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对她的相伴也渐渐习惯了,不再觉得有个女人很碍事,反而在看着她时,常常想起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心下其实隐隐有着忧虑,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忘了曼曼,将香雪当成替代品。

    毕竟他和香雪,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男人和女人……

    思绪乱了,朱佑睿不愿再多想,走动之际却因走神差点撞倒衣架,香雪挂在衣架上的大氅翩然坠地。

    他弯身拾起时,眼尖地瞥见袖袋里似有一个小瓷瓶冒出头,脑海倏地响起皇上派来暗中跟随他的暗卫首领今夜对他说的话。

    “方才郡王爷和爱妾走散时,在下看见一个精壮的布衣汉子借着赏灯和她搭话,末了彷佛还塞给她一样东西,在下稍微错开了眼,那人便挤入人群不见了,看来像是个身手不凡的人物。”

    有人塞东西给她?

    对暗卫首领的提醒,朱佑睿原本并不如何在意,想着约莫只是跟那位书生一样的登徒子,见香雪生得貌美,调戏她几句而已。可此刻翻出这只小瓷瓶,他不免心生警觉。

    他打开瓶塞,轻轻倒出里头的些许粉未搁在掌心上细瞧,无色无味,呈现霜状。

    他眼神一凛,这东西莫不是……

    他暗中唤来府里一名他极为信任的管事,用纸包了一小撮这白色霜状粉末,低声吩咐。“去抓只耗子喂这东西,看看情况如何?”

    那管事脸色微变,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可他一句话也没问,依言退下。

    香雪回到房里时,朱佑睿正坐在桌前吃面喝汤,听闻声响,他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饿了吗?厨房用老鸭汤下了细面,味道不错。”

    她以为自己不饿,可嗅了嗅面汤的浓香,乂见他一口一口唏哩呼噜地吃得率性又恣意,胃袋不争气地拧了拧。.

    她微微红了脸,盈盈在他对面落坐。论理她一个侍妾是没有资格和他同桌共食的,但因为这阵子他总是纵容她坐下陪着自己吃,她也慢慢学会了不顾规矩。

    她优雅地喝了一口汤,又吃了几筷子面,满足地轻声叹息。

    他看了看她,那弯弯的眉眼,盈笑的粉唇,看着就像一只餍足的猫咪,慵懒而俏皮。

    他心弦一动,努力压下胸臆间那股复杂的滋味,故作轻描淡写地问:“以前不曾问你,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她闻言怔了怔。他怎么忽然关心起她了?

    “怎么?不能说?”他剑眉一挑。

    “不是的。”她连忙细声辩解。“数年前一场大水,我家里的人……几乎都没了,如今只剩一个弟弟。”

    他一震,凝视她的墨眸深不见底。

    她看不清那其中是否潜藏着对自己的同情,樱唇一扯,涩涩地苦笑。“弟弟寄养在舅舅家。”

    “他几岁了?”

    “我进宫那年他还不到七岁,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她悠悠的语气似是怀念。

    他皱眉,沉吟片刻。“想回家吗?”

    “什么?”她一愣。

    “这么多年了,不想见见你弟弟吗?”

    “自然是想的……”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怅然的神情,正欲说话,外间有丫鬟扬声喊道。

    “爷,李管事来了。”

    朱佑睿一凛,披了件外衣走去外间,李管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一冷。.

    “知道了。”

    李管事离开后,他让在外间听候传唤的丫鬟也退到屋外去,吩咐了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不许接近正屋。

    他吩咐的音量不低,香雪在里间也听见了,心下浮现某种不祥的预感。

    为何他要将下人们都打发走呢?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再回到房里时,朱佑睿神情冷凝,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凛冽煞气。

    “是谁派你来的?”他直截了当地质问。

    香雪震慑,仓皇起身。“我……妾身不明白爷的意思。”

    “不懂?”朱佑睿冷笑,举高握在手里的小瓷瓶。“这瓶子是谁给你的?”

