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生一向是最云淡风轻,彷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所以他教出来的两个徒弟,无论男女,在性格方面都多多少少的有些像他。可是即便是再如何淡然的一个人,当他转身面对皇上,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场伤心欲绝的旧事时,也无法保持冷静。

    “当年你为了一己私欲,派人偷袭与我,害我受伤还差点因此丧命。若不是你如此害我,我何苦会在和兰儿要定亲的时候消声灭迹?若不是你以我性命威胁,她又怎会甘心随你入宫?又何至于会惨死宫中?你生生的拆散了我们,生生的耽误了我们的一生!我来找你寻仇,奈何侍卫众多,我一人应付不来只得无奈逃走,却在逃走的时候碰见了那时还是小小的冷言。我总想着,你所带给我的痛苦,我一定加倍奉还给你,要让你国破人亡,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让你的儿子亲手杀了你替兰儿替我报仇!于是,我劫走了他,我养育他多年,无非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他拿着剑狠狠的刺入你的胸膛,那是我长久以来最想看到的一幕!”高伯生第一次说话如此激动,几乎是情绪崩溃。

    “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却为何还要阻止他?”皇上面色苍白,仿佛不能承受这样的事实。

    “是啊,我的目的就要达到了,就差这一步!”高伯生大笑着,“可是我终究没有你的铁石心肠,我与冷言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也许我当初劫他的目的不纯,可我早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让他再活在复仇的痛苦之中,更不想他遭受天谴!”

    高伯生长叹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今日之后他愿不愿意在做我的徒弟,他都是我的孩子!”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长久以来的秘密终于揭晓,压在心中的巨石也一下子掀开,可是他并不觉得轻松。家国的仇恨也好,个人的私怨也罢,冷言他那时终究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皇上对高伯生的话嗤之以鼻:“我的儿子早就死了,他即承认自己是冷家的后人,那么就该死!来人啊!”皇上这样一喊,又有一大群侍卫闯进来。“前陈余孽冷言,擅闯皇宫,意图弑君,杀无赦!”

    侍卫们得了命令,蜂拥而上。

    “我才是冷家真正遗留下来的那支血脉!”高伯生大喝:“你要杀便杀我,放了冷言,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那便是你们两个都是冷家人......”

    “我有皇室玉佩为证!”高伯生抬手将一块玉佩高高举到皇上面前,玉佩上清晰的“熙”字刺痛了皇上的眼睛。这玉佩是皇家儿女独有的证明,从出生便跟随着他们。而那个“熙”字正是当年二皇子的名讳,却因着他早年丢失,几乎再没人提起这个名字。

    “李璟熙,李璟熙......”皇上愣愣的伸手将玉佩握在掌中。“这是当年朕同他母妃共同为他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写进族谱他便丢了。”

    “如今你相信了?”高伯生问道:“我才是你心心念念的冷家后人。我隐姓埋名的苟活于人世,原本恨透了皇室,却因为遇上了兰儿,她是那样美好的姑娘,美好到我一度想放下所有仇恨。我总想着,反正大家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就这样与她生生世世便是最好的结局。哪成想,我们到底逃不了是仇敌的宿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上突然大声的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议政殿。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欺骗!他这么多年遵照祖训追踪冷氏一族下落,然而真正的冷氏族人便是兰儿曾经拼命保全的爱人;他日日相见的从荒野中拾回来的孩子,他以为他对她有莫大的恩情,却原来那是他和兰儿的女儿;喊着要杀他要替前朝冷家报仇的冷言,如今摇身一变竟变成了自己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他还能相信谁?到底谁的话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这生活欺他如此,他到底要怎么办?

    大琼的皇上,在位二十三年的九五之尊,第一次对如今的境况手足无措。他的整颗心都是混乱的,几乎一瞬间,他便又苍老了下去。

    他错乱的看向高伯生:“你将朕当什么?竟然耍了朕这么多年?朕自会再验证冷言的身份,只是你即承认自己是前朝余孽,就别想轻易离开!”

    “当初你没能阻止我逃离,以为如今就可以了吗?”高伯生不屑的笑笑。

    “李家祖训,凡冷氏子孙,不论男女,不分老幼,一律斩杀,今日即便是赔上所有侍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皇上抬手大喝:“拿下这个逆贼!”

