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苹苹持续高烧不断，奇怪的是她的精神比平日里好百倍，面对空无一人的奢华病房，她把能摔能砸的物品全毁坏不算，鬼哭狼嚎地把护士折腾到筋疲力尽。.无论白天黑夜，她只要一睁开眼就不要命地哭，而季郁礼消失地无影无踪。
申苹苹是恍惚的，她不愿记起被季郁礼压在身下的画面，可一闭上眼睛，那些不堪入目的现实全部如同一张张幻灯片似的来回播放。明明，她要的是停止，而它偏偏无边无际地滚动着，一页接一页，自作主张。
申苹苹先把季郁礼比作疯狗，权当被他咬了一口，反正这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这样远过不够解心头之恨。她又把季郁礼当成强奸犯，她想起诉他的，可是到最后两败俱伤的结果，会连累到自己，于是作罢。
申苹苹沮丧地捶胸顿足，她讨厌被人逼迫，季郁礼一向是最风度不凡的男人了，怎么昨天会那样人面兽心呢？申苹苹一再为他找各种借口，试图平息夫妻之间的裂缝，可是她做不到。她是个斤斤计较且小肚鸡肠的人，季郁礼的行为是对她的侮辱，勉强她已是最大恶极，他甚至大言不惭地说，他勉为其难已久。他妈的，你当自己是有多少能耐？申苹苹满腹牢骚，她恨季郁礼，心情却不再抑郁。
申苹苹是个好女孩，她的缺点亦优点，心软善良。回过头想想，她早和季郁礼滚了无数回床单，也正如季郁礼所言，这种事情不过夫妻之间的寻常做爱。可，他怎么能勉强她，勉强地那么不屑一顾？唯一丢脸的是，申苹苹在被动难堪的境地，季郁礼让她……让她对他，也很有感觉。
申苹苹欲哭无泪，原本一件严肃的案子，被她在混乱的思维下，变得无厘头起来。只是，有一点确定，季郁礼是瘟役，申苹苹避之不及。
半夜里，申苹苹辗转反侧，白天睡了十四个小时的报应来了。走廊上，早没了来来回回的走动声，她却听得转动门锁的声响。她例来胆小如鼠，不敢睁开眼便只能竖起耳朵，心中暗自祈求不要听得任何风吹草动。
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申苹苹猛然点亮床头灯，眼前唐突地映进季郁礼消瘦许多的脸庞，才两天时间，他的下巴瘦得发尖，眼窝深陷。
申苹苹想也没想，不见他还好，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枕头朝他扔，嘴里不依不挠破口大骂：“你这个禽兽，滚出去！”
季郁礼顿住脚步，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申苹苹把床上的物品全砸向了他，连被子都无法幸免，她骂着骂着就不争气地哭出来。不见他还好，一见他就控制不住地慌张，既爱又恨。以为，受了伤害就能扼杀爱情。
可，它是爱情啊，说不爱就不爱，谈何容易？
申苹苹愤怒地从床上跳下地上，再好的医院也比不过家里，铺有暖暖的地热。一月的寒冷，寒意直达脚底，申苹苹冲到一言不发的季郁礼身前，女人大多具备泼妇的本能。她用了全力推攘季郁礼，一见到他，所有防线全盘崩溃。
清除一个人的记忆，只有不闻不问亦不见。
“季郁礼，你不是人，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以前那么喜欢你，你却打我，你还……”申苹苹申诉地比窦娥还冤上无数倍，季郁礼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他面容倦怠，只能凭着下意识，紧抱住申苹苹，不敢松动一丝一毫。
抱歉，他的下意识，让她受委屈了。季郁礼不要解释，做了就是做了，他无话可说。
这一夜，漫长地像梦，申苹苹睡到中午，病房里空无一人。她使劲回想，真的记不清，季郁礼是否来过这里。
管他的，见面，还不如不见。
申苹苹打包好行李，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苦楚，一个人住院，一个人出院，来去如风。她想申母了，想念被她唠叨，想念被她无情数落。她是空手出院的，下巴的红痕褪了，唯一的礼物仅是手背上的十来只小针孔。申苹苹才二十二岁，正是细皮嫩肉的好年纪，薄弱的阳光下更衬手背乌青红肿。
她半眯着眼睛，头顶有飞机飞过，轰隆隆响地有些耳鸣。天冷了，她只套了一件厚毛衣，风穿透密密缝的缝隙，她冷得自己抱紧自己。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她只有自己了。申苹苹边走边做最坏的打算，要是季郁礼不同意离婚，大不了她先和他分居，所幸上次没听季郁礼的话，把那套租的小破房子给退掉。
她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晃，如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北风吹得她嘴唇发青。
她身无分文，不敢拦出租车，她亦回不了季郁礼的家，因为她没有钥匙。最让申苹苹绝望的是，她居然不敢见到季郁礼，她怕自己的坚持在见到他之后，毁于一旦。她是死了心也要离开那个可怕的男人，他欺辱她，申苹苹介意他把戒指扔掉，介意他说他勉为其难已久……
申苹苹饿得饥肠辘辘，这条街面对面全是餐馆，有小有大。不过她相信，如果此时她的兜里能揣上一张百万英镑，店主毫无疑问会把她当成神经病来对待。
如今的人，过于现实而又惯性冷漠，见死不救成了人之常情。
申苹苹感慨颇多，进退两难真是暗自神伤，她没有勇气把那日的情形告诉好朋友。申苹苹灵机一动，也只能抱着唯一的希望，希望他能帮帮自己。至少，替自己付一下车资吧，她脸皮一厚，豁出去了。
出租车是开不进别墅区的，然而保安认识申苹苹，这才开出通行证。她记得，杜其蓝说，他住在E区三栋。莫名其妙，自己会在最无助的情况下，想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大约，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吧，所以多一次也不怕。另外，杜其蓝是值得信任的，他不会咄咄逼人，只会一笑而过。
申苹苹按了两下铃声，仅管天公不作美，但是老天有眼。门被打开，杜其蓝穿着浅灰色的毛衣，他意外来者是申苹苹。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几秒，司机等得不耐烦，按了按喇叭催促。
“蓝总，你能帮我付车资吗？”申苹苹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是冒昧的，可是人家都来开门了，她也就实话实说。
杜其蓝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多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楚楚可怜。杜其蓝笑着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从屋内拿出皮夹，帮申苹苹付了车资。申苹苹悬在半空的心，悄然落地，她感激万分，再次咬着下嘴唇，带着八分的不确定性，尽可能软着语气：“蓝总，你家里有饭吗？”
申苹苹皱着鼻子，她无时无刻不张扬着自己的稚气与淘气，她是个大度的女孩，季郁礼应该懂得何谓庆幸。
杜其蓝一手抓着皮夹，另一只手把门推得更开，语气里没有半分的疏离，不过淡然地发出邀请：“粗茶淡饭，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杜其蓝避重就轻，他猜想，申苹苹许是出门忘了钱包，才会找上自己。有时候，真不想有意无意接触到申苹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稚气未脱，掩然和那人相似到了极点。杜其蓝不自觉把申苹苹和她对号入座起来，他能做的，唯有逃避。
不见，才不会时时想起。
不想起，才会偶尔以为自己忘了过去、忘了她。
申苹苹无心环顾四周，正好是吃饭的点，看这情形，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桌上摆着两盘素菜，面相清淡并且量不大。果然如杜其蓝所言，粗茶淡饭，他并未假意谦虚。
“坐吧，我帮你盛碗饭。”这里是杜其蓝的居所，除了申苹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踏入过此地。甚至，这里的家务全是杜其蓝一人包办，连钟点阿姨都不需要。
杜其蓝很孤僻，他喜欢独居，他不喜欢交友。他习惯了安静，习惯了无人打扰，却为一个人办起了一家酒店，适应着过上八面玲珑的生活。
申苹苹趁杜其蓝走进厨房的空间，嫌弃地啧了啧嘴，她是无肉不欢的主啊。况且，申苹苹不请自来，这点菜，还不够她一个人填饱肚子的呢。
“不好意思，事先不知道你会来，饭菜不合你胃口的话，我带你出去吃？”杜其蓝见申苹苹迟迟不落筷，婉转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就连这点小动作也神似，嫌弃饭菜不可口，不肯动筷。
申苹苹尴尬地笑了几声，这样一声不吭地跑来打扰人家已经过意不去，怎么还好挑三捡四。她也不客气，不恭维：“我先尝尝看再说。”
其实，味道算不错，入口就是饭菜的香味。杜其蓝十分自觉，自己几乎没再夹几次菜，生怕申苹苹吃不饱。
杜其蓝与上次如出一辙，他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如其来跑去找他。也许是不在意原因，也许是对别人的私事不好奇，申苹苹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杜其蓝更好的避风港。
等到杜其蓝收拾好残局后从厨房出来，申苹苹思来想去，继续找了个借口赖在这里不想走。她清楚，只要走出这扇门，她便会回去季郁礼的家，面对残酷考验。
“蓝总，这个电脑能借我上网吗？”客厅的矮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还有几本她不感兴趣的堪比砖头厚的书。
“当然可以，你请便。”杜其蓝坐在单人沙发上，申苹苹虽是打开了网页，却忽然别扭起来。她很想解释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杜其蓝帮忙付车资，为什么厚着脸皮吃完了饭还想赖着不走。
只是，她不会撒谎骗人，更不想实话实说。有些事情，太过难堪，连自己想起都会奢望要是能让吸血鬼帮自己清除记忆，那该多么好。
申苹苹一个下午都处在郁郁寡欢的状态，她选了一部电影，看到一半就再也没有心思看下去。她抬起头，杜其蓝捧着一本书，埋头苦看，不为外界所动。他收敛的表情，像一幅静止的油彩画，完美得超脱现实。
“蓝总。”申苹苹不想和他说什么话，话却脱口而出，不由自主。其实，好多话都想问问他，可杜其蓝一点儿也不打听申苹苹的事情，所以那么多的话，申苹苹也徘徊在嘴角问不出口。
“什么？”杜其蓝闻言，抬起头，他不爱笑的。说话是说话，问话是问话，表情不会有大的跌宕起伏，也很少笑。
“谢谢你。”申苹苹自然而然笑着道谢，谢他的陪伴，谢他的车钱，谢他的饭，谢他的收留……总之，在她困难之时，他没有推开自己，所以谢谢。
“不客气。”杜其蓝常年如一日，总是很客气，同别人交谈是如此，回应别人的话，也如此。
多想，再回到遥远的那天，遥远的那里，听他亲切地笑话申苹苹是胆小鬼。
人生啊，若只如初见……
被网络用烂了的一句经典词句啊，原来大俗真是即大雅，它字字珠玑，戳破了多少个等待，多少个无奈。
“我先回去了。”申苹苹长叹一口气，现在，还不是她躲去天涯海角的时候。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她一个人走；还有很多场仗，需要她一个人打。
杜其蓝点头，他喜欢用点头来代替肯定的回答，更不会掺杂一丝笑容。
申苹苹走出两步，杜其蓝犹豫不决下，终是于心不忍地喊住她：“申苹苹，有事可以来找我。上次忘了，回头我发你消息。”
申苹苹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回望杜其蓝。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没有什么来得比这句话更能暖和人心。申苹苹笑得泪流满面，杜其蓝清秀的脸，混和在泪光之中。
早不见太阳，风阴沉沉，凝重的心思，就这样轻而易举解了锁。
申苹苹到家后，绝对的傻了眼，大门敞开。她先是贼头贼脑打量了一翻，还没摸到任何线索，季郁礼正打算来关门。他没有情绪地看了一眼申苹苹，并不意外，语气清冷地告之：“爸妈回来了。”
申苹苹立刻拉长下来脸，这样的他们，要怎么面对父母。她立即把不满传递给了季郁礼，像在责怪怎么把父母给招来了，季郁礼只是问她：“你要进来吗？”
“小礼，是苹苹回来了吗？”申苹苹一个头两个大，这宏量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母亲大人还会有谁，上午还想念她来着，此刻只想避得远远的。
申苹苹瞪完季郁礼之后，大难临头地进了屋，正值四位大家长谈笑风生。客厅里，堆着大大小小十来只行李箱，申苹苹强颜欢笑地一一叫过四位大家长。
