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直接又残忍的话语就像一把刀刃,狠狠地插进琵琶再也无法跳动的心脏,它只能默默垂泪。.

    他不会安慰人,也不可能开这个口,若它紧抓着执念不放,旁人也帮不了,于是他接过灯笼,穿过甬道,回到居住的正房。

    阿舜事先在房内留了一盏烛火,容子骥原本想要宽衣就寝,突然想到什么,轻启唇瓣。“朱小春、李娇娇!”

    “俺说过几千遍,不要连名带姓地叫俺!”朱将军暴跳如雷地出现,不忘大声抗议,就因为自己的名与粗犷的外表不符,像个娘儿们似的,听来既不威风,也毫无魄力可言,偏偏又是祖父取的,阿爹和阿娘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改,说是笔划好,会为自己带来好运,将来可以做大官,害得它从小到大被同伴嘲笑,这是它生前心中最大的痛,更后悔告诉这个臭小子。

    李副将半掩嘴地笑了笑。“末将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因为上头有六个兄长,爹娘想要女儿想疯了,便说下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叫“娇娇”这个名。

    此话一出,朱将军立刻吐槽回去。“你是投错了胎,俺可没有。”

    容子骥迳自在几旁坐下,倒了杯水。“不论是人还是东西,都有个名,名就代表这个人或是这样东西,那便成了一种咒,只要再加上生辰八字,最后签下契约,便可以束缚对方,要对方像奴才般遵从命令,为自己做事。”

    但这种役鬼的方式可不是任何懂得阴阳术数的人都办得到,而是必须有天生的资质,当初师父王朔见他有这分天赋,才传授给自己。

    “就算不连名带姓地叫俺,无论是朱将军还是朱伯伯,俺都会跟着你这个臭小子,帮你做任何事,直到这一世寿终正寝,根本不必拿契约来恐吓。.”朱将军想到自己生前尚未娶妻生子,在见到那个冲着自己就咯咯直笑、还会伸手讨抱的奶娃儿之后,勾起满腔父爱,明知是仇人的子孙,还是有了感情,根本下不了手。

    “这又是为什么?”容子骥啜了口水,口气淡漠,好像此刻谈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别人的。“你们并未与我签下契约,既然如此,大可不必理会当年的承诺,直接杀了我报仇,如此一来便可以了断前世的恩恩怨怨,前往地府报到,好过留在这儿为奴为仆,被我这个仇人的子孙使唤。”

    此刻,容子骥就是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存心激怒对方。

    朱将军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这个臭小子当俺的承诺是放屁吗?既然发了誓,就不能食言!”

    “我不介意你食言。”容子骥冷冷地回道。

    “哇!”朱将军当场喷泪。“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副将也是一脸痛心。“将军息怒。”

    “你听听看,他把俺的感情当成什么了?”他就是舍不得、放不下这个臭小子,这份视如己出的父子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末将的心也在滴血……”李副将用手巾掩面,泣不成声。

    你的心最好是还能滴血。容子骥很想吐槽。

    “养子不教父之过啊……”朱将军悔恨交加地哭道。

    我可没那么多个爹!容子骥很想翻白眼。

    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当不成女人,无法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的李副将,也把满腔“母爱”都投注在容子骥身上。.“咱们从他还未满周岁,一路看到今天,还帮他把屎把尿,他居然待咱们这般冷血无情……”

    谁让你把屎把尿了?听到它们愈说愈离谱,容子骥额际上的青筋浮起好几条,要不是真的有事,他根本不想把它们召到面前来。

    “先别说这个,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问。”他的耳朵都疼了,决定转移话题。

    两人马上停止哭喊,同时看向容子骥,一脸正经八百,方才那些痛心疾首的眼泪已经不翼而飞。

    “既然有事就早点说,俺正演得起劲,突然就这么中断,浑身难受得紧!”朱将军没好气地低斥。

    “早猜到你一定有事才会召唤咱们,那就快点问吧。”李副将用手巾拭着泪,等着他说下去。

    容子骥揉了揉太阳穴,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它们,不过哪天它们真的投胎去了,说不定他还会想念这种又吵又闹的日子。

    “你们既是前朝大梁的将军和副将,那么其他被杀的兵士呢?难道也跟你们一样不愿去地府报到,想要伺机报仇?”他首先要确定“百鬼夜行”的来历,心想它们必定知道“人”在何处。

    朱将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俺只记得跟李副将某天突然从深眠中醒来,才发现不但已经改朝换代,而且都过了两百多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容福兴报仇……这股意念带着咱们翻山越岭,最后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为他跟容福兴长得太像,而他当时膝下只有你一个独子……”

    “虽然无法解亡国之恨,但咱们以为只要杀了你,让你爹这一房绝嗣,也算是出了口气,谁又知道……”李副将吸了吸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们又抱头痛哭起来,容子骥马上追问。“其他兵士呢?”

    李副将看了下朱将军。“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冢,还立了碑不是吗?”记得五年前回京时有去瞄过一眼,可惜贴有符箓,无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为俺和李副将死后,有个小兵担心咱们被敌人给鞭尸,于是偷偷地埋在别处,没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没人知道……”朱将军很努力地回忆,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这才发现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经好遥远,都快不记得了。

    “它们一定还在里头,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们不想报仇,当鬼真的太辛苦了……不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个臭小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骥可以确定它们没有说谎,是真的不知情。

    见他一脸沉思,朱将军和李副将面面相觑。

    “……那么现在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马上去确认麾下的兵士有没有缺少一些遗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资质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资质不好,功力也不够深,就不得不利用两样道具——死者的遗骸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这也是旁门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将一脸纳闷。“遗骸?难不成有人盗墓?”

    “目前还无法确定,所以让你们去看看。”他凉凉地说。

    朱将军两手环在胸前,摆起架子。“俺虽然说过愿意帮你做任何事,但口气也得要好一点,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这个臭小子牵着鼻子走,偶尔也要让他尝尝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过去好了。”容子骥自有法子使唤。

    朱将军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计,真是太奸诈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会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昏头……”

    “是这样吗?我派她去一试便知,琵——”

    见容子骥真的打算召唤琵琶,朱将军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将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将也跟着走了。

    “难道真要陪我到死吗?”容子骥也并非真的无情,只希望能逼得它们在恼羞成怒之下,拂袖离去,这是唯一报答它们这二十年来陪伴的方式。

    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骥边叹气边思忖。

    第2章(2)

    程家就住在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跟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一家六口住起来虽然拥挤了些,但是很知足,也很习惯了。

    程瑜因为昨晚偷溜出门,回来马上被母亲孟氏逮个正着,当场罚跪,从丑时一直跪到卯时,待程淮穿好官服,准备前往大理寺,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也是想为京城的百姓尽一分力,你就原谅她吧。”他为女儿说话。

    孟氏瞪了丈夫一眼。“她都被你给宠坏了,光是可以见鬼的这个名声,已经让她找不到婆家,要是三更半夜喜欢往外跑的事传扬出去,更没有男人敢要了,到时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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