    众侍卫得了命令一拥而上。

    “我看你们谁敢!”冷言猛地窜过来,护在高伯生面前。“谁敢伤我师父,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冷言?”高伯生没有想到冷言得知真相后依然会如此护他。

    “师父,您曾说过吧,我和阿音是您这辈子的指望。您虽掳了我,却也是真心待我和阿音,冷言心中早认定了您是我的父亲。您不也说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论您是否欺骗与我,我都不后悔跟了您这许多年。”

    “冷言!”皇上高声断喝:“你闪开!若他是冷家之人,那便是我李家的仇人。”

    “仇人?”冷言冷冷的看向他:“大琼建国百年来,我只见李家对冷家肆意残害,大琼境内甚至没有冷姓之人。说到底,李家夺了冷家的江山,该死的人应该是李家!”

    “你放肆!”

    “我不光放肆,我还要去掉高姓,从此以后光明正大的在大琼的土地上姓冷!若是你不赞成,即刻就杀了我!”冷言眼神坚定,不肯退让半分。

    “你以为朕不敢?”皇上气急,说话间便要拔剑。

    “来啊!”高伯生大喝:“杀了冷言,刚害得自己的女儿客死异乡,如今就要手刃亲生儿子,天下当真有你这样的父亲?”

    皇上听闻此话,再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拿着剑的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那把剑。

    “你们走吧。”他终于妥协,挥手遣散了侍卫,扔掉手中长剑,那件‘当啷’一声,听起来尤为惊心。

    “既然你肯放我们走,为了酬谢你,那我便做一回好人,告诉你个好消息。”冷言开口:“阿音她还没有死,如今依旧关在北周太子府中。”

    “真的吗?”皇上猛然抬首,今天他接受了太多的震惊,几乎不能承受。

    “哼!”冷言冷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伸手携了高伯生的手郑重的站在议政殿的高台之上,低头眸睨着阶下众臣。清冷的气息波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高傲的站在那里,一如所有的皇子该有的气势:

    “我以前陈冷氏唯一的血脉之名在此昭告天下:去原高姓,从今以后以冷姓存活于大琼的土地之上,后世之人皆改为冷姓,谁若阻拦便是与我冷言为敌,今日死于殿上之人皆是你们的下场!”他的话掷地有声,说完后,有的胆小大臣都差一点跪下。

    冷言再不理会殿上任何人,拉着高伯生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所过之处,群臣避让,恭敬至极。

    天启二十三年腊月,那是北周最冷的月份,肆虐的北风卷起地上的落雪,发出呼呼的声响。大琼在这样的季节遣使顶风冒雪奔赴北周,愿以荆楚境内五座城池换回兰音姑娘。

    大琼的使节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严寒,乍一来北周,只觉得孤寂寒冷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时就折返。与此同时,宣帝还发出了在大琼境内遍寻淑贵妃的下落密令。原因是,宣帝在经历了兰音和冷言这两件事后,总以为奇迹会一直发生,便断定淑贵妃还没有死。于是找人掘开了贵妃陵,谁知棺内果真空无一物。他便当真以为贵妃尚在人间,派了大批人员四处寻觅,画像几乎遍布整个大琼。

    不日,派往北周的使臣传来消息,称与北周未能达成共识。奏报中写道:“北周太子慕辰,为人傲慢无礼,臣等带着诚意而来,愿以五座城池迎兰音姑娘归国。北周太子却随手指向邺城,说若想换回兰音姑娘,北周只要这一座城池便可。这分明就代表他要侵占大琼之野心,臣等愤然,特将此事报知陛下。”

    通篇奏报中写满了使节们在北周受到的冷遇与辛酸,就差没直接说,我们呆不下去了,快点让我们回去吧。

    此次事件在两国传播开来,兰音姑娘倾国倾城之名震惊天下。传闻中,大琼兰音姑娘拥有倾世之颜,能够死而复生,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这才引得两国互相争抢。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们更是将兰音姑娘短暂而多彩的一生编排的神乎其神。

    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故事的版本虽各有不同,却也是殊途同归。都道是这兰音姑娘空有绝世容颜,却红颜命薄,命途多舛。更有游方道人卜卦算命,称她命格异数,注定被帝王所缠,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纵然死里逃生,亦会祸及亲近之人。实为不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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