“苹苹，我们前脚刚到，你后脚就来啦。是不是小礼偷偷通知你过了，这么大的人了在家里还待不住。”申母剥着桔子，又把最外面一层白丝络剥得干干净净，桔肉显得格外丑。然后，申母亲昵地掰开一瓤塞到了申苹苹嘴里，自然的动作仿佛熟能生巧得天经地义。
季母也不甘落后，一个劲抓着申苹苹的手，说着他们旅游时的趣事。两位父亲闲来无事，开始下象棋消磨时间，顺便听女士们的叨唠劲。
季郁礼泡来六杯茶，申苹苹完全不领情，季郁礼刚把茶杯放到她伸手够得着的位置，申苹苹二话不说把茶杯移开，眼不见为净。.申母和季母居然相视一笑，心知肚明似的以为小夫妻在闹矛盾，所以假意没发现，眼底却是笑着。
申苹苹忍无可忍，积压在心里头的秘密已经够多，这一次怪她不懂事也好，怪她无理取闹也好。她只想，只想和季郁礼分开。
离开他，重新过自己的生活，一心一意，像从前一样。
从前，她单纯的世界里，还没有季郁礼入境。
“妈，我要和季郁礼分开。”所有人，全都哑口无声，统一的目光迎向申苹苹，静待下文。只有申母一个人按耐不住，她几乎拍碎茶杯，生气非常：“申苹苹你说什么胡话！”
“苹苹，小礼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多宽容他。”申苹苹在季母眼里，永远是个好媳妇的形象，她对申苹苹是爱不释手，不分是非自然把所有错揽到自己儿子头上。
季郁礼一言不发，他和申苹苹的视线一扫而过，不愿多看她一眼，一眼也不愿多看她。
“我是认真的。”申苹苹再次表明态度，这下真把申母惹得火冒三丈，她一声令下：“申苹苹，跟我上楼！”
当然，季母也把季郁礼叫了上去，四个人坦然相对。申苹苹和季郁礼分居两侧站着，申母和季母一一你一言我一言批评着自己的孩子，颇有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架势。申母质问申苹苹，软硬兼施，她却闭口不答，就连离婚也不再重提。
两位母亲数落完之后，劝也劝不动了，申苹苹静静垂着眼眸。只有季郁礼，打破死寂的空气，低沉的嗓音沙哑，像患上了重感冒的病人。
“是我的错，不怪申苹苹。”季郁礼抚额，他出乎意料，申苹苹一秒都等不下去了，她不给任何人缓冲的余地，包括季郁礼。他猜到，申苹苹会提出离婚，却不是此时。
“那就你来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要闹到离婚的地步！”季母一向温柔贤淑，她不比申母，伶牙利齿，精明凶悍。可是，儿媳妇铁了心要离婚，她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回到家里，她依旧沉浸在旅游的美好中，她足足准备了两个大行李箱的礼物给这对小夫妻。
季郁礼紧锁眉头，凝重的表情，纠心地痛着。那样不美好的回忆，他不想被别人挖起的，他还不打算把隐私昭示天下。
“季郁礼你到底对苹苹做了什么？”季母急得跳脚，心脏扑腾扑腾汹涌起伏，导致脸颊通红，气喘吁吁。
“我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情。”纵然难以启齿，季郁礼做过什么不会赖，他开始不耐烦，脸色极差。
申母听后却出奇地大舒一口气，她这样想，夫妻之间原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男人主动一些没什么过错，女人总是传统保守，况且男人的欲望总比女人高出许多。
“申苹苹，你别闹了。离婚不是你起兴时的一句空话，你知不知道当初选择嫁给一个男人，就要和他同舟共济？”申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申苹苹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她一根筋的思想她清楚得很。
无非，季郁礼这只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让申苹苹下不来台了，小姑娘面子薄经历少，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申母OPEN得不属于中国人，反而是季母，她狠狠瞪着季郁礼，尽显埋怨之色。
申苹苹尴尬得不敢抬起头，她不想让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的，就算是许一生她都还没有做好倾诉的心理准备。她以为，申母会帮她，至少骂季郁礼几句也是好的。可是没有，她一味地怪申苹苹，怪她不懂事，怪她没有夫妻相处的宽容气度。申苹苹鼻子一酸，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吸，季郁礼着实不忍心再看她落泪，只好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这样未必是坏事。”
申母沉着脸，一如既往维护着季郁礼：“申苹苹，你总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季母不干了，她下了狠心冷冷回应申母以及季郁礼：“苹苹，你永远是我的好女儿，我和老季的家就是你的家。季郁礼要和你分开，我们家，有你在就没他！”
申苹苹只是哭，申母被她哭得六神无主，气得直接拽老申回了家，行李都顾不上搬走。老季在从中充当和事佬，先是安慰了申苹苹半个小时，申苹苹哭得早已是泪人，听着却无动于衷。反观季郁礼，他视死如归般承受着来自于季母的压力，他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这一晚，一切战争戛然而止后，季郁礼和申苹苹再无一句正面交锋。季郁礼直接进了客房，申苹苹漫无目的，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良久。脚麻了，哭累了，眼睛肿得堪比杏仁。申苹苹又气又恨，她恨季郁礼没有一句交待，亦不留下一声哪怕是于事无补的道歉。可是他没有，他犯了错，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或许，申苹苹提离婚，季郁礼再好不过。可能，他终于庆幸等到这一天，或许还暗自窃喜，他可以不用等太长时间。申苹苹更讨厌申母，明明是季郁礼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但她绝口不骂季郁礼，反倒是受了委屈的申苹苹被她批判得狗血淋头。冤大头申苹苹不敢和申母叫板，唯有自己吞下苦果，有苦难言。
申苹苹猛然想起，杜其蓝说过会发来短信，她欲起身上楼查看手机。走到楼梯转角处，她又记起，手机在被季郁礼激将的那一刻，早四分五裂摔成了碎片。她只好回身下楼，庭院里装有形状万千的照明灯，所有的卡通形象栩栩如生。
这个夜，格外寂寞，就连月亮也不够皎洁。申苹苹整个蹲着的身子，昏昏沉沉，夜深露重呢，寒气逼人。小腹传来一阵阵抽痛，申苹苹没有如愿找到sim卡，然而有几块白色的手机碎片，显而易见。欠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处，月光落在其中，误以为是珠宝。
不知何时，申苹苹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季郁礼的声音凭空冒出，她惊得只差跌坐在地。
“是在找这张卡？”冰冷的话语，如同今晚的冷月，如霜。他掩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申苹苹起身，季郁礼摊开着掌心，一张小衅颜色的卡，完好无损地躺在他宽厚的掌心里。
申苹苹的心似打翻了所有调味料，五味杂陈，她迟疑地接过。一秒钟的触及到季郁礼掌心的温度，那里冰凉如水。
“我检查了一下，没有坏。不好意思看到你一条短信，你介意吗？”季郁礼嘴边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双手插进裤袋，他穿着黑色棉质运动裤，气定神闲看着申苹苹。
“介意。”申苹苹脱口而出，她知道这条短信除杜其蓝以外，再无别人。
季郁礼耸了耸肩，一派从容淡定，他是一点也不介意的模样。也是，他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情去在意谁发申苹苹短信，申苹苹这样理所当然地猜想。
“你知道是谁？”季郁礼显然是在明知故问，可他要申苹苹亲口回答，他才会释怀。如果，这一次申苹苹只是骗他，他也相信她。
中午，他亲眼所见申苹苹乘着计程车，在杜其蓝的家门口下车。然后，一直等到傍晚，她才姗姗来迟。他不愿意去遐想，一个下午的相处外加一条短信，季郁礼尽量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
如果，他赋予的伤害是成全另外一个男人去抚慰，那么他自食其果，无话可说。可，才短短三天，申苹苹竟这样无法忍受，非要迫不及待地远走高飞吗？季郁礼真是对自己自由主义，他对沈如音视如己出，不管不顾申苹苹死活的时候，他毫无歉意。他把申苹苹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却容不得申苹苹在别人那里汲取安慰，男人从来没有大度的，只有谁比谁更小心眼。
“季郁礼，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吧，我的事不用你来指手划脚。”申苹苹一肚子恶气没地撒，她何错之有，可申母怪罪她。她只是任性的扔掉戒指，季郁礼不分青红皂白，把婚戒说扔就扔。季郁礼只顾自己不值一提的自尊，他不会设身处地为申苹苹着想一分一秒，他只会紧盯着自己看别的男人一眼，却不会反思自己为其他女人夜不归宿整整三天。
季郁礼丝毫不被申苹苹给惹恼，他笑得申苹苹毛骨耸然，一双犀利的眼眸满是鄙夷的痕迹。短短几分钟，他对着申苹苹已然耐心丧尽，失去谈话兴致，简单交待：“号码记在书房写字桌上的便条簿，记得去抄下来，免得到时找不到了怪我头上来。”
“非常感谢。”申苹苹不甘势弱，她怎会读不出季郁礼发怒前的征兆，可是她偏故意用这样的口气让他不快。反正，再不济也就是被季郁礼再勉强一次，她不怕了。是真的不怕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申苹苹抱着最绝望的心态，只是季郁礼怎么会再昏一次头呢，他说过他勉为其难那么久，凭他的资本，只要他挥一挥手，什么样的女人不比她申苹苹强过十倍百倍。
申苹苹如季郁礼所愿，第一个地点就奔向书房。电话号码是季郁礼手抄的笔记，没有预想中的龙飞凤舞，而是一笔一划，深刻清晰，只差把薄薄的一层白纸戳出千百个洞来。
申苹苹走出书房的同时，听得客房的门被季郁礼甩得震天响，然后屋内传来一阵支离破碎的可怕声。已经，好多个日夜没有安稳度过了，申苹苹正在渐渐习以为常。
先这样算了，等到他们相互折磨够，再痛痛快快离婚吧。原本，脆弱不过的不明所以的感情，就这样被他们磨平棱角吧。
申苹苹彻头彻尾做了一回婚姻里的傻子，没有爱情，一纸婚书虚有其表，又有何值得自己珍惜守护的理由。还不如，趁着自己年轻，不用心灰意冷等到自己残羹冷炙的年纪，重新物色一个好的对象结婚生子，共度一生。以免往后回过头来抱怨婚姻、怀疑人生迟迟，再也来不及悔不当初。
申苹苹豁然开朗，没有了季郁礼，她就不信自己活不成。谁也妄下定论，离开季郁礼，她可能比如今快乐一百倍呢？若是犹豫不决，前怕虎后怕狼，那么只有落得满处是伤的地步。申苹苹何其悲哀，初次爱过一个人，竟落得如此不堪下场。爱了，得不到相同的回应；不爱了，还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申苹苹左思右想，离婚以后，她可能就是举目无亲的人了。申母的态度很明确，只要申苹苹离婚，她大有把她赶出家门的狠心。
申苹苹省略了敲门，横冲直撞进了季郁礼的房间，那里乌烟瘴气，他居然赤裸着上身，大开窗子抽着烟。木地板，铺满了一地残屑，只怪这里没有周到得铺盖设一层羊绒地毯。
“你现在就让人拟一份离婚协议！”申苹苹在季郁礼身后大吼大叫，她受够了这种冷落，不想与他共处，哪怕只是短暂到一分一秒。
季郁礼仍是背对着她，夜色里，他整个人静止在一个相对默然的氛围里。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是放手还是让步。想必，他不是个太有主见的男人，他的成功不过只是成熟成象之下的锦上添花。无人知晓，他沉默的时候，便是痛苦。
季郁礼指尖燃着一抹腥红，记忆里，这是申苹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的样子。季郁礼例来如此，他要不把谁放在心上，那么他就如此无谓不在意。
他不怒亦不回击，口吻相当沉稳，就连呼出的气也随着香烟丝丝缕缕，不惊动一切，安然自若。
“你不担心我亏待了你？”季郁礼不答反问，眼里，再不见仄气与咄咄逼人。他恢复到平日里的张驰有度，自信从容，一副与任何人谈判都不会吃半点亏的精明商人。
“反正都是我做不了主的事情，想与不想又有什么意义。”申苹苹泄气般地道，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分掉季郁礼一些家产，毕竟是离婚，搞得风风光光注定是迎得满城风雨的啼笑皆非。申苹苹没有野心，甚至她的人生追求远不及许一生或庄优雅的一半。她向来得过且过，与世无争得一穷二白。
可是，她的婚姻，就要与她失之交臂。
