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犷原是对这病弱单薄得像随时要厥过去的小人儿,生起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闷恼感,直想好好点拨她几句,可是当他亲眼看见竟然连个贱奴都敢当着自己的面恣意羞辱她,不知怎的,胸口那股邪火轰地窜上半天高了!

    “闭嘴。.”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阿代。

    阿代吓得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发青。

    “孤问你,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他那双深邃凤眸转而凝视着孟弱,缓缓笑了。

    孟弱却感觉不出他真有笑的意思,胃底一寒。

    “臣妾错在,让大君生气了。”她硬扛着他那凌厉袭来的强大压迫感,声音渐小,头缓缓低了下来。

    尽管她垂着头,却巧妙地斜侧角度,教他清楚地瞥见了自己眼角那一抹微闪的水光

    慕容犷胸口莫名一窒!

    “你,你不准哭!”他没来由惊跳了起来,忍不住低吼,“同孤好好说话!”

    “臣妾没有哭!”彷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般,她鼻息浓重地大起声音来,苍白的小脸倔强地抬起,拚命吸气吞着口水,“臣妾才没有哭!崔姊姊说只有我们这些低贱无能的弱者才会掉眼泪,可阿弱不低贱,阿弱不是”

    慕容犷手足无措地盯着面前这明明眼圈儿都红透了,唇瓣惨白颤抖,却死命强调自己没有哭的小人儿,胸口顿时像被谁狠揍了一拳。

    该死,他弄哭她了。

    不,她没哭,可这副憋红了眼也不让泪水滚出来的小模样儿,却比嚎啕大哭还要教他心痛?

    慕容犷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烦躁郁闷得像头被拘在铁笼里的猛虎,只能咆哮着不断转圈圈,却找不到出口只得把一口邪气全冲旁人发了!

    那叫崔姊姊的又是个什么混账东西?竟敢恣意辱骂他的美人,把他这个大君都当成死了的不成?

    “那种混账胡涂人说的话能当真吗?”他一脸悻悻然,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愠怒和几不可闻的一丝祈求,“那人是谁?孤替你出气也就是了你、你就别哭了。.”

    “阿弱才没有哭!”小人儿居然还炸毛。

    他被她噎得一时气滞,怒极反笑。

    可见她娇弱的身子瑟瑟椅着,好似随时要晕了,慕容犷看得心惊肉跳之余,再有天大的火气也消融了七七八八,频频揉着隐约作疼的眉心,只盼着她别活生生把自己气憋到厥死过去就好了。

    “好好好,是孤看错了,阿弱没哭,阿弱最勇敢了。”他话冲口而出,俊美如妖的玉脸瞬间红了红,暗恨自己还真是撞邪了,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

    “嗯,”小人儿这下子破涕为笑。“谢谢大君。”

    这一笑,犹似珠露沾梨花,雪去春绽艳色开,慕容犷一时看怔了,呼吸停顿。

    一旁的阿代则是忌妒怨恨难抑,心底暗暗骂了句:这病西施就是个狐媚子!

    孟弱噙泪嫣然一笑后,彷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忽儿哭一忽儿笑,可丢脸了,随即不好意思了起来,赶紧起身,平握玉掌举至额际,朝他低眉行了个完美无瑕的宫礼。

    “大君在上,您国务繁重运筹帷幄,臣妾院中区区小事,却劳您费神相问,实是臣妾之过。”

    他那双凤眸微微透亮发光了,注视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小人儿,嘴角不自禁略扬起,戏谑地道:“可终于懂事些了。”

    孟弱瞬间羞红了小脸。.

    “你说,孤听着呢。”他修长手指轻轻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浅笑道。

    她微僵,立时恢复过来,郁然地低声叹了一口气。“阿代是臣妾侍女,多年来伴臣妾左右,如今主仆缘分既尽,强留也无益,倒不如各自珍重,彼此安好还请大君允可。”

    慕容犷凝视着她,嘴角笑意更深了。“美人真是善心软意人,不过你确定这番心思,用对了地儿吗?”