    那是……

    香雪明眸圆睁,容色骇然刷白。

    “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毒药。

    是今夜那道如魔鬼般纠缠她的黑影交给她的毒药。

    香雪眼前一晕,踉跄地跪倒在地,玲珑的身子低低弯伏着,轻颤不止。

    可她愈是做出一副恭敬求饶的姿态,他愈是怒上心头。

    “看来你的确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这是砒霜!是只要一丁点便能致人于死地的毒药!”

    凌厉的嗓音落下,一字一句犹如惊雷劈在香雪耳畔,她只觉得全身发冷。

    “说!是谁派你来的?”

    牙关格格地打颤,她死命咬住,死命忍着刺痛着眼眸的泪水。

    “抬起头来!”

    她噎着喉咙,缓缓扬起雪白无血色的脸蛋,泪珠莹莹闪烁。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是令他更加气恼,恨不得抬腿重重踢她一记。

    “为何不说话?事到如今你还想维护那个人?”

    她才不是想维护那人,她是怕,怕自己一旦招供出指使者,弟弟的性命随时会不保。

    她祈求地凝视他。“爷,是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您……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墨眸燃起熊熊火焰。

    “杀了我吧!爷的恩情……容妾来生再报……”

    “谁要你报恩?谁允许你轻易就这样死了?”朱佑睿气得浑身颤抖,不知怎地,看着她哀哀求死,他彷佛看见曼曼在他面前哭泣。

    她怎么能求死?

    他还没骂她,还没严刑拷打她,她竟敢做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爷,您杀了我吧!”她早就不想活了,活着只是折磨,她杀不了他,只好期待他了结自己。

    “想这样一死百了?你作梦!”地狱般的怒火在他胸口狠狠焚烧,几乎烧融了他的理智,他用力踢了她肩头一脚。

    这一脚将她踢得滚趴在地,细嫩的肩头剧痛,瞬间瘀青,可她依然强忍着,将一声声酸楚的哽咽都噎在心口里。

    她不能哭,她没资格求他怜惜,这一切都是她的命。

    她强撑起抽痛的肩膀,膝头跪地行了几步,再度于他脚下臣服地弓身弯伏。

    “你……”朱佑睿面色铁青,气得想杀人。

    这女人,他给过她机会了,是她逼自己走上绝路!

    他无情地冷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谁是幕后指使者吗?”

    她悚然抬头,含泪的明眸写满惊惧。

    他深深地注视她,在自己心软前别过头去。“你不是曼曼,你永远不会是她……”

    嘲讽的低语落下,他再也没多看她一眼,横臂拽住她手腕,沿路拖着她来到门口,毫不怜香惜玉地掷出去。

    “来人!将这女人关到柴房去!”

    隔日午时,朱佑睿入宫求见皇帝。

    惺帝在西苑召见他,在临着太液池畔的一处楼阁摆开宴席,凭窗可见户外白雪皑皑,枝头凝冰,晶莹剔透。

    桌上用炭炉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锅,香气四溢,锅旁则摆着两大盘切成薄片的羊肉、两大盘各式瓜果蔬菜,以及一壶烫得温热的美酒。

    惺帝屏退了随侍的太监,自己亲自站在桌边,兴奋地用筷子挟着肉在汤里来回地涮。“来来,我们今日也学广州人打边炉吃。”

    所谓打边炉类似于现代的火锅,由鸡、猪骨与海鲜等物熬成上好的高汤,加了枸杞、桂圆、党参等等中药材,冬天时吃颇能祛寒养生。

    朱佑睿陪着惺帝大快朵颐,一面听他抱怨方才在内阁里,首辅李东阳跟次辅焦芳又打起擂台来了,一件事情来来回回地争论不休,吵得他头痛。

    “……朕是好心想当和事佬,结果说的他们又不听,唉,这皇帝当得可真真是憋屈!”惺帝重重叹息,无可奈何的口吻分明是在求同情。

    朱佑睿也很贴心地立刻表达同情之意,同仇敌忾地跟着抱怨了几句。

    惺帝乐得用力拍他肩膀。“朕就知道9是你最了解朕,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皇上,论起辈分,臣可是您的堂叔。”

    “唉,什么堂叔、堂侄的多生分!朕就想把你当兄弟!”

    朱佑睿微微一笑,虽是得了惺帝称兄道弟的热情对待,心头仍沉沉地压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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