“那么好，同我离婚你是一分钱都分不到的。当然，我的一切你都不在乎，何况是我的臭钱呢。”季郁礼自嘲地弯起嘴角，他是真的在笑，笑得令人心悸。
男人的伤心难过，因为易碎才遮遮掩掩过一生，申苹苹以为他刀枪不入，他却连烟头烫到自己指尖都隐忍不发一言。季郁礼始终把心藏得太过严密无缝，他害怕一个皱眉就把它们粉碎得片甲不留，至少如今，他不必失败得太难堪。
申苹苹点头答应，不久之前她也净身出户过一次，看来清贫的日子，将再次光临她。这样也好，她本不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大小姐，从现在起，尽量做到自力更生。只要努力，对待生活积极向上，一个人过活，应该不会太困难。
今夜的谈话，两三句一交流，匆匆散场。实际，并未匆匆，该讲的讲掉了。
告别，似乎真的不需要，它是多余的赠品，让人提不起兴趣。
结婚，飘飘然。离婚，亦飘飘然，不知所以然。
大约是终于解决一桩心头大事，申苹苹入眠很快，梦里一切皆好。
申苹苹具备职业精神，在家里头拟好理由充分的辞职信，没到部门便被告知，她被开除了。“轰”的一声，难得这个早晨神清气爽，气色不错，措手不及的消息让脑子忽然被炸开来的疼。季郁礼不愧是拥有着上千号员工的老板，看来情场如商场，季郁礼没有愧对“快、狠、准”的名头。申苹苹蓦然笑得透心凉，好你个季郁礼，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申苹苹面如土色，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了面子又丢里子，强烈要求在前台拨通季郁礼秘书后回应的“季总不见任何人”下，势必要见到季郁礼一面才罢休的无赖样。前台被申苹苹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拒绝不得，赶人不得，只差放声尖叫。
申苹苹拎起桌上的电话，根本不用刻意回顾季郁礼的手机号码，一路无扰。电话没有彩铃，枯燥地“嘟——嘟”拉长声，使申苹苹不佳的心情被放到最大。季郁礼不接电话，他估计是想到了申苹苹没折，所以才采取冷战模式。季郁礼真够有失大方，申苹苹被气得骂骂咧咧，她耐心向来极差，季郁礼是点中了她的死穴。
申苹苹顾不得形象，拔腿就冲向季郁礼的私人电梯，她躲开了保安的脚步，又累又吓，体力都下降。幸好，老板的电梯一路无扰，她在里头调整呼吸的频率。
申苹苹下定决心，在见到季郁礼的面时，一定狠狠把手中捏着的辞职信甩他脸上，不管到时人多人少。她需要用一个下马威以解心头之恨，他不仁，那就休怪她不义。
申苹苹说到做到，时机恰到好处，她从电梯出来，迎面就看见季郁礼率先从大会议室出来。他衣冠楚楚，手中空无一物，身后跟着一大群高层领导。申苹苹注意到，所有人的脸上如出一辙，没有半分的笑意。
季郁礼故意没看申苹苹一眼，而他身后的所有人，全把目光投向了不请自来出没于此的申苹苹。申苹苹没让大家失望，这出好戏的主角，是她和季郁礼。申苹苹二话不说，趁季郁礼走得她近了，一把扬起手中的辞职信甩向季郁礼清峻的脸孔。只不过，他的反应再慢也不能与申苹苹相提并论，他精准接住侵袭物品，转而半眯着眼，那里面透露出不好的讯息。
柯小新见状，连忙三步并做两步，从身后拉住季郁礼，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管他没有读到季郁礼此时为何种表情，纵然他十分高兴见到季郁礼碰壁的样子，可是他不保证季郁礼在明显不佳的状态下，会对申苹苹做出什么。
“季郁礼，有话好好说。”柯小新劝了一句，季郁礼颇为不满地挣离被柯小新钳制住的手臂，他不以为然道：“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柯小新信得过他，这才松开手，瞧见申苹苹怒发冲冠，他只好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当作无言鼓励。
季郁礼打破沉默的局面，他两指夹着辞职信，准确无误地指向申苹苹，轻轻抛下一句：“来我办公室。”
柯小新再想问些什么，季郁礼才不轻不重地对着申苹苹又关照一句：“你只有十分钟时间。”然后，他扬长而去，与申苹苹和柯小新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同时，用着昨晚被香烟烫伤的手指，从从容容把辞职信撕了，边走边撕，动作优雅潇洒。没有一个人会晓得，他在暴怒，暴怒到布满血丝的两眼，骤然生出许多寒意。
申苹苹大步流星紧随其后，留下一脸不解与担忧的柯小新无能为力。
季郁礼从抽屉拿出离婚协议书，申苹苹想也没想，大笔一挥签上大名。真想仰天长叹，若有幸与谁抱头痛哭一场那是最好不过，柯小新是个不错的选择。申苹苹看着季郁礼也签上了大名，只是她太蠢了，毫不知情离婚协议是一式两份，她没有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便迫不及待的离去。
这抽离得悄无声息，算不得好聚好散，充其量不过称得上顺利。申苹苹回到家时，季郁礼早派了人把她的衣物提前打包，只有一点点的东西，他却大张旗鼓请人特意来做这件事。申苹苹打从心底服了季郁礼，难道真还怕她藏点私房钱啥的？
季郁礼，何必呢，做得这样绝？申苹苹不屑的嘴角，唯一一次真正对季郁礼鄙夷轻视。她扪心自问，季郁礼再如何混蛋，她却常年如一日的敬重他。到头来，他的好形象已然在她心中荡然无存，在今天被赶出家门的日子。
申苹苹心生一计，季郁礼千算万算，也算不过申苹苹的雕虫小计吧。申苹苹去商城，想要把季郁礼的卡刷爆，谁想，她的消费累计到近三十万，她还是可以肆意挥豁。
下午，季郁礼与合作方洽谈方案，会议桌上，他的手机持续震动。一连串的短信蜂拥而至，申苹苹终于痛快地用了他的钱，在自以为她离婚成功后的离婚第一天。
季郁礼很难集中精神，只好表达了歉意，把会议时间延至下周三。有人说，让自己每时每秒处于工作状态，才不会去胡思乱想。可是没用，对于季郁礼而言，一点用也没有。他还是想着她，有好有坏，不分先后的跳出各种零星画面。他的脑海被一个人彻底占据，苦恼得无人诉说，只好独自承受。原以为，分开一段时间，对谁都好的。
只是申苹苹才刚离开，自己已痛苦得不着边际，是相离害的，亦是相思。
回了家，打开衣橱，收拾了她所有衣物，想让自己无牵无挂。可是，面对空荡荡的右边，对衬出左边季郁礼的一半衣物时，这才涌上孤单意。
让你离开，不是不爱，只是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离开我的机会。季郁礼苦涩地笑了笑，申苹苹，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了。你终于如愿以偿，如了你一心想要逃离我的愿望，这样放手，是否能减轻你些许伤痕？
这一夜，申苹苹睡得依旧香甜，床虽硬而小，然暴风雨总算过去。自己抱紧自己，也照旧温暖的是自己。
申苹苹不慌不忙窝在租借的小窝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离婚的消息未散播出去，如今的她真是身无分文，大约待到这个月底，她已经无法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申苹苹徘徊不定、犹豫不决，每一个念头都在怂恿自己最后回一次季郁礼和她曾经的家。她出门时心急如焚，忘了把钥匙归还于季郁礼，甚至一并把自己那台最宝贝的电脑忘在了那里。
思来想去，没男人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没电脑陪伴自己。猜也不用猜，季郁礼这个点当然是在办公桌前或会议桌上，申苹苹毅然顶着巨大压力，踏足了季郁礼的家。
申苹苹鬼头鬼脑的，她怕麻烦，索性连鞋子都懒得换，一股脑跑上了楼梯。这几步路，申苹苹跑得气喘吁吁，推开房门，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季郁礼不在家。她大舒一口气，把电脑装进电脑包，又把钥匙放到显而易见的床头柜。随后，她盯着睡惯了的枕头，恋恋不舍。那是她最喜欢的花纹，前段时间才用柔软液特意泡过，馥郁芬芳，特别容易入睡。
窗外是晴天，却是刮着大风，呼啦呼啦的，连玻璃窗都发着簌簌的声响。快过年了，空气却日以继夜得一天比一天困顿，濡湿的气息里，惯性透着一股偏潮湿的味道。
申苹苹快步离去，自此以后，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进来这间房子，也不再进得来。这一刻，她居然提早幻想着，季郁礼何时再结婚。
而，自己呢？再婚，会是嫁一个怎样的男人？浅意识里，她可能欣然承认，总有一个人不比季郁礼优秀能干，最好是和申苹苹差不离的类型，然后安然巧度一生。
走着神，思绪朦胧、恍惚、遥远。
又是楼梯转角处，悄悄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身子，这样冷的天，他只套着一件宽松的厚毛衣。居家的季郁礼，很爱穿成这个样子，随意简约，甚至邋遢可笑。毕竟，厚毛衣领口处再露出一块白色T恤的边领，穿在别人身上不会太意外，季郁礼穿成这样，多少是有些滑稽的。
季郁礼浅皱眉头，他是真没想过，此时此刻此地，他还能碰上申苹苹。申苹苹惊魂未定，她头也不回地避开季郁礼窥探的目光，连下楼的步子都像失了平衡，踉踉跄跄。还好还好，申苹苹没有狼狈得摔倒，回去的路上，她笑自己看了太多小说，走火入魔。
是啊，庄优雅早比申苹苹有远见，她曾对所有小说嗤之以鼻，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写的那些不入流的小说。她信誓旦旦地如同智者一般，预言着申苹苹的不着实际，她忠告申苹苹：“所有生话都是在帮小说打基础，你说那些幻想统统实现，谁还有空看那些不着调的小说。”
申苹苹反驳过庄优雅，甚至理由多多：“你成天写小说，怎么就不相信它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庄优雅若无其事：“正是因为不相信它会发生，所以才写着解解馋呗。”
申苹苹忍不住问司机借了手机，换来他的唠唠叨叨，申苹苹解释：“师傅，我用自己的卡。”顺便，她扬了扬sim卡，以示她没有说谎，更让司机没有后顾之忧。
真正的闺蜜，哪怕天上下着铁，她都会随叫随到。庄优雅便是，申苹苹一个急见，她便扔下写到一半的稿子，收拾自己后跑到了她们约会的老地点。
申苹苹不见熟人还好，自己强撑着，感觉离了季郁礼，还真没什么大不了。天，没塌下来，不是吗？
“死女人，你怎么这么没精神气啊？被老季欺负了？”庄优雅打趣，她压着点进门的，申苹苹却等她已久。
“是。”申苹苹有气无力，陷在沙发的一角，许是灯光晦暗，房间又放着轻缓的苦情歌。庄优雅颇觉申苹苹有股我见犹怜的娇滴滴，然后她走上去，抱了抱她。没想到，申苹苹呼吸急促，身子不经意间微微颤抖着。远远看着，没有人会发现，可惜庄优雅突然的举动，让她意识到大事不妙。
“说，出什么事了？”庄优雅心思细腻，通常情况下她和申苹苹一样，不着调的生话，不着调的做事。只是，她没有申苹苹的粗心大意，甚至庄优雅的内心极为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对她瞒天过海。
“我离婚了。”申苹苹很认真的说，两眼水汪汪，KTV幽暗的地点，把申苹苹的忧伤一览无遗。
庄优雅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申苹苹推了推她肩膀，仿佛这类不痛不痒甚是解气的关心不是她需要的，或许她想找个会写几个风花雪月文字的人过来，陪着她大悲大伤一回呢。只是，庄优雅纯粹没有那份伤春悲秋的僻好，这让申苹苹有些失望。
离婚之后，回头想来，自己难免难受痛心的。至少，她爱过季郁礼的，不比对父母朋友的爱少一分一毫。
“你怎么这样啊，人家离婚了！离婚了你懂不懂？”申苹苹嘟起嘴，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出来发泄发泄，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想了千万遍贬低季郁礼的词。申苹苹孤单又无助，可见到庄优雅，她就再也骂不出季郁礼一句，哪怕是一字。
她只想找个人，抱抱她就好了，就一会儿，再想他一会儿。
“申苹苹，是真的离了？”庄优雅拍了拍她的背，轻轻柔抚。
“这还有假吗，是我要离的！”人活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申苹苹大事放任自由，小事却是抓得死死不放。她啊，可怎么办才好？
如此天真无邪，轻重不分。
“申苹苹，有时候缘起缘落，这都是身不由己的事。或许，过一段时间，你会遇上别的男人。或许过几年，你又想吃回头草，谁知道呢。可是，婚姻是座围城，你从来都不是来去自由的，是一定要闹到要离婚的境地？还是，你只是要争一口气？”庄优雅没有怪罪，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至少比申苹苹看得通透些，也理性。
申苹苹真的没有意气用事，可所有人对她没有一丁点的感同深受。真的，有种切肤之痛，她也不要和别人讲起了。避免，每回忆一次，便痛不欲生一次。申母不懂她，庄优雅不懂她，她诉说与否，又有多少重要。
申苹苹敛着心绪，她默默不语，只听庄优雅寒碜她：“要不是看在你离婚的份上，老娘才不看你的晚娘脸！”
