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睿并不想他陪,自个儿有密事要与母亲相商,在皇帝的态度尚未明确之前,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找上外祖和舅父们,只能让母亲居中传话。.

    但璟华抢先走在前头,不容自己拒绝。

    璟睿想,算了,母亲正愁着不能多见见璟华,多教导教导他,璟华去了也好。

    于是他跟着璟华进了兰萱堂。

    意外地,母亲见到璟华时脸上淡淡的,不像过去那般又忧又喜,既烦恼他的未来,又心怜儿子得不到良好教养。母亲和璟华之间发生什么事?

    “华儿给母亲问安。”璟华躬身作揖。

    “起来吧。”

    霍秋桦看一眼璟睿,心知长子性情敏锐,深吸气,她隐瞒情绪,和颜悦色地问道:“先生上完课了吗?怎地这会儿过来?”

    璟华也察觉近来母亲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冰冷,他回想近日来有没有惹祸?怎么母亲见到自己不像过去那般亲热?

    不过他还是笑得一脸无害,说道:“先生今儿个身子不适,让孩儿早些下课。”

    “嗯,你要好好念书,祖母等着你光耀门楣呢。”

    这话带着微微的酸意,璟华没听出来,璟睿却听出来了,母亲真的不对劲。

    “孩儿知道。”璟华回道。

    “知道就好,快回屋里念书去吧。”霍秋桦想打发他走。

    但璟华怎么肯,外头人人都在传言,大哥是皇帝最喜欢的臣子,不管文官武官议事,皇上都会把大哥留在身边,所以自己岂能不讨好巴结,难道要把好处送给外人?尤其是那个吕襄译。

    想起吕襄译,璟华满心不悦,大哥放着正经兄弟不亲热,偏和一个外人交往,真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今儿个在大厅用饭吧,咱们全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璟华热情道。

    霍秋桦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璟睿说:“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马上就要回去,不留下吃饭了。”

    璟华闻言叹道:“大哥,你别和父亲置气,搬回来吧。”

    置气?璟睿冷笑不语。

    祖父丧礼刚办完,父亲异想天开,想逼他把世子之位交出来,父子间大吵一顿后,祖母竟也说:“你有军功,难道不能替自己争爵,何必抢弟弟的?”

    抢弟弟的?说得好像这位置原该是韩璟华的。

    此为一桩,再加上钱氏那件破事儿,他二话不说,在外头置宅搬出府。

    璟睿离家,府里少个碍眼人物,韩蔷是乐意了,但老国公夫人不乐意,她长年把持中馈,知道每回璟睿打胜仗,皇帝的赏赐有多少,他搬出去好处还能落到自己手上?偏又拉不下脸把孙子求回来。

    她想到的解决方法是什么?竟是克扣媳妇用度,企图逼媳妇把孙子唤回来。

    简直是蠢到令人发指!

    “行了,璟华先回房吧,让娘和你大哥说说话。”

    母亲和大哥都不愿他留下,脸皮再厚也得走,璟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兰萱堂。

    璟睿吩咐素心道:“你与素月亲自在门前守着,别让人擅闯。”

    “是。”素心领命下去。

    霍秋桦见儿子态度谨慎,拉着他进内室,掩上门,低声道:“睿儿有事?”

    “对。”

    他把吕襄译发现的官员调派,对皇帝心意的推敲,以及将要顺水推舟、献给皇帝的计策,一五一十全说给母亲听,霍秋桦越听脸色越惨白,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以天下为棋……这个皇帝太……她震惊得说不出话,紧握拳头,皇帝大胆,儿子也……不……不应该的,她长吐口气,是自己在后宅待太久,变得胆小,天下之事本就是有勇有谋者为之。

    她知道儿子的选择无错。

    握住璟睿的手,她道:“你外祖父知道此事,定会为你感到骄傲,只是这局太大,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如今金人内部已见小乱,再过大半年乱象更显,到时再下这盘棋,胜算将会翻倍。”

    “你想让你舅父做什么?”

    “我想大舅父为我守住屠虎关,其他舅父为我护住凉州、衮州、湘州、冀州四州百姓。”

    璟睿想动贪官污吏、动藩王,却不愿牺牲太多百姓,他需要足够的士兵引导百姓逃亡,而这当中屠虎关将是最艰难的一役。

    “你打算给你大舅父多少人守关?”

