一眼,只是寝室里珠帘碧绕,青纱垂坠,甚至还有一面挡屏遮掩,根本看不分明,这才将视线转回几位医官处,“太皇太后眼下的病情如何?”

    医官们俱是嗫嚅了下嘴,继而面面相觑,看情形是谁都不想出头应下这个话茬。

    “怎么都不说话?”梁墨萧声语如冰,此时对着他们,显然装不出什么好脾气。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医官躬身回了话,所说的情况与宁如云在来时路上所言的一般无二。

    梁墨萧在那名医官身上略略打眼而过,他认得此人,是原太医院院使韩忠钦的胞弟,韩琇莹的叔父韩孝钦,之前便听闻此人已携家眷回了帝都,没想到竟承袭了兄长的本业进了这太医院。

    梁墨萧紧接着又扫了众人一眼,说,“可有应对良方?”

    被梁墨萧这么一盯,一时间,几名医官都感到头皮发麻,微微垂着脑袋不敢言语,韩孝钦倒成了他们之中回话的人了,“回皇上的话,方才我等探讨了一番,倒是寻出了一个方子,只是……”

    “可有把握?”梁墨萧并没有兴趣在这里听他们的犹豫不决,他要的是确信与笃定。

    “这……”韩孝钦看了看身旁的几位同僚,喃喃地不敢妄下结论。

    梁墨萧面色一凝,目光如冰针般扎向几位医官的脸,“尽快寻出治愈良方,朕的太医院可不养闲人。”

    到底都是一帮自诩医术高明的太医官,此时被梁墨萧这么一噎,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连忙齐声道,“谨遵圣命。”

    梁墨萧再未理会他们,大踏步朝着寝内行去。

    内寝中伺候的宫婢看到他前来,连连从中散开一条行路,默默地跪在两侧行礼,床榻前还跪着两个嬷嬷,仅是看她们二人面上的神色便知,此次皇祖母的病症有多严重。

    他上前坐在了床塌旁的圆凳上,仔细地看了看皇祖母的面色,沧桑憔悴,他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皇祖母已经年迈,他如今登基为帝,本该让她颐养天年的,如今竟还让她这么为自己操心。

    梁墨萧暗叹口气,浮起两指探了探她的脉搏,虽说他对医道不甚精通,可脉象气息他还是辨识得出的。

    浮大中空,气血衰败,脉象虚弱,这些怎么都非良状。

    皇祖母怎么突然就衰弱至此?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梁墨萧沉吟了一下,目光不由地在这座寝宫内逡巡了一圈,顿了顿,他起身步出了内寝,顺手点了几名宫婢与其中一位嬷嬷一同走了出来。

    直到走到偏殿,确信吵扰不到内寝后,才在一幅灵兽呈祥的梨木画框前停下,他负手仰面,凝神望了一会儿画卷,看神态真看不出他内心究竟作何想。

    但等了没一会儿,却等来了新晋刑部尚书杜逾明。

    梁墨萧也没多与他交待事情,此间的事他稍一细查便能明了,只摆摆手道,“查一查。”

    杜逾明亦不多言语,带着人便要退下,可这一干宫婢却傻了眼,她们还没弄清眼下是什么情形,也不知这位要带走她们的男人是何身份,一时间慌乱不已。

    倒是那位嬷嬷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见过的人总是要相对多一些的,只见她镇定地朝着梁墨萧福了福身子,道,“皇上这是为何?老奴不知错在何处,竟要劳烦杜大人亲自前来,这是要将老奴等人下刑部大牢吗?”

    宫婢一听嬷嬷的话,心下就更是恐惧了,本就是一群年幼的姑娘家,慌乱间便显得有些吵嚷,也难怪梁墨萧要将她们带离内寝这般远。

    而梁墨萧却仿佛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些吵闹声所影响,头也未回道,“嬷嬷莫要着急,只是寻常询问,不过杜卿心细,交予他朕放心些。”

    那嬷嬷矗在原地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梁墨萧也不催她,静静地等她想明白了。

    她也非愚人,很快就想通了缘由,皇上这是怀疑延寿宫中有人做手脚对太皇太后不利,这才需要审查,既然是为了太皇太后,她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即便随着杜逾明走了。

    而那群宫婢见嬷嬷都走了,自然也只能跟上。

    可更让梁墨萧担心的终究还是太后眼下的病情,在偏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忽然听到他向空中说道。

    “断风,立刻前往苍雪行宫,速请沉鸢公子前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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