申苹苹又哭，哭得心灰意冷，肝肠寸断。
“女人是水做的，你将把我淹没。”
“去你的！”申苹苹忙里偷闲，回嘴道。
晚上，申苹苹把消息放给许一生，顺便开始了骗吃骗喝的人生。她顶着鱼泡眼，在庄优雅的“搀扶”下进了一家像模像样、格调雅致的餐厅。庄优雅打扮简单，她是临时被出门的，如此着装根本不入流。申苹苹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庄优雅至少脸长得不错，气质不落人一等，浑然天成学到了写作者的从容不迫。可申苹苹，一副无精打采、病怏怏得不痛快，脸上倍显憔悴暗淡。女孩子少了精神气，看着总差人一大截似的，没多少气质可言。
许一生一贯的落落大方，她进门时几乎成为餐厅的焦点，而她目不斜视，目标明确地坐到申苹苹对面。首先，她的开场白十分……闺蜜。
从餐桌上拿起方巾，横空递给了申苹苹，她的眼睛真够肿得厉害，完全到了不能看的地步。申苹苹嗔她一眼，接过方巾就回扔给了许一生，这才笑了笑，藏着那么一点狡黠。
庄优雅吃味得损了几句许一生：“你自己打扮得无懈可击不说，非得次次让我和申苹苹做绿叶，有没有搞错！申苹苹这样子，最适合的就是路边摊好不好！”
“作家，你想冻成冰块不成？再说，我哪次打扮得不无懈可击了，你说说？”许一生一笑而过，笑容生辉，她真是美，美得就差夺人心魄了。
申苹苹到了这时刻，毫无疑问是站在庄优雅这头，和她一同顶风作案：“下次就我们两个人出来，半斤八两，我们也做红花。”
许一生不急不躁，握起筷子，得意地回：“好啊，那今天你买单吧，我也省得吃力不讨好了。”
“呜……一生，你最好了。”申苹苹这个狗腿子，被庄优雅在桌下掐得肉痛。
申苹苹无情打击：“一生是我们的保障啊，就你那点破稿费，我可指望不上！”
“好啊申苹苹，你次次吃白食还好意思嫌弃了！”庄优雅最提不得稿费的事情了，自己日日夜夜付出的代价，哪是金钱能够用来衡量。她保证，假若申苹苹依旧以打击她的稿费为乐，那么她亦不会心软的，申苹苹的嘴皮子，谁都会是她的对手。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再不提离婚这事，庄优雅和许一生默契地不问原因，不去安慰。我们，本不应该痛上加痛的，不管不问，这样才好呢。谁愿意，三句不离自己那点破事，嚼来嚼去的，这餐饭也就食不知味了。
申苹苹过上了一段很是颓废的假期，人家都是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地过着春节。她却是躲在这间常年不见日头的小屋子，无人问津。申苹苹上网投着简历，一个星期了，半点回应也不见。她穷到买新手机的钱都没有，后来灵光乍现，有公司要她才怪呢，她连电话都接不到！因为这原因，申苹苹愁眉苦脸了许久，逛着淘宝都提不起兴趣，什么都想买，却什么都买不起。她不好意思再开口向许一生和庄优雅借钱，更何况这间房的租金还没有还全呢，而如今落魄如她，似乎离无债一身轻的日子，远得很。
申苹苹一狠心，从包里仅剩的千把块生活费里，挪出两百来，然后出了门。至少，在这个时代里，没有手机是万万行不通的。她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又无脸回到父母家……
申苹苹生出一骨傲气，再怎么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她也不能逼自己走上绝境吧，她可没有“自刎黄浦江”的勇气。
银行像是免费送钱似的，申苹苹排到了两百号开外，一个下午就茫然度过，说慢也快。充完钱，跨出银行门时，天黑了下来。这条街不算市中心，可是霓虹闪烁，周围也是万丈高楼。这样的不夜城，可怕得令人窒息，有钱与没钱，完完全全是过着两个世界的生活。
天幕暗垂，乌云聚集得低沉严实，要下不下的雨，叫人的心情明亮不起来。申苹苹穿过马路，走到车站那条街，尤显漫长。等车的人，寥寥无几，人与人之间站得疏散。谁也不会打扰到谁等车的兴致，这样年味十足的日子里，只有这些人脸上是不耐烦且标上生人勿扰的签。申苹苹穿着暖和的雪地靴，大衣也是加厚的，围巾把脸捂得只舍得露出一双大眼睛给路人看。
雨，不讲一点人情味，申苹苹皱鼻又皱眉，尽显小家子气。周边等车的人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像是隐忍已久，终于趁此借口合适，不甘地骂上几句“老天不长眼”都解气不少。路边一辆宝蓝色的Bugatti疾驰而过，水花溅了申苹苹一身，本十分干净的雪地靴迅速晕染开来几滩不雅的污渍。
米黄色的大衣上也脏了一大块，自此，申苹苹断定，开Bugatti的人全是混蛋。她不嫌嘴酸，别人全听着她的抱怨声，这才庆幸自己还不是最倒霉的一个。有了比较，人才分得出高低，当大家都在恍惚的状态下，那辆车倒了回来。
这车一定是疯了，这样倒车，公交车定会与之追尾的。雨越下越大，垂直得挂下来，申苹
苹尽量缩在遮雨檐下。那车放下车窗，朝着申苹苹按了按喇叭，脸上全无过错可言，反而是
理直气壮得吩咐申苹苹：“嘿，上车！”
雨实在大到已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廊，然后就是一副男人的嗓子，无不透着张扬，就和这辆车一副德性。
申苹苹不为所动，不理会他，然后别过头去，假意装成自己和他不熟的样子。其实，他们是真的不认识，不过那人开过了头还能再回过来，说明也没有太坏。
“小苹果，快上车啊，雨那么大。”风里雨里的，那人竟会叫自己小苹果，可申苹苹辨认得出，那人分明不是柯小新，并且柯小新才不会有钱到买Bugatti开的地步。
申苹苹小跑过去，凑了近才发现，那人发丝和额头布满了雨丝。哦，是墨清廉啊，她不管客套为何物，墨清廉也算拎得清，见她靠近已经侧身替她打开车门。
纵然墨清廉没有闯下祸后一走了之，申苹苹仍旧沮丧得不想搭理他，这天气已经够折腾人的，再碰上这种意外状况，她的心情着实开怀不起来。墨清廉连连说着抱歉，又体贴周全地从后座拿过一块浴巾递给申苹苹。
申苹苹狐疑地瞄他一眼，她忽然想起了季郁礼，怎么好好的男人都喜欢在车上备一条浴巾，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好意思哦，把你身上都弄脏了，现在带你去买一套干净的衣服好不好？”墨清廉这样建议道，他是个细心柔软的男人，听讲话就认定。
申苹苹原谅了他的过错，点头同意，脏兮兮的女人确实影响人的情绪。申苹苹闲来无事，随口一问：“你怎么不放几首张惠妹的歌？”游轮派对上，他们聊过几句，无头无尾，却是真心诚挚的。
“你想听呀，那我现在就放。”墨清廉二话不说，按开了音频，音质好得不像话。安静的车内，悠悠散发着几丝事不关己的香水味，歌词就这么长躯直入自己的心底，不经意间碎出一个洞来。
仿佛，有那么一刻，整个人就轻而易举融化在香水味里，溺死在一曲歌里。
“真好闻。”申苹苹顾左右而言其它，其实，不想说话的，又不知怎么的，怎么的随意说着些什么。常常，我们都在分神，为一些司空见惯的小事。
“是呢，我都舍不得让别人闻到这个香水味。”墨清廉半眯眼眸，实际他心情低落，大好的假日，他竟漫无目的转悠，做了班导入戏太深，长假过得索然无味。他只想早些开学，这样才能离她近一些。
“抠门。”申苹苹摇摇头，她碰上的这些有钱人都是怎么了，季郁礼是不分给她一毛钱，墨清廉是索性连免费的香水味都不想别人闻得。
“对爱情大方，就是对自己残忍，小丫头不懂了吧。”墨清廉自以为讲得句句在理，沾沾自喜地吹了一声口哨，眉梢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别样好看。
“你听听，爱情虚有其表。”申苹苹无力反驳，音乐悄然划破谈话声，申苹苹才抓会回了一句。
“你要真的爱了，才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爱情就是爱情，它不是两个字、一个词，更不会虚有其表。只有满嘴穷酸味的人，才一边嫌弃爱情，一边又把爱情时时挂嘴边不觉烦。”墨清廉脱下玩世不恭的外衣，申苹苹头一回发现，大概爱着的男人，谈起爱情来才万分认真。也不知，季郁礼曾经有没有过，和墨清廉一样的认真。
“喂，你追到贝小维了没？”申苹苹一笑了之，其实爱情这个话题，是沉重不堪的，让人难以负荷。车内是悲来悲去的情歌，再聊一些穷酸味十足的话题，那是自作自受。
“进行时。”墨清廉一嘟嘴，追一个女生谈何容易，那难度有如中国学生学英语语法。
申苹苹咯咯笑出声，这害墨清廉不知所以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不知笑点何在。申苹苹停下来后，思量了一下子，才扭扭捏捏试探性地问：“她很难追吧？我看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墨清廉无奈地摇头，纵然难度颇高，可有什么比离开一个自己爱的人难度更高，勇气更大呢？他目前没有想到，所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事。
“她看上去，不好相处，有点高傲。”申苹苹不怕得罪人的说出心声。
“不是的，她只是怕生人，而且她有些抗拒我，所以你看到的她……”墨清廉说到这里，停顿了，然后再也不接口。
车，停在一家女装店，就停在门口，居然会有店员撑着大伞跑出来迎到车门边。墨清廉换成了连连道谢，申苹苹这才没有淋湿掉，大脚刚要迈进店门，只听得店员熟稔得同墨清廉说：“贝小维陪人来买衣服。”
墨清廉吓得不轻，想阻止申苹苹前进的脚步，可她已经自说自话进去了。
申苹苹一眼认出了贝小维，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无聊得看着手机打发时间。试衣间走出来一位婀娜多姿的高瘦女子，问她这件怎么样云云，她就给出很中肯的答案。
“这位小姐，这里是最新款的服装，如果是四爷的朋友就八折优惠哦。”店员并不严肃，也许是墨清廉的车已经招摇到只用听就能分辨的地步，申苹苹已然被归类在墨清廉朋友当中。
申苹苹打量了一眼标价，她吓得腿软，卖了她算了。并且，贝小维抬起眼帘，安然若素的看了申苹苹一眼，然后两个人在镜中微微笑。
“贝贝，你来这里怎么也不和我说呢？”墨清廉眉开眼笑，申苹苹做了个鬼脸，不愿做电灯泡便自顾自挑起衣服来。
不远处，似来隐隐绰绰的回应：“墨老师，请叫我贝小维吧。”
“好你个贝小维，你认识熟人你不告诉我，能打八折呢！”不等墨清廉反应，贝小维身旁那人跳了起来，声音尖锐而豪爽，并未如长相妩媚动人。
……
总而言之，申苹苹换了一套干净朴素的衣服，然后在墨清廉磨破嘴皮子讨好贝小维身旁的美女后，她们三位女士才上了墨清廉的车，一起晚餐。
神仙也不知道墨清廉七弯八拐进了哪条弄堂，申苹苹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而车内无人打开话匣子，格外安静又冷场。弄堂窄又深，凹凸不平的路面是极难开车的，贝小维从始至终贴着车窗，观望一景一物，耐心至极。然后，贝小维身旁的美女接到电话，谈着一些关于小说改编之类的话题，然后问了墨清廉这条路的具体位置。
电话挂断后，美女开口交待：“不好意思，晚上临时有任务，改天再聚吧。”
贝小维嘟嘴看她，一脸的不爽，美女笑着安慰：“小朋友，好好学习，要听墨老师的话啊。不乖的话，我让他罚你哦。”
“哼，他只会记出勤率而已。”贝小维不屑里带有些微的亲昵，申苹苹竖尖耳朵听着，她好奇心大发，然而极力对自己说，仅是因为太无聊才对她们的谈话感兴趣。
“贝贝，我都帮你销掉六次迟到，三次早退了，还帮你开出三张事假哎！”墨清廉哇哇大叫，他真是个公私不分的老师，谁都喜欢接近他，除了贝小维。
无人理会墨清廉，美女凑在贝小维耳边讲了一句话，很轻很慢，可就恰到好处在申苹苹听得见的范围内。
“小朋友，吃醋了？放心，她算不上有利对手。”
下了车，三个人目送着美女离去，申苹苹一直想着她留下的那句，有意无意的话。这可真够窝囊的，她到底是怎么招人惹人了，有气还无处撒。随后，墨清廉整个晚上都在讨好贝小维，申苹苹怨气十足得用吃来发泄，多少有些怨妇的愁容满面。
申苹苹对贝小维的好感荡然无存，一个未毕业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就该哄着围着她转呀？她申苹苹怎么就算不上有利对手了？爱情里面，又不是看你的虚有其表，真正爱着的时候，是根本说不出爱来的。
说不出何时爱上他，说不出爱他多么深，可就是爱的，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
爱是日积月累，可申苹苹呢，好不容易爱上，它就轰然倒塌。
今夜，在贝小维的不声不响中，墨清廉的叽叽喳喳中，申苹苹反倒味同嚼蜡。无人顾及她，她一杯接一杯，喝了好几杯光泽诱人的红酒。听说，墨清廉私藏了一家酒窖，这瓶红酒是他从十八岁珍藏到现在的宝贝。
估计她醉了，偏过头望去，有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正与她空中交接。申苹苹浅皱眉心，傻里傻气地甩甩头，是那张轮廊分明的脸没错。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让他可以毫无怨言茶不思饭不想的沈如音。申苹苹感慨“此恨绵绵无绝期”啊，她认了，心也累了。