    阿代至此终于听出了一点苗头,心一跳,慌忙抢着插嘴道:“大君,您别中计,主子她是怕奴奴——”

    唇畔含笑的慕容犷眼神一扫而来,阿代瞬时僵立当场。

    “拉出去。”慕容犷懒得再看这没规矩的贱婢一眼,大手一挥。

    那手势是宫人见惯了的涵义——杖毙。

    惊恐万分的阿代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动作迅速的几名宫人熟练地卸了下巴扭住关节押走了。

    小姑子救我……

    殿外传来的含糊尖叫声,让孟弱面露不忍与哀伤,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第3章(1)

    眼睁睁看着前世那个将毒药捧到她面前,狞笑着亲手强灌自己服下的阿代,今生却如此轻易就被了结,孟弱虽有一丝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借刀杀人”是远远胜过教自己弄脏了手。

    “孤出手替你处置了这背主之人,也省得你白瞎了这份好心。”慕容犷负着手昂藏而立,察觉她隐约失神恍惚之态,忍不住重重哼了声。“傻子。”

    “一个人的心,有人能弃若敝屣,也自有旁的人能看得见的。”她目光流露着悲伤,可半晌后像是领悟了什么,眸光迅速黯淡了下来,语气闷闷地道。

    “孤真怀疑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咳咳咳”被个前世逼死了自己的男人如此相问,她顿觉讽刺难当,胸肺剧疼,不由低咳了两声,忙用大袖掩去了。“臣妾失礼了。”

    他心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拍背,拳头握了又松,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改为拂了拂龙袍衣摆上毫不存在的轻尘。

    “今日的汤药喝了吗?”他故作不经意提起。

    “谢大君关心,汤药”她吞了口口水,脸色有些发白。“喝了。”

    慕容犷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状,沉吟了一下,随即恍然。“汤药不好入喉?”

    “嗯”她的神情隐带一丝苦恼,半晌才有些腼觍又尴尬地道:“甚苦。”

    见状,他眼神温柔了一瞬,笑意真心了几分。“怎么不让人送果脯来甜一甜口?你也太好性儿了,无怪乎伺候的奴都敢轻心了。”

    慕容犷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严厉,在殿门处垂手侍立的宫人慌得跪伏了一地,冷汗狂出如浆。

    “奴下罪该万死!”

    “大君,您莫怪罪宫人,是臣妾脾胃弱,服了汤药后再不能进他食,非是他们伺候的不好。”孟弱赶紧解释,神情有些无措。“是阿弱自己不济事的。”

    “你……”他略带不忍,迟疑问:“病了很久?”

    “不敢瞒大君,臣妾是自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自幼为此所喝汤药无数,已是惯了。”她轻描淡写道,“其实以臣妾蒲柳弱质之身,本就不该侍于君前,若是将来也只是徒然给这宫里添了晦气。”

    慕容犷莫名心头火起,也不知是恼她咒自己,还是气她不识好歹,凤眸不由微微眯起——或者,她这是欲擒故纵吗?

    “你这症候会过人?”他似笑非笑的问。

    “非会过人。”她摇头。

    “那么三五日内会香消玉殒?”

    她怔忡,小脑袋又摇了摇。

    “那不就结了?”他的眉毛高高往上挑。“你是陈国进献的礼,孤既不嫌你,你便好好待着,日后若孤觉得晦气了,也自有处置。”

    孟弱身形一僵,尽管极力说服自己别被勾动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气血翻腾。

    处置?又当她是个坏了就该丢的物事?

    他果然无论前世抑或今生,都还是那个冷血狠辣、随时翻脸不认人的慕容大君!

    帝王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犷愉悦地瞅着这张苍白的脸蛋儿被自己三言两语气得双颊酡红,心下莫名涌现了股恶趣味的满足感。

    果然还是艳若桃李的小模样适合她,大大胜过那副病恹恹得叫人心悸的形容百倍。

    会生气,会涨红小脸的她,看起来康健多了。

    他已经不能够再见她奄奄一息,撒手西去的情状

    突如其来的念头令慕容犷没来由一震,胸口像是有只巨掌狠狠掐拧住心尖,绞痛得他气息紊乱,眼前阵阵发黑了起来。

    ——孤这是这么了?

    孟弱见他神色不对,心一紧,不假思索地急急斟来一碗热茶递到他手边,直待看他接过后饮罢,血色逐渐恢复,这才一愣,随即暗暗恨起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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