    他犹豫了一下,方才回答,“三千人。”

    “三千人对二十万大军?他们光是一人吐一口唾沫,就可以淹了屠虎关。睿儿,你太看好你大舅父了。”

    “我知道此役必定艰难。”

    璟睿没说,更艰难的是退到汾河以东之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军开到金兵身后,双面夹击。

    这一役,铲了藩王,更要铲除金人根基,让大齐至少谋得五十年安宁。

    “睿儿要娘去给你外祖父传话?”

    “是,一来此事机密,牵动的人事太多,二来,皇上还没表明态度,倘若被言官知道,可就办不成了。”

    “娘明白的,过两天我会回娘家看看大嫂,她又添了个小孙子,我趁机会递话,探探你舅父们的态度,下个月你外祖父生辰,有什么该说的,你们见面再谈。”

    “多谢娘。”

    “倘若这次你能在京里多待一些时间,婚事……”

    “娘。”他摇头冷笑。“拖着吧,总会有人先憋不住。”

    “那丫头看起来不坏,虽不足以当正妻,做个小妾也就罢了。”

    想起钱盈盈,霍秋桦忍不住怨恨起丈夫。

    她不懂,天底下竟有如此心胸狭隘、不顾大局的男人,为自己的喜恶,弃家族荣衰于不顾,倘若别人家里有睿儿这样的儿子,谁不拱着、捧着,哪像睿儿,备受委屈。

    “娘别心急,此事我自有主意。”

    “那就好,你最近风头太健了些,也不知道是皇帝故意表态,还是有人在背后唆使,总之你行事谨慎,别落人口实……”

    话未叮嘱完,外头一阵吵嚷。

    璟睿无奈,是他那个无良的爹。

    霍秋桦苦叹,拍拍他的手,道:“别与你爹争执,他是个蠢人,敷衍两句就回睿园吧。”

    “娘,您随我一起搬去睿园吧。”

    这事他已经提过好几次,但娘总说:“你弟还在呢,我得为他尽点心,别让人越带越歪。”

    可这回,母亲竟然认真道:“行,这个乱七八糟的家我待腻了,等我把事情理清楚,就随你搬出去。”

    璟睿讶异,母亲同意了!

    心头一喜,他敢确定,肯定有事情发生,只是……严重吗?需不需要他出手?

    他还来不及多想,门已经被韩蔷踹开。

    他大步走进屋里,怒指璟睿,一通乱骂。“你可真孝顺,一进门不拜见祖母、父亲,就先到你娘屋里,关起门来说邪?怎么,还没断奶?”

    璟睿轻嗤,这就是祖母一心一意教养出来的文士?这种话就是再粗鄙鲁莽的武夫也不会当着女人的面说。

    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他强忍不耐,拱手道:“璟睿问父亲安。”

    韩蔷冷哼一声,他倒也不是真心找碴,如今,瞧瞧儿子这铜柱似的身子板,找碴?找死比较快,他不会傻到以卵击石。

    “皇帝调你回京,有什么事?”韩蔷端起父亲的架子问。

    璟睿觑他一眼,无官身之人这么热衷朝堂事?恐怕是有人在后面指使吧,不晓得这回他拿多少好处。

    “皇上询问儿子练兵之事。”

    “就问这个?你上头还有别的官呢,他们不能回话,非要把你调回京问清楚。”

    “璟睿驻守齐金边界多年,皇帝询问孩儿金人有意大举攻打齐国一事是否谣言?”

    韩蔷用力一拍掌,猜对了!他就知道是这个事。

    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皇帝怕是想让他领兵打金人,如此一来再好不过,如果他战死沙场……

    父亲已逝,再没有人可以掣肘自己,要是这个长子也不在的话,霍秋桦还有谁可以仗恃?至于霍家,再能耐也管不了女婿的后院吧!

    “依你看,此事是谣言吗?”韩蔷追问。

    望见父亲眉梢掩也掩不去的雀跃,这么迫不及待他“为国捐躯”?璟睿冷淡一哂,自己的运气真好,竟摊上这种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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