那么，放弃猜忌吧，他们本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心，痛得都麻木了。也分不清，是酒精，还是这般配画面，刺激着心脏。
申苹苹是恍惚的，她不愿记起被季郁礼压在身下的画面，可一闭上眼睛，那些不堪入目的现实全部如同一张张幻灯片似的来回播放。明明，她要的是停止，而它偏偏无边无际地滚动着，一页接一页，自作主张。
申苹苹先把季郁礼比作疯狗，权当被他咬了一口，反正这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这样远过不够解心头之恨。她又把季郁礼当成强奸犯，她想起诉他的，可是到最后两败俱伤的结果，会连累到自己，于是作罢。
申苹苹沮丧地捶胸顿足，她讨厌被人逼迫，季郁礼一向是最风度不凡的男人了，怎么昨天会那样人面兽心呢？申苹苹一再为他找各种借口，试图平息夫妻之间的裂缝，可是她做不到。她是个斤斤计较且小肚鸡肠的人，季郁礼的行为是对她的侮辱，勉强她已是最大恶极，他甚至大言不惭地说，他勉为其难已久。他妈的，你当自己是有多少能耐？申苹苹满腹牢骚，她恨季郁礼，心情却不再抑郁。
申苹苹是个好女孩，她的缺点亦优点，心软善良。回过头想想，她早和季郁礼滚了无数回床单，也正如季郁礼所言，这种事情不过夫妻之间的寻常做爱。可，他怎么能勉强她，勉强地那么不屑一顾？唯一丢脸的是，申苹苹在被动难堪的境地，季郁礼让她……让她对他，也很有感觉。
申苹苹欲哭无泪，原本一件严肃的案子，被她在混乱的思维下，变得无厘头起来。只是，有一点确定，季郁礼是瘟役，申苹苹避之不及。
半夜里，申苹苹辗转反侧，白天睡了十四个小时的报应来了。走廊上，早没了来来回回的走动声，她却听得转动门锁的声响。她例来胆小如鼠，不敢睁开眼便只能竖起耳朵，心中暗自祈求不要听得任何风吹草动。
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申苹苹猛然点亮床头灯，眼前唐突地映进季郁礼消瘦许多的脸庞，才两天时间，他的下巴瘦得发尖，眼窝深陷。
申苹苹想也没想，不见他还好，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枕头朝他扔，嘴里不依不挠破口大骂：“你这个禽兽，滚出去！”
季郁礼顿住脚步，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申苹苹把床上的物品全砸向了他，连被子都无法幸免，她骂着骂着就不争气地哭出来。不见他还好，一见他就控制不住地慌张，既爱又恨。以为，受了伤害就能扼杀爱情。
可，它是爱情啊，说不爱就不爱，谈何容易？
申苹苹愤怒地从床上跳下地上，再好的医院也比不过家里，铺有暖暖的地热。一月的寒冷，寒意直达脚底，申苹苹冲到一言不发的季郁礼身前，女人大多具备泼妇的本能。她用了全力推攘季郁礼，一见到他，所有防线全盘崩溃。
清除一个人的记忆，只有不闻不问亦不见。
“季郁礼，你不是人，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以前那么喜欢你，你却打我，你还……”申苹苹申诉地比窦娥还冤上无数倍，季郁礼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他面容倦怠，只能凭着下意识，紧抱住申苹苹，不敢松动一丝一毫。
抱歉，他的下意识，让她受委屈了。季郁礼不要解释，做了就是做了，他无话可说。
这一夜，漫长地像梦，申苹苹睡到中午，病房里空无一人。她使劲回想，真的记不清，季郁礼是否来过这里。
管他的，见面，还不如不见。
申苹苹打包好行李，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苦楚，一个人住院，一个人出院，来去如风。她想申母了，想念被她唠叨，想念被她无情数落。她是空手出院的，下巴的红痕褪了，唯一的礼物仅是手背上的十来只小针孔。申苹苹才二十二岁，正是细皮嫩肉的好年纪，薄弱的阳光下更衬手背乌青红肿。
她半眯着眼睛，头顶有飞机飞过，轰隆隆响地有些耳鸣。天冷了，她只套了一件厚毛衣，风穿透密密缝的缝隙，她冷得自己抱紧自己。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她只有自己了。申苹苹边走边做最坏的打算，要是季郁礼不同意离婚，大不了她先和他分居，所幸上次没听季郁礼的话，把那套租的小破房子给退掉。
她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晃，如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北风吹得她嘴唇发青。
她身无分文，不敢拦出租车，她亦回不了季郁礼的家，因为她没有钥匙。最让申苹苹绝望的是，她居然不敢见到季郁礼，她怕自己的坚持在见到他之后，毁于一旦。她是死了心也要离开那个可怕的男人，他欺辱她，申苹苹介意他把戒指扔掉，介意他说他勉为其难已久……
申苹苹饿得饥肠辘辘，这条街面对面全是餐馆，有小有大。不过她相信，如果此时她的兜里能揣上一张百万英镑，店主毫无疑问会把她当成神经病来对待。
如今的人，过于现实而又惯性冷漠，见死不救成了人之常情。
申苹苹感慨颇多，进退两难真是暗自神伤，她没有勇气把那日的情形告诉好朋友。申苹苹灵机一动，也只能抱着唯一的希望，希望他能帮帮自己。至少，替自己付一下车资吧，她脸皮一厚，豁出去了。
出租车是开不进别墅区的，然而保安认识申苹苹，这才开出通行证。她记得，杜其蓝说，他住在E区三栋。莫名其妙，自己会在最无助的情况下，想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大约，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吧，所以多一次也不怕。另外，杜其蓝是值得信任的，他不会咄咄逼人，只会一笑而过。
申苹苹按了两下铃声，仅管天公不作美，但是老天有眼。门被打开，杜其蓝穿着浅灰色的毛衣，他意外来者是申苹苹。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几秒，司机等得不耐烦，按了按喇叭催促。
“蓝总，你能帮我付车资吗？”申苹苹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是冒昧的，可是人家都来开门了，她也就实话实说。
杜其蓝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多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楚楚可怜。杜其蓝笑着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从屋内拿出皮夹，帮申苹苹付了车资。申苹苹悬在半空的心，悄然落地，她感激万分，再次咬着下嘴唇，带着八分的不确定性，尽可能软着语气：“蓝总，你家里有饭吗？”
申苹苹皱着鼻子，她无时无刻不张扬着自己的稚气与淘气，她是个大度的女孩，季郁礼应该懂得何谓庆幸。
杜其蓝一手抓着皮夹，另一只手把门推得更开，语气里没有半分的疏离，不过淡然地发出邀请：“粗茶淡饭，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杜其蓝避重就轻，他猜想，申苹苹许是出门忘了钱包，才会找上自己。有时候，真不想有意无意接触到申苹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稚气未脱，掩然和那人相似到了极点。杜其蓝不自觉把申苹苹和她对号入座起来，他能做的，唯有逃避。
不见，才不会时时想起。
不想起，才会偶尔以为自己忘了过去、忘了她。
申苹苹无心环顾四周，正好是吃饭的点，看这情形，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桌上摆着两盘素菜，面相清淡并且量不大。果然如杜其蓝所言，粗茶淡饭，他并未假意谦虚。
“坐吧，我帮你盛碗饭。”这里是杜其蓝的居所，除了申苹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踏入过此地。甚至，这里的家务全是杜其蓝一人包办，连钟点阿姨都不需要。
杜其蓝很孤僻，他喜欢独居，他不喜欢交友。他习惯了安静，习惯了无人打扰，却为一个人办起了一家酒店，适应着过上八面玲珑的生活。
申苹苹趁杜其蓝走进厨房的空间，嫌弃地啧了啧嘴，她是无肉不欢的主啊。况且，申苹苹不请自来，这点菜，还不够她一个人填饱肚子的呢。
“不好意思，事先不知道你会来，饭菜不合你胃口的话，我带你出去吃？”杜其蓝见申苹苹迟迟不落筷，婉转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就连这点小动作也神似，嫌弃饭菜不可口，不肯动筷。
申苹苹尴尬地笑了几声，这样一声不吭地跑来打扰人家已经过意不去，怎么还好挑三捡四。她也不客气，不恭维：“我先尝尝看再说。”
其实，味道算不错，入口就是饭菜的香味。杜其蓝十分自觉，自己几乎没再夹几次菜，生怕申苹苹吃不饱。
杜其蓝与上次如出一辙，他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如其来跑去找他。也许是不在意原因，也许是对别人的私事不好奇，申苹苹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杜其蓝更好的避风港。
等到杜其蓝收拾好残局后从厨房出来，申苹苹思来想去，继续找了个借口赖在这里不想走。她清楚，只要走出这扇门，她便会回去季郁礼的家，面对残酷考验。
“蓝总，这个电脑能借我上网吗？”客厅的矮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还有几本她不感兴趣的堪比砖头厚的书。
“当然可以，你请便。”杜其蓝坐在单人沙发上，申苹苹虽是打开了网页，却忽然别扭起来。她很想解释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杜其蓝帮忙付车资，为什么厚着脸皮吃完了饭还想赖着不走。
只是，她不会撒谎骗人，更不想实话实说。有些事情，太过难堪，连自己想起都会奢望要是能让吸血鬼帮自己清除记忆，那该多么好。
申苹苹一个下午都处在郁郁寡欢的状态，她选了一部电影，看到一半就再也没有心思看下去。她抬起头，杜其蓝捧着一本书，埋头苦看，不为外界所动。他收敛的表情，像一幅静止的油彩画，完美得超脱现实。
“蓝总。”申苹苹不想和他说什么话，话却脱口而出，不由自主。其实，好多话都想问问他，可杜其蓝一点儿也不打听申苹苹的事情，所以那么多的话，申苹苹也徘徊在嘴角问不出口。
“什么？”杜其蓝闻言，抬起头，他不爱笑的。说话是说话，问话是问话，表情不会有大的跌宕起伏，也很少笑。
“谢谢你。”申苹苹自然而然笑着道谢，谢他的陪伴，谢他的车钱，谢他的饭，谢他的收留……总之，在她困难之时，他没有推开自己，所以谢谢。
“不客气。”杜其蓝常年如一日，总是很客气，同别人交谈是如此，回应别人的话，也如此。
多想，再回到遥远的那天，遥远的那里，听他亲切地笑话申苹苹是胆小鬼。
人生啊，若只如初见……
被网络用烂了的一句经典词句啊，原来大俗真是即大雅，它字字珠玑，戳破了多少个等待，多少个无奈。
“我先回去了。”申苹苹长叹一口气，现在，还不是她躲去天涯海角的时候。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她一个人走；还有很多场仗，需要她一个人打。
杜其蓝点头，他喜欢用点头来代替肯定的回答，更不会掺杂一丝笑容。
申苹苹走出两步，杜其蓝犹豫不决下，终是于心不忍地喊住她：“申苹苹，有事可以来找我。上次忘了，回头我发你消息。”
申苹苹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回望杜其蓝。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没有什么来得比这句话更能暖和人心。申苹苹笑得泪流满面，杜其蓝清秀的脸，混和在泪光之中。
早不见太阳，风阴沉沉，凝重的心思，就这样轻而易举解了锁。
申苹苹到家后，绝对的傻了眼，大门敞开。她先是贼头贼脑打量了一翻，还没摸到任何线索，季郁礼正打算来关门。他没有情绪地看了一眼申苹苹，并不意外，语气清冷地告之：“爸妈回来了。”
申苹苹立刻拉长下来脸，这样的他们，要怎么面对父母。她立即把不满传递给了季郁礼，像在责怪怎么把父母给招来了，季郁礼只是问她：“你要进来吗？”
“小礼，是苹苹回来了吗？”申苹苹一个头两个大，这宏量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母亲大人还会有谁，上午还想念她来着，此刻只想避得远远的。
申苹苹瞪完季郁礼之后，大难临头地进了屋，正值四位大家长谈笑风生。客厅里，堆着大大小小十来只行李箱，申苹苹强颜欢笑地一一叫过四位大家长。
“苹苹，我们前脚刚到，你后脚就来啦。是不是小礼偷偷通知你过了，这么大的人了在家里还待不住。”申母剥着桔子，又把最外面一层白丝络剥得干干净净，桔肉显得格外丑。然后，申母亲昵地掰开一瓤塞到了申苹苹嘴里，自然的动作仿佛熟能生巧得天经地义。
季母也不甘落后，一个劲抓着申苹苹的手，说着他们旅游时的趣事。两位父亲闲来无事，开始下象棋消磨时间，顺便听女士们的叨唠劲。
