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思过院嘛,不愧是郡王府的一部分,西北跨院一侧接出去的小四合院,鞍子脊合瓦屋面的三间正房,一明两暗,两侧四间小厢房,坐西朝东还有两间,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杂物间。.

    院子有口摇绳水井,残破的小石板缝长满杂草,鼠虫听见有人声动静,毫不畏惧的从脚边跑过,吓得回雪脸色发白,差点掉下泪来。

    在这一片死寂里,唯一称得上生意盎然的,只有院子无人打理却枝丫茂盛、姿态美妙的两棵大树。

    一株是百年桂花树,另外一株是少见的苹果树。

    程得和用携带的钥匙打开门锁,门一开,一股发霉味儿随着光尘扑了过来,主仆几人都狠狠的呛了一口气。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芮柚紫当然不会为了这种问题给自己找堵。

    这里就是郡王府的“冷宫”,而她是来受罚,不是来享福的,不会以为有什么五星级的待遇等着她,如今有瓦片可以遮头,有床可以睡,有饭吃,不管如何不满意也只能先待着,再设法离开这里。

    芮柚紫扶着回雪,看着她头皮发麻的跟着进来,还取笑她,“通常像这种很久不住人的空房子,屋里搞不好有一窝毛茸茸的小老鼠,到时候在你的脚下跑来跑去,找吃食呢。”

    “主子,你别吓我,你明知道回雪胆子只有青蛙那么小。”她咬着唇,往郡王妃的身子靠了靠,几乎快哭了。

    她从小就怕那些蛇鼠虫蚁,别说猫狗,她连鹅都怕。

    “我吓你的,那些个玩意我都不怕,下次看到,我帮你赶就是了。.”芮柚紫笑得如花初绽,顾盼生辉,两颊宛如扑上了胭脂似的。

    她的容貌本就不俗,额心坠着水滴形红宝石,冰肌玉骨,让人见之忘俗,这一笑,玉绩貌,简直夺人眼珠,加上眉黛弯弯,一双秋水妙目,顾盼间,全是风流,动静处皆有神采,令人过目不忘。

    “主子就会吓唬奴婢。”回雪气得跺脚。

    芮柚紫轻点了下她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心情就像这暖暖的秋阳,好得不得了,差点吹口哨了。

    离开那看似什么都不缺却缺乏温暖的大屋子,不必对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丈夫摇尾乞怜,也不会隔三差五来一个姨娘通房什么的上门向她示威找碴,往后的日子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也不会有人来干涉她,这样心情还好不起来,会被雷打的!

    侯门深似海,前人早就说过,她该知足了。

    她没有像一些书上的穿越前辈那样有着野心,企图干下一番什么惊世骇俗的千秋大业,也没兴趣和大宅里那些吃饱了撑着,不把人踩到泥地里不甘休的扭曲变态女人每天斗来斗去过日子。

    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费在这些上头?她想,老天爷让她多活一遭,应该不是为了这些吧!

    “主子,奴婢不依了。”回雪再跺下脚。

    芮柚紫轻捏了下她肉肉的脸颊,“跟你开玩笑的。”

    她笑起来像芙蓉初绽,那俏皮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被人以为呆滞的面目,她的表情突然鲜活了起来,肌肤在秋阳下几近透明,樱唇水润,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下,不只回雪微张着小嘴瞅着她看,几个仆役也都用崭新的目光看着她,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屋里头有几样家具,不清楚它的材质,只髹了清漆的桌椅,两张春凳,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环顾了四周一遍,对魏子说道:“让他们把箱笼都搬进来。”

    箱笼不多,几个没有拿钱,还顾念人情的栖凤院小厮很快把物件抬进来。

    芮柚紫让桃姑姑道了谢,顺便送他们出去,这些东西,自己慢慢来整理就是了。

    来到这人命低贱如狗的古代,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生活,最初是新奇好玩,也是顺势而为,但她还是没有为奴为婢就是贱民的那种古代封建阶级想法,或许有人会笑她矫情,她仍然觉得与人之间该有的尊重不可少。