季郁礼泡来六杯茶，申苹苹完全不领情，季郁礼刚把茶杯放到她伸手够得着的位置，申苹苹二话不说把茶杯移开，眼不见为净。.申母和季母居然相视一笑，心知肚明似的以为小夫妻在闹矛盾，所以假意没发现，眼底却是笑着。
申苹苹忍无可忍，积压在心里头的秘密已经够多，这一次怪她不懂事也好，怪她无理取闹也好。她只想，只想和季郁礼分开。
离开他，重新过自己的生活，一心一意，像从前一样。
从前，她单纯的世界里，还没有季郁礼入境。
“妈，我要和季郁礼分开。”所有人，全都哑口无声，统一的目光迎向申苹苹，静待下文。只有申母一个人按耐不住，她几乎拍碎茶杯，生气非常：“申苹苹你说什么胡话！”
“苹苹，小礼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多宽容他。”申苹苹在季母眼里，永远是个好媳妇的形象，她对申苹苹是爱不释手，不分是非自然把所有错揽到自己儿子头上。
季郁礼一言不发，他和申苹苹的视线一扫而过，不愿多看她一眼，一眼也不愿多看她。
“我是认真的。”申苹苹再次表明态度，这下真把申母惹得火冒三丈，她一声令下：“申苹苹，跟我上楼！”
当然，季母也把季郁礼叫了上去，四个人坦然相对。申苹苹和季郁礼分居两侧站着，申母和季母一一你一言我一言批评着自己的孩子，颇有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架势。申母质问申苹苹，软硬兼施，她却闭口不答，就连离婚也不再重提。
两位母亲数落完之后，劝也劝不动了，申苹苹静静垂着眼眸。只有季郁礼，打破死寂的空气，低沉的嗓音沙哑，像患上了重感冒的病人。
“是我的错，不怪申苹苹。”季郁礼抚额，他出乎意料，申苹苹一秒都等不下去了，她不给任何人缓冲的余地，包括季郁礼。他猜到，申苹苹会提出离婚，却不是此时。
“那就你来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要闹到离婚的地步！”季母一向温柔贤淑，她不比申母，伶牙利齿，精明凶悍。可是，儿媳妇铁了心要离婚，她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回到家里，她依旧沉浸在旅游的美好中，她足足准备了两个大行李箱的礼物给这对小夫妻。
季郁礼紧锁眉头，凝重的表情，纠心地痛着。那样不美好的回忆，他不想被别人挖起的，他还不打算把隐私昭示天下。
“季郁礼你到底对苹苹做了什么？”季母急得跳脚，心脏扑腾扑腾汹涌起伏，导致脸颊通红，气喘吁吁。
“我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情。”纵然难以启齿，季郁礼做过什么不会赖，他开始不耐烦，脸色极差。
申母听后却出奇地大舒一口气，她这样想，夫妻之间原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男人主动一些没什么过错，女人总是传统保守，况且男人的欲望总比女人高出许多。
“申苹苹，你别闹了。离婚不是你起兴时的一句空话，你知不知道当初选择嫁给一个男人，就要和他同舟共济？”申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申苹苹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她一根筋的思想她清楚得很。
无非，季郁礼这只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让申苹苹下不来台了，小姑娘面子薄经历少，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申母OPEN得不属于中国人，反而是季母，她狠狠瞪着季郁礼，尽显埋怨之色。
申苹苹尴尬得不敢抬起头，她不想让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的，就算是许一生她都还没有做好倾诉的心理准备。她以为，申母会帮她，至少骂季郁礼几句也是好的。可是没有，她一味地怪申苹苹，怪她不懂事，怪她没有夫妻相处的宽容气度。申苹苹鼻子一酸，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吸，季郁礼着实不忍心再看她落泪，只好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这样未必是坏事。”
申母沉着脸，一如既往维护着季郁礼：“申苹苹，你总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季母不干了，她下了狠心冷冷回应申母以及季郁礼：“苹苹，你永远是我的好女儿，我和老季的家就是你的家。季郁礼要和你分开，我们家，有你在就没他！”
申苹苹只是哭，申母被她哭得六神无主，气得直接拽老申回了家，行李都顾不上搬走。老季在从中充当和事佬，先是安慰了申苹苹半个小时，申苹苹哭得早已是泪人，听着却无动于衷。反观季郁礼，他视死如归般承受着来自于季母的压力，他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这一晚，一切战争戛然而止后，季郁礼和申苹苹再无一句正面交锋。季郁礼直接进了客房，申苹苹漫无目的，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良久。脚麻了，哭累了，眼睛肿得堪比杏仁。申苹苹又气又恨，她恨季郁礼没有一句交待，亦不留下一声哪怕是于事无补的道歉。可是他没有，他犯了错，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或许，申苹苹提离婚，季郁礼再好不过。可能，他终于庆幸等到这一天，或许还暗自窃喜，他可以不用等太长时间。申苹苹更讨厌申母，明明是季郁礼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但她绝口不骂季郁礼，反倒是受了委屈的申苹苹被她批判得狗血淋头。冤大头申苹苹不敢和申母叫板，唯有自己吞下苦果，有苦难言。
申苹苹猛然想起，杜其蓝说过会发来短信，她欲起身上楼查看手机。走到楼梯转角处，她又记起，手机在被季郁礼激将的那一刻，早四分五裂摔成了碎片。她只好回身下楼，庭院里装有形状万千的照明灯，所有的卡通形象栩栩如生。
这个夜，格外寂寞，就连月亮也不够皎洁。申苹苹整个蹲着的身子，昏昏沉沉，夜深露重呢，寒气逼人。小腹传来一阵阵抽痛，申苹苹没有如愿找到sim卡，然而有几块白色的手机碎片，显而易见。欠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处，月光落在其中，误以为是珠宝。
不知何时，申苹苹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季郁礼的声音凭空冒出，她惊得只差跌坐在地。
“是在找这张卡？”冰冷的话语，如同今晚的冷月，如霜。他掩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申苹苹起身，季郁礼摊开着掌心，一张小衅颜色的卡，完好无损地躺在他宽厚的掌心里。
申苹苹的心似打翻了所有调味料，五味杂陈，她迟疑地接过。一秒钟的触及到季郁礼掌心的温度，那里冰凉如水。
“我检查了一下，没有坏。不好意思看到你一条短信，你介意吗？”季郁礼嘴边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双手插进裤袋，他穿着黑色棉质运动裤，气定神闲看着申苹苹。
“介意。”申苹苹脱口而出，她知道这条短信除杜其蓝以外，再无别人。
季郁礼耸了耸肩，一派从容淡定，他是一点也不介意的模样。也是，他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情去在意谁发申苹苹短信，申苹苹这样理所当然地猜想。
“你知道是谁？”季郁礼显然是在明知故问，可他要申苹苹亲口回答，他才会释怀。如果，这一次申苹苹只是骗他，他也相信她。
中午，他亲眼所见申苹苹乘着计程车，在杜其蓝的家门口下车。然后，一直等到傍晚，她才姗姗来迟。他不愿意去遐想，一个下午的相处外加一条短信，季郁礼尽量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
如果，他赋予的伤害是成全另外一个男人去抚慰，那么他自食其果，无话可说。可，才短短三天，申苹苹竟这样无法忍受，非要迫不及待地远走高飞吗？季郁礼真是对自己自由主义，他对沈如音视如己出，不管不顾申苹苹死活的时候，他毫无歉意。他把申苹苹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却容不得申苹苹在别人那里汲取安慰，男人从来没有大度的，只有谁比谁更小心眼。
“季郁礼，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吧，我的事不用你来指手划脚。”申苹苹一肚子恶气没地撒，她何错之有，可申母怪罪她。她只是任性的扔掉戒指，季郁礼不分青红皂白，把婚戒说扔就扔。季郁礼只顾自己不值一提的自尊，他不会设身处地为申苹苹着想一分一秒，他只会紧盯着自己看别的男人一眼，却不会反思自己为其他女人夜不归宿整整三天。
季郁礼丝毫不被申苹苹给惹恼，他笑得申苹苹毛骨耸然，一双犀利的眼眸满是鄙夷的痕迹。短短几分钟，他对着申苹苹已然耐心丧尽，失去谈话兴致，简单交待：“号码记在书房写字桌上的便条簿，记得去抄下来，免得到时找不到了怪我头上来。”
“非常感谢。”申苹苹不甘势弱，她怎会读不出季郁礼发怒前的征兆，可是她偏故意用这样的口气让他不快。反正，再不济也就是被季郁礼再勉强一次，她不怕了。是真的不怕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申苹苹抱着最绝望的心态，只是季郁礼怎么会再昏一次头呢，他说过他勉为其难那么久，凭他的资本，只要他挥一挥手，什么样的女人不比她申苹苹强过十倍百倍。
申苹苹如季郁礼所愿，第一个地点就奔向书房。电话号码是季郁礼手抄的笔记，没有预想中的龙飞凤舞，而是一笔一划，深刻清晰，只差把薄薄的一层白纸戳出千百个洞来。
申苹苹走出书房的同时，听得客房的门被季郁礼甩得震天响，然后屋内传来一阵支离破碎的可怕声。已经，好多个日夜没有安稳度过了，申苹苹正在渐渐习以为常。
先这样算了，等到他们相互折磨够，再痛痛快快离婚吧。原本，脆弱不过的不明所以的感情，就这样被他们磨平棱角吧。
申苹苹彻头彻尾做了一回婚姻里的傻子，没有爱情，一纸婚书虚有其表，又有何值得自己珍惜守护的理由。还不如，趁着自己年轻，不用心灰意冷等到自己残羹冷炙的年纪，重新物色一个好的对象结婚生子，共度一生。以免往后回过头来抱怨婚姻、怀疑人生迟迟，再也来不及悔不当初。
申苹苹豁然开朗，没有了季郁礼，她就不信自己活不成。谁也妄下定论，离开季郁礼，她可能比如今快乐一百倍呢？若是犹豫不决，前怕虎后怕狼，那么只有落得满处是伤的地步。申苹苹何其悲哀，初次爱过一个人，竟落得如此不堪下场。爱了，得不到相同的回应；不爱了，还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申苹苹左思右想，离婚以后，她可能就是举目无亲的人了。申母的态度很明确，只要申苹苹离婚，她大有把她赶出家门的狠心。
申苹苹省略了敲门，横冲直撞进了季郁礼的房间，那里乌烟瘴气，他居然赤裸着上身，大开窗子抽着烟。木地板，铺满了一地残屑，只怪这里没有周到得铺盖设一层羊绒地毯。
“你现在就让人拟一份离婚协议！”申苹苹在季郁礼身后大吼大叫，她受够了这种冷落，不想与他共处，哪怕只是短暂到一分一秒。
季郁礼仍是背对着她，夜色里，他整个人静止在一个相对默然的氛围里。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是放手还是让步。想必，他不是个太有主见的男人，他的成功不过只是成熟成象之下的锦上添花。无人知晓，他沉默的时候，便是痛苦。
季郁礼指尖燃着一抹腥红，记忆里，这是申苹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的样子。季郁礼例来如此，他要不把谁放在心上，那么他就如此无谓不在意。
他不怒亦不回击，口吻相当沉稳，就连呼出的气也随着香烟丝丝缕缕，不惊动一切，安然自若。
“你不担心我亏待了你？”季郁礼不答反问，眼里，再不见仄气与咄咄逼人。他恢复到平日里的张驰有度，自信从容，一副与任何人谈判都不会吃半点亏的精明商人。
“反正都是我做不了主的事情，想与不想又有什么意义。”申苹苹泄气般地道，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分掉季郁礼一些家产，毕竟是离婚，搞得风风光光注定是迎得满城风雨的啼笑皆非。申苹苹没有野心，甚至她的人生追求远不及许一生或庄优雅的一半。她向来得过且过，与世无争得一穷二白。
可是，她的婚姻，就要与她失之交臂。
“那么好，同我离婚你是一分钱都分不到的。当然，我的一切你都不在乎，何况是我的臭钱呢。”季郁礼自嘲地弯起嘴角，他是真的在笑，笑得令人心悸。
男人的伤心难过，因为易碎才遮遮掩掩过一生，申苹苹以为他刀枪不入，他却连烟头烫到自己指尖都隐忍不发一言。季郁礼始终把心藏得太过严密无缝，他害怕一个皱眉就把它们粉碎得片甲不留，至少如今，他不必失败得太难堪。
申苹苹点头答应，不久之前她也净身出户过一次，看来清贫的日子，将再次光临她。这样也好，她本不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大小姐，从现在起，尽量做到自力更生。只要努力，对待生活积极向上，一个人过活，应该不会太困难。
今夜的谈话，两三句一交流，匆匆散场。实际，并未匆匆，该讲的讲掉了。
告别，似乎真的不需要，它是多余的赠品，让人提不起兴趣。
结婚，飘飘然。离婚，亦飘飘然，不知所以然。
大约是终于解决一桩心头大事，申苹苹入眠很快，梦里一切皆好。
申苹苹具备职业精神，在家里头拟好理由充分的辞职信，没到部门便被告知，她被开除了。“轰”的一声，难得这个早晨神清气爽，气色不错，措手不及的消息让脑子忽然被炸开来的疼。季郁礼不愧是拥有着上千号员工的老板，看来情场如商场，季郁礼没有愧对“快、狠、准”的名头。申苹苹蓦然笑得透心凉，好你个季郁礼，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申苹苹面如土色，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了面子又丢里子，强烈要求在前台拨通季郁礼秘书后回应的“季总不见任何人”下，势必要见到季郁礼一面才罢休的无赖样。前台被申苹苹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拒绝不得，赶人不得，只差放声尖叫。
申苹苹拎起桌上的电话，根本不用刻意回顾季郁礼的手机号码，一路无扰。电话没有彩铃，枯燥地“嘟——嘟”拉长声，使申苹苹不佳的心情被放到最大。季郁礼不接电话，他估计是想到了申苹苹没折，所以才采取冷战模式。季郁礼真够有失大方，申苹苹被气得骂骂咧咧，她耐心向来极差，季郁礼是点中了她的死穴。
申苹苹顾不得形象，拔腿就冲向季郁礼的私人电梯，她躲开了保安的脚步，又累又吓，体力都下降。幸好，老板的电梯一路无扰，她在里头调整呼吸的频率。
申苹苹下定决心，在见到季郁礼的面时，一定狠狠把手中捏着的辞职信甩他脸上，不管到时人多人少。她需要用一个下马威以解心头之恨，他不仁，那就休怪她不义。
申苹苹说到做到，时机恰到好处，她从电梯出来，迎面就看见季郁礼率先从大会议室出来。他衣冠楚楚，手中空无一物，身后跟着一大群高层领导。申苹苹注意到，所有人的脸上如出一辙，没有半分的笑意。
季郁礼故意没看申苹苹一眼，而他身后的所有人，全把目光投向了不请自来出没于此的申苹苹。申苹苹没让大家失望，这出好戏的主角，是她和季郁礼。申苹苹二话不说，趁季郁礼走得她近了，一把扬起手中的辞职信甩向季郁礼清峻的脸孔。只不过，他的反应再慢也不能与申苹苹相提并论，他精准接住侵袭物品，转而半眯着眼，那里面透露出不好的讯息。
柯小新见状，连忙三步并做两步，从身后拉住季郁礼，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管他没有读到季郁礼此时为何种表情，纵然他十分高兴见到季郁礼碰壁的样子，可是他不保证季郁礼在明显不佳的状态下，会对申苹苹做出什么。
“季郁礼，有话好好说。”柯小新劝了一句，季郁礼颇为不满地挣离被柯小新钳制住的手臂，他不以为然道：“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柯小新信得过他，这才松开手，瞧见申苹苹怒发冲冠，他只好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当作无言鼓励。
季郁礼打破沉默的局面，他两指夹着辞职信，准确无误地指向申苹苹，轻轻抛下一句：“来我办公室。”
柯小新再想问些什么，季郁礼才不轻不重地对着申苹苹又关照一句：“你只有十分钟时间。”然后，他扬长而去，与申苹苹和柯小新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同时，用着昨晚被香烟烫伤的手指，从从容容把辞职信撕了，边走边撕，动作优雅潇洒。没有一个人会晓得，他在暴怒，暴怒到布满血丝的两眼，骤然生出许多寒意。
申苹苹大步流星紧随其后，留下一脸不解与担忧的柯小新无能为力。
季郁礼从抽屉拿出离婚协议书，申苹苹想也没想，大笔一挥签上大名。真想仰天长叹，若有幸与谁抱头痛哭一场那是最好不过，柯小新是个不错的选择。申苹苹看着季郁礼也签上了大名，只是她太蠢了，毫不知情离婚协议是一式两份，她没有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便迫不及待的离去。
这抽离得悄无声息，算不得好聚好散，充其量不过称得上顺利。申苹苹回到家时，季郁礼早派了人把她的衣物提前打包，只有一点点的东西，他却大张旗鼓请人特意来做这件事。申苹苹打从心底服了季郁礼，难道真还怕她藏点私房钱啥的？
季郁礼，何必呢，做得这样绝？申苹苹不屑的嘴角，唯一一次真正对季郁礼鄙夷轻视。她扪心自问，季郁礼再如何混蛋，她却常年如一日的敬重他。到头来，他的好形象已然在她心中荡然无存，在今天被赶出家门的日子。
申苹苹心生一计，季郁礼千算万算，也算不过申苹苹的雕虫小计吧。申苹苹去商城，想要把季郁礼的卡刷爆，谁想，她的消费累计到近三十万，她还是可以肆意挥豁。
下午，季郁礼与合作方洽谈方案，会议桌上，他的手机持续震动。一连串的短信蜂拥而至，申苹苹终于痛快地用了他的钱，在自以为她离婚成功后的离婚第一天。
季郁礼很难集中精神，只好表达了歉意，把会议时间延至下周三。有人说，让自己每时每秒处于工作状态，才不会去胡思乱想。可是没用，对于季郁礼而言，一点用也没有。他还是想着她，有好有坏，不分先后的跳出各种零星画面。他的脑海被一个人彻底占据，苦恼得无人诉说，只好独自承受。原以为，分开一段时间，对谁都好的。
只是申苹苹才刚离开，自己已痛苦得不着边际，是相离害的，亦是相思。
回了家，打开衣橱，收拾了她所有衣物，想让自己无牵无挂。可是，面对空荡荡的右边，对衬出左边季郁礼的一半衣物时，这才涌上孤单意。
让你离开，不是不爱，只是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离开我的机会。季郁礼苦涩地笑了笑，申苹苹，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了。你终于如愿以偿，如了你一心想要逃离我的愿望，这样放手，是否能减轻你些许伤痕？
这一夜，申苹苹睡得依旧香甜，床虽硬而小，然暴风雨总算过去。自己抱紧自己，也照旧温暖的是自己。
申苹苹不慌不忙窝在租借的小窝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离婚的消息未散播出去，如今的她真是身无分文，大约待到这个月底，她已经无法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申苹苹徘徊不定、犹豫不决，每一个念头都在怂恿自己最后回一次季郁礼和她曾经的家。她出门时心急如焚，忘了把钥匙归还于季郁礼，甚至一并把自己那台最宝贝的电脑忘在了那里。
思来想去，没男人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没电脑陪伴自己。猜也不用猜，季郁礼这个点当然是在办公桌前或会议桌上，申苹苹毅然顶着巨大压力，踏足了季郁礼的家。
申苹苹鬼头鬼脑的，她怕麻烦，索性连鞋子都懒得换，一股脑跑上了楼梯。这几步路，申苹苹跑得气喘吁吁，推开房门，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季郁礼不在家。她大舒一口气，把电脑装进电脑包，又把钥匙放到显而易见的床头柜。随后，她盯着睡惯了的枕头，恋恋不舍。那是她最喜欢的花纹，前段时间才用柔软液特意泡过，馥郁芬芳，特别容易入睡。
窗外是晴天，却是刮着大风，呼啦呼啦的，连玻璃窗都发着簌簌的声响。快过年了，空气却日以继夜得一天比一天困顿，濡湿的气息里，惯性透着一股偏潮湿的味道。
申苹苹快步离去，自此以后，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进来这间房子，也不再进得来。这一刻，她居然提早幻想着，季郁礼何时再结婚。
而，自己呢？再婚，会是嫁一个怎样的男人？浅意识里，她可能欣然承认，总有一个人不比季郁礼优秀能干，最好是和申苹苹差不离的类型，然后安然巧度一生。
走着神，思绪朦胧、恍惚、遥远。
又是楼梯转角处，悄悄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身子，这样冷的天，他只套着一件宽松的厚毛衣。居家的季郁礼，很爱穿成这个样子，随意简约，甚至邋遢可笑。毕竟，厚毛衣领口处再露出一块白色T恤的边领，穿在别人身上不会太意外，季郁礼穿成这样，多少是有些滑稽的。
季郁礼浅皱眉头，他是真没想过，此时此刻此地，他还能碰上申苹苹。申苹苹惊魂未定，她头也不回地避开季郁礼窥探的目光，连下楼的步子都像失了平衡，踉踉跄跄。还好还好，申苹苹没有狼狈得摔倒，回去的路上，她笑自己看了太多小说，走火入魔。
是啊，庄优雅早比申苹苹有远见，她曾对所有小说嗤之以鼻，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写的那些不入流的小说。她信誓旦旦地如同智者一般，预言着申苹苹的不着实际，她忠告申苹苹：“所有生话都是在帮小说打基础，你说那些幻想统统实现，谁还有空看那些不着调的小说。”
申苹苹反驳过庄优雅，甚至理由多多：“你成天写小说，怎么就不相信它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庄优雅若无其事：“正是因为不相信它会发生，所以才写着解解馋呗。”
申苹苹忍不住问司机借了手机，换来他的唠唠叨叨，申苹苹解释：“师傅，我用自己的卡。”顺便，她扬了扬sim卡，以示她没有说谎，更让司机没有后顾之忧。
真正的闺蜜，哪怕天上下着铁，她都会随叫随到。庄优雅便是，申苹苹一个急见，她便扔下写到一半的稿子，收拾自己后跑到了她们约会的老地点。
申苹苹不见熟人还好，自己强撑着，感觉离了季郁礼，还真没什么大不了。天，没塌下来，不是吗？
“死女人，你怎么这么没精神气啊？被老季欺负了？”庄优雅打趣，她压着点进门的，申苹苹却等她已久。
“是。”申苹苹有气无力，陷在沙发的一角，许是灯光晦暗，房间又放着轻缓的苦情歌。庄优雅颇觉申苹苹有股我见犹怜的娇滴滴，然后她走上去，抱了抱她。没想到，申苹苹呼吸急促，身子不经意间微微颤抖着。远远看着，没有人会发现，可惜庄优雅突然的举动，让她意识到大事不妙。
“说，出什么事了？”庄优雅心思细腻，通常情况下她和申苹苹一样，不着调的生话，不着调的做事。只是，她没有申苹苹的粗心大意，甚至庄优雅的内心极为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对她瞒天过海。
“我离婚了。”申苹苹很认真的说，两眼水汪汪，KTV幽暗的地点，把申苹苹的忧伤一览无遗。
庄优雅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申苹苹推了推她肩膀，仿佛这类不痛不痒甚是解气的关心不是她需要的，或许她想找个会写几个风花雪月文字的人过来，陪着她大悲大伤一回呢。只是，庄优雅纯粹没有那份伤春悲秋的僻好，这让申苹苹有些失望。
离婚之后，回头想来，自己难免难受痛心的。至少，她爱过季郁礼的，不比对父母朋友的爱少一分一毫。
“你怎么这样啊，人家离婚了！离婚了你懂不懂？”申苹苹嘟起嘴，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出来发泄发泄，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想了千万遍贬低季郁礼的词。申苹苹孤单又无助，可见到庄优雅，她就再也骂不出季郁礼一句，哪怕是一字。
她只想找个人，抱抱她就好了，就一会儿，再想他一会儿。
“申苹苹，是真的离了？”庄优雅拍了拍她的背，轻轻柔抚。
“这还有假吗，是我要离的！”人活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申苹苹大事放任自由，小事却是抓得死死不放。她啊，可怎么办才好？
如此天真无邪，轻重不分。
“申苹苹，有时候缘起缘落，这都是身不由己的事。或许，过一段时间，你会遇上别的男人。或许过几年，你又想吃回头草，谁知道呢。可是，婚姻是座围城，你从来都不是来去自由的，是一定要闹到要离婚的境地？还是，你只是要争一口气？”庄优雅没有怪罪，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至少比申苹苹看得通透些，也理性。
申苹苹真的没有意气用事，可所有人对她没有一丁点的感同深受。真的，有种切肤之痛，她也不要和别人讲起了。避免，每回忆一次，便痛不欲生一次。申母不懂她，庄优雅不懂她，她诉说与否，又有多少重要。
申苹苹敛着心绪，她默默不语，只听庄优雅寒碜她：“要不是看在你离婚的份上，老娘才不看你的晚娘脸！”
申苹苹又哭，哭得心灰意冷，肝肠寸断。
“女人是水做的，你将把我淹没。”
“去你的！”申苹苹忙里偷闲，回嘴道。