    那些人惶惑甚至带着有些悔意的走了。

    “咱家也要回去覆命了。”程得和一脸深思,并没有多说什么的告退。

    他迳自回到了任雍容所在的书房。

    这内书房和一般用来待客和处理公务的外书房不同,一屋子靠墙的俱是两人多高的书架,密密麻麻叠满诗书、讨论制艺之技的书,还有几大卷历年的时文书籍、邸报,角边搁着长长的梯子,用来取书。

    书房正中央放了张大书案,几把圈椅。

    书案旁摆了个青花云龙宝相花瓷缸,上面插满长短不一的画轴,案桌上有个瓷筒和笔架,满满都是各式湖笔,边上的一个杏林春燕的珐琅盒子,上面放着用了大半的旧砚。

    任雍容两条长腿高高地搁在黑檀木的大桌案上,看似百般无聊的拉扯着压袍飞龙玉佩下面紫色流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个外人一看,都不会觉得他能成材到哪去,不败家已经是祖先保佑、阿弥陀佛看顾了,可这一屋子书籍,难道只是摆设?

    “郡王妃看起来还挺开心的。”程得和咽了口口水,在该说与不该说之间徘徊,最后还是选择据实以告。

    “去了那种地方还笑得出来?程得和,你眼花,老了。”

    “奴才虽然小长郡王几岁,可眼睛没到老花的地步,还好使得很。”他哪里老了?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胳臂腿儿可结实麻利得很,要他跟车跑上十里路都没问题。

    任雍容瞟他一眼。“就先这样把她晾着吧,往后再说。”

    世上年轻女子多得像市集里的菘菜,吃不吃都无所谓,他要的那一瓢饮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弃他不顾,她到底有什么苦衷还是委屈?

    这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几百遍,昏迷醒过来后,他以拜访国公的名义,去了夏侯国公府,国公爷和夫人却告诉他夏侯琼瑶不在家,几个月之前从江苏上船,带着府里的两艘船加入他人船队下南洋去了。

    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却什么都没跟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两人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已相识,因为个性相似,彼此钟情,早有默契,非卿莫娶,非君莫嫁,这默契深植在两人心底,后来两人年纪渐长,就算礼教禁锢男女授受不亲,两人仍会寻遍各种借口出来游玩,她与他之间就欠缺一个盛大的婚礼而已。

    在他大婚后一个月,收到夏侯琼瑶从一个无名码头托人带来的信,说出远门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她知道他一定可以谅解。

    让父亲退亲,是迫不得已,出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归期不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得看老天爷的心情,未免互相牵绊,她说服爹娘把亲事退了,倘若彼此有心,待她返京,再续前缘也不迟。

    坦坦荡荡,堂而皇之,非常的自以为是,这就是夏侯琼瑶的作风。

    他以前不就是喜欢上她这不为世俗所接受的个性?

    更何况她还是京畿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书歌赋样样精通,又美貌惊人,最难得的是他们志同道合,只要其中一个说点什么,另外一个便能触类旁通,两人只要在一起,总会被彼此的心有灵犀触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有数不完的笑声。

    他知道自己该释怀,但是他的男性自尊却不允许。

    他任雍容是什么人,竟被女方片面退婚,面子上挂不住是一回事,甚至怀疑夏侯琼瑶心里有没有他,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但或许就是太过相信他可以轻易的原谅她的所有行为,所以当需要取舍的时候,她选择了出海,而不是他任雍容。

    婚后没几天,他照旧呼朋引伴出入热闹诚,梨园听戏、章台走马,想去哪就去哪,完全不受拘束,可也因为这行径,京中话题估计由他和夏侯琼瑶身上,转到新婚不久的他和嫡妻感情不佳上头。

    哪个新婚男子会在娶妻没多久就彻夜不归,在外流连忘返的?可见夫妻感情有问题!

    京里有首歌谣这么传唱着:“娶妻当娶夏侯琼瑶,嫁婿不嫁任雍容。”他的名声在京城几乎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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