晚上，申苹苹把消息放给许一生，顺便开始了骗吃骗喝的人生。她顶着鱼泡眼，在庄优雅的“搀扶”下进了一家像模像样、格调雅致的餐厅。庄优雅打扮简单，她是临时被出门的，如此着装根本不入流。申苹苹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庄优雅至少脸长得不错，气质不落人一等，浑然天成学到了写作者的从容不迫。可申苹苹，一副无精打采、病怏怏得不痛快，脸上倍显憔悴暗淡。女孩子少了精神气，看着总差人一大截似的，没多少气质可言。
许一生一贯的落落大方，她进门时几乎成为餐厅的焦点，而她目不斜视，目标明确地坐到申苹苹对面。首先，她的开场白十分……闺蜜。
从餐桌上拿起方巾，横空递给了申苹苹，她的眼睛真够肿得厉害，完全到了不能看的地步。申苹苹嗔她一眼，接过方巾就回扔给了许一生，这才笑了笑，藏着那么一点狡黠。
庄优雅吃味得损了几句许一生：“你自己打扮得无懈可击不说，非得次次让我和申苹苹做绿叶，有没有搞错！申苹苹这样子，最适合的就是路边摊好不好！”
“作家，你想冻成冰块不成？再说，我哪次打扮得不无懈可击了，你说说？”许一生一笑而过，笑容生辉，她真是美，美得就差夺人心魄了。
申苹苹到了这时刻，毫无疑问是站在庄优雅这头，和她一同顶风作案：“下次就我们两个人出来，半斤八两，我们也做红花。”
许一生不急不躁，握起筷子，得意地回：“好啊，那今天你买单吧，我也省得吃力不讨好了。”
“呜……一生，你最好了。”申苹苹这个狗腿子，被庄优雅在桌下掐得肉痛。
申苹苹无情打击：“一生是我们的保障啊，就你那点破稿费，我可指望不上！”
“好啊申苹苹，你次次吃白食还好意思嫌弃了！”庄优雅最提不得稿费的事情了，自己日日夜夜付出的代价，哪是金钱能够用来衡量。她保证，假若申苹苹依旧以打击她的稿费为乐，那么她亦不会心软的，申苹苹的嘴皮子，谁都会是她的对手。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再不提离婚这事，庄优雅和许一生默契地不问原因，不去安慰。我们，本不应该痛上加痛的，不管不问，这样才好呢。谁愿意，三句不离自己那点破事，嚼来嚼去的，这餐饭也就食不知味了。
申苹苹过上了一段很是颓废的假期，人家都是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地过着春节。她却是躲在这间常年不见日头的小屋子，无人问津。申苹苹上网投着简历，一个星期了，半点回应也不见。她穷到买新手机的钱都没有，后来灵光乍现，有公司要她才怪呢，她连电话都接不到！因为这原因，申苹苹愁眉苦脸了许久，逛着淘宝都提不起兴趣，什么都想买，却什么都买不起。她不好意思再开口向许一生和庄优雅借钱，更何况这间房的租金还没有还全呢，而如今落魄如她，似乎离无债一身轻的日子，远得很。
申苹苹一狠心，从包里仅剩的千把块生活费里，挪出两百来，然后出了门。至少，在这个时代里，没有手机是万万行不通的。她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又无脸回到父母家……
申苹苹生出一骨傲气，再怎么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她也不能逼自己走上绝境吧，她可没有“自刎黄浦江”的勇气。
银行像是免费送钱似的，申苹苹排到了两百号开外，一个下午就茫然度过，说慢也快。充完钱，跨出银行门时，天黑了下来。这条街不算市中心，可是霓虹闪烁，周围也是万丈高楼。这样的不夜城，可怕得令人窒息，有钱与没钱，完完全全是过着两个世界的生活。
天幕暗垂，乌云聚集得低沉严实，要下不下的雨，叫人的心情明亮不起来。申苹苹穿过马路，走到车站那条街，尤显漫长。等车的人，寥寥无几，人与人之间站得疏散。谁也不会打扰到谁等车的兴致，这样年味十足的日子里，只有这些人脸上是不耐烦且标上生人勿扰的签。申苹苹穿着暖和的雪地靴，大衣也是加厚的，围巾把脸捂得只舍得露出一双大眼睛给路人看。
雨，不讲一点人情味，申苹苹皱鼻又皱眉，尽显小家子气。周边等车的人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像是隐忍已久，终于趁此借口合适，不甘地骂上几句“老天不长眼”都解气不少。路边一辆宝蓝色的Bugatti疾驰而过，水花溅了申苹苹一身，本十分干净的雪地靴迅速晕染开来几滩不雅的污渍。
米黄色的大衣上也脏了一大块，自此，申苹苹断定，开Bugatti的人全是混蛋。她不嫌嘴酸，别人全听着她的抱怨声，这才庆幸自己还不是最倒霉的一个。有了比较，人才分得出高低，当大家都在恍惚的状态下，那辆车倒了回来。
这车一定是疯了，这样倒车，公交车定会与之追尾的。雨越下越大，垂直得挂下来，申苹
苹尽量缩在遮雨檐下。那车放下车窗，朝着申苹苹按了按喇叭，脸上全无过错可言，反而是
理直气壮得吩咐申苹苹：“嘿，上车！”
雨实在大到已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廊，然后就是一副男人的嗓子，无不透着张扬，就和这辆车一副德性。
申苹苹不为所动，不理会他，然后别过头去，假意装成自己和他不熟的样子。其实，他们是真的不认识，不过那人开过了头还能再回过来，说明也没有太坏。
“小苹果，快上车啊，雨那么大。”风里雨里的，那人竟会叫自己小苹果，可申苹苹辨认得出，那人分明不是柯小新，并且柯小新才不会有钱到买Bugatti开的地步。
申苹苹小跑过去，凑了近才发现，那人发丝和额头布满了雨丝。哦，是墨清廉啊，她不管客套为何物，墨清廉也算拎得清，见她靠近已经侧身替她打开车门。
纵然墨清廉没有闯下祸后一走了之，申苹苹仍旧沮丧得不想搭理他，这天气已经够折腾人的，再碰上这种意外状况，她的心情着实开怀不起来。墨清廉连连说着抱歉，又体贴周全地从后座拿过一块浴巾递给申苹苹。
申苹苹狐疑地瞄他一眼，她忽然想起了季郁礼，怎么好好的男人都喜欢在车上备一条浴巾，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好意思哦，把你身上都弄脏了，现在带你去买一套干净的衣服好不好？”墨清廉这样建议道，他是个细心柔软的男人，听讲话就认定。
申苹苹原谅了他的过错，点头同意，脏兮兮的女人确实影响人的情绪。申苹苹闲来无事，随口一问：“你怎么不放几首张惠妹的歌？”游轮派对上，他们聊过几句，无头无尾，却是真心诚挚的。
“你想听呀，那我现在就放。”墨清廉二话不说，按开了音频，音质好得不像话。安静的车内，悠悠散发着几丝事不关己的香水味，歌词就这么长躯直入自己的心底，不经意间碎出一个洞来。
仿佛，有那么一刻，整个人就轻而易举融化在香水味里，溺死在一曲歌里。
“真好闻。”申苹苹顾左右而言其它，其实，不想说话的，又不知怎么的，怎么的随意说着些什么。常常，我们都在分神，为一些司空见惯的小事。
“是呢，我都舍不得让别人闻到这个香水味。”墨清廉半眯眼眸，实际他心情低落，大好的假日，他竟漫无目的转悠，做了班导入戏太深，长假过得索然无味。他只想早些开学，这样才能离她近一些。
“抠门。”申苹苹摇摇头，她碰上的这些有钱人都是怎么了，季郁礼是不分给她一毛钱，墨清廉是索性连免费的香水味都不想别人闻得。
“对爱情大方，就是对自己残忍，小丫头不懂了吧。”墨清廉自以为讲得句句在理，沾沾自喜地吹了一声口哨，眉梢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别样好看。
“你听听，爱情虚有其表。”申苹苹无力反驳，音乐悄然划破谈话声，申苹苹才抓会回了一句。
“你要真的爱了，才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爱情就是爱情，它不是两个字、一个词，更不会虚有其表。只有满嘴穷酸味的人，才一边嫌弃爱情，一边又把爱情时时挂嘴边不觉烦。”墨清廉脱下玩世不恭的外衣，申苹苹头一回发现，大概爱着的男人，谈起爱情来才万分认真。也不知，季郁礼曾经有没有过，和墨清廉一样的认真。
“喂，你追到贝小维了没？”申苹苹一笑了之，其实爱情这个话题，是沉重不堪的，让人难以负荷。车内是悲来悲去的情歌，再聊一些穷酸味十足的话题，那是自作自受。
“进行时。”墨清廉一嘟嘴，追一个女生谈何容易，那难度有如中国学生学英语语法。
申苹苹咯咯笑出声，这害墨清廉不知所以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不知笑点何在。申苹苹停下来后，思量了一下子，才扭扭捏捏试探性地问：“她很难追吧？我看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墨清廉无奈地摇头，纵然难度颇高，可有什么比离开一个自己爱的人难度更高，勇气更大呢？他目前没有想到，所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事。
“她看上去，不好相处，有点高傲。”申苹苹不怕得罪人的说出心声。
“不是的，她只是怕生人，而且她有些抗拒我，所以你看到的她……”墨清廉说到这里，停顿了，然后再也不接口。
车，停在一家女装店，就停在门口，居然会有店员撑着大伞跑出来迎到车门边。墨清廉换成了连连道谢，申苹苹这才没有淋湿掉，大脚刚要迈进店门，只听得店员熟稔得同墨清廉说：“贝小维陪人来买衣服。”
墨清廉吓得不轻，想阻止申苹苹前进的脚步，可她已经自说自话进去了。
申苹苹一眼认出了贝小维，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无聊得看着手机打发时间。试衣间走出来一位婀娜多姿的高瘦女子，问她这件怎么样云云，她就给出很中肯的答案。
“这位小姐，这里是最新款的服装，如果是四爷的朋友就八折优惠哦。”店员并不严肃，也许是墨清廉的车已经招摇到只用听就能分辨的地步，申苹苹已然被归类在墨清廉朋友当中。
申苹苹打量了一眼标价，她吓得腿软，卖了她算了。并且，贝小维抬起眼帘，安然若素的看了申苹苹一眼，然后两个人在镜中微微笑。
“贝贝，你来这里怎么也不和我说呢？”墨清廉眉开眼笑，申苹苹做了个鬼脸，不愿做电灯泡便自顾自挑起衣服来。
不远处，似来隐隐绰绰的回应：“墨老师，请叫我贝小维吧。”
“好你个贝小维，你认识熟人你不告诉我，能打八折呢！”不等墨清廉反应，贝小维身旁那人跳了起来，声音尖锐而豪爽，并未如长相妩媚动人。
……
总而言之，申苹苹换了一套干净朴素的衣服，然后在墨清廉磨破嘴皮子讨好贝小维身旁的美女后，她们三位女士才上了墨清廉的车，一起晚餐。
神仙也不知道墨清廉七弯八拐进了哪条弄堂，申苹苹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而车内无人打开话匣子，格外安静又冷场。弄堂窄又深，凹凸不平的路面是极难开车的，贝小维从始至终贴着车窗，观望一景一物，耐心至极。然后，贝小维身旁的美女接到电话，谈着一些关于小说改编之类的话题，然后问了墨清廉这条路的具体位置。
电话挂断后，美女开口交待：“不好意思，晚上临时有任务，改天再聚吧。”
贝小维嘟嘴看她，一脸的不爽，美女笑着安慰：“小朋友，好好学习，要听墨老师的话啊。不乖的话，我让他罚你哦。”
“哼，他只会记出勤率而已。”贝小维不屑里带有些微的亲昵，申苹苹竖尖耳朵听着，她好奇心大发，然而极力对自己说，仅是因为太无聊才对她们的谈话感兴趣。
“贝贝，我都帮你销掉六次迟到，三次早退了，还帮你开出三张事假哎！”墨清廉哇哇大叫，他真是个公私不分的老师，谁都喜欢接近他，除了贝小维。
无人理会墨清廉，美女凑在贝小维耳边讲了一句话，很轻很慢，可就恰到好处在申苹苹听得见的范围内。
“小朋友，吃醋了？放心，她算不上有利对手。”
下了车，三个人目送着美女离去，申苹苹一直想着她留下的那句，有意无意的话。这可真够窝囊的，她到底是怎么招人惹人了，有气还无处撒。随后，墨清廉整个晚上都在讨好贝小维，申苹苹怨气十足得用吃来发泄，多少有些怨妇的愁容满面。
申苹苹对贝小维的好感荡然无存，一个未毕业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就该哄着围着她转呀？她申苹苹怎么就算不上有利对手了？爱情里面，又不是看你的虚有其表，真正爱着的时候，是根本说不出爱来的。
说不出何时爱上他，说不出爱他多么深，可就是爱的，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
爱是日积月累，可申苹苹呢，好不容易爱上，它就轰然倒塌。
今夜，在贝小维的不声不响中，墨清廉的叽叽喳喳中，申苹苹反倒味同嚼蜡。无人顾及她，她一杯接一杯，喝了好几杯光泽诱人的红酒。听说，墨清廉私藏了一家酒窖，这瓶红酒是他从十八岁珍藏到现在的宝贝。
估计她醉了，偏过头望去，有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正与她空中交接。申苹苹浅皱眉心，傻里傻气地甩甩头，是那张轮廊分明的脸没错。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让他可以毫无怨言茶不思饭不想的沈如音。申苹苹感慨“此恨绵绵无绝期”啊，她认了，心也累了。
那么，放弃猜忌吧，他们本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心，痛得都麻木了。也分不清，是酒精，还是这般配画面，刺激着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