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梦挽袖,终于拿起筷子,不相信他做得到,自己却做不到。

    见她预备下筷,他也没有半句鼓励,只是淡定的说道:「这些菜肴,用的都是当季鲜蔬,用的也是菜油,没有半点荤腥。」

    听他这么说,她的怯食心结,又松动了几分,挟起一片青翠浸红的梅腌佛手瓜,小心翼翼的送到嘴边。

    起初,还有些怕,但是感觉到他的注视,她鼓起勇气,把食物塞进嘴里,连嚼也不嚼就快快吞下。

    肠胃还没反应过来,恶心的感觉再度来袭,但是这一次,的确比先前淡去许多,不再感觉那么难受。

    「慢慢吃。」他叮嘱着。

    除了爹爹之外,她很少听别人的话,通常都是她软声说着,别人就诚惶诚恐的任她吩咐。但是,她却愿意,听他的话。

    再一次,她举起筷子,挟起清炒芦笋,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也等待恶心再度袭来。难以相信的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觉得恶心,口舌之间反倒嚼出芦笋的鲜甜,让她忍不住再吃了一口。

    就这样,睽违许久,她又感觉到有食欲了。

    当她慢慢吃着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无语的看着、守着。

    闹烘烘的大厅,不能镇定她的情绪。但是在他身边,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能变得宁静,连那些恐惧,也因为有他陪伴,全都逃之夭夭。

    他不但看穿了她,还为她解了心结。

    那时,罗梦还不知道,今生今世,她的喜怒哀乐,都将与他有关。

    梳洗过后,夜已深沈。

    罗梦不自觉的拖延,直到三更时分,才更衣就寝,躺卧进软软的床榻。

    恢复食欲之后,她的精神好多了,再也不需要在大热天,穿着几层的衣裳。不过,她很小心,没有一次全都褪尽,而是隔了一段日子,才脱去一件衣裳,没有让任何人起疑。

    即使如此,她心知肚明,沈飞鹰该是都看在眼里的。

    他的观察力,跟鹰一般敏锐。

    才想着他,门上就传来轻敲,她撑起小小的身子,知道来者是谁,直接就唤道:「进来。」

    沈飞鹰推门而入,直接走到寝室外,为夹纱蝴蝶灯添油。

    爹爹要他守着她,他就真的守着她。就连夜晚的时候,他也是待在门外,直到听见她预备就寝的声音,才会进来添灯油,而且每晚他都会若无其事的问同样一句话。

    「需要我留下吗?」

    她的回答,也总是相同。

    「不用了。」

    然后,他就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每次他离开之后,她的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淡淡惆怅,睡惯了的精美屋宇,感觉变得好大、好空。

    卧回床榻上,她紧闭着双眼,重复着每晚的习惯,在心中暗暗祈祷,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睡去,进入无边的梦乡。

    往昔,祈祷是有效的。

    但是这个夜晚,祈祷不再能保护她。梦境里头,那些死去的匪徒复活,全身是血的追逐她,用腐烂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扯着她的头发。等到抓住了地,他们就会围着她,大笑的猜拳,说谁最该先享用,她的细皮嫩肉。

    起先,他们轮流,用冰冷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刮过她的皮肤。

    利刃滑过肌肤,冷寒沁骨,有好几次,刀刃明明没有入肉,她却觉得刀刃滑过去,那处肌肤就痛得好厉害,像是真的被割了肉。

    更可怕的是,这种游戏不再能满足他们。

    她亲耳听见,匪徒们在讨论着。

    「这娃儿年纪虽小,但是姿色过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啊!」穿绿衣的人说着,眼中神色教人不寒而栗。

    「难道你对小娃儿也有兴趣?」穿紫衣的人调侃着。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有女人的乐趣,娃儿有娃儿的乐趣,况且她这么美,长大后追求者肯定不少。要是现在就能拔得头筹,那可就……嘿嘿嘿嘿……」绿衣人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打量她。

    「说得有理。」蓝衣人大表赞同,不过却有一点不满。「问题是,破处也只有一次,谁该先上?」

    「当然是我!」绿衣人大叫。

    「凭什么是你?」蓝衣人不肯退让。

    「因为,要不是有我,这次行动就不会成功。」绿衣人沾沾自喜。

    「你不要想抢功,会成功大伙儿都有出力。」

    她被绑在角落,听着那些人的对话,愈来愈是心惊胆战。这些可怕的匪徒,连禽兽都不如,竟想将她……

    冷汗直流的她,祈求着争论不要结束,匪徒们才能彼此制衡。但是,突然之间,不论是绿衣人、紫衣人还是蓝衣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她。

    他们有的断头、有的断脚,有的被剖开的腹部里空空如也,全都伸出腐败的手掌,朝她直直探来,阴恻恻的诡笑着。

    「别争了,咱们一起上!」

    湿润的指骨,摸过她的脸,粗鲁的扯掉她的外衫。腐肉一块又一块,掉落在她身上,她拚命的挣扎,却还是逃不过他们的掌握,就连鞋袜都被轻易褪去,凉飕飕的手摸上她的腿……

    罗梦惊醒过来。

    在清醒的瞬间,她立刻咬住被褥,用力抵抗着,没有叫出声来。

    是梦!

    是梦!

    只是一个恶梦!

    她明明人在暖暖的被褥里,却冷得像是在冰窖中,只能用双手环抱自己,颤抖的再三告诉自己,那恐怖的景况是梦,只要清醒过来,他们就不能再伤害她。

    的确,她被掳劫时,听到那些人的恶意争论。幸好爹爹与镖师们及时赶到,她才没有受到那惨绝人寰的对待。

    匪徒们都死了,但是,在恶梦里,他们还不放过她。

    身为罗岳的女儿,勇敢是她的自傲,就算不时被恶梦侵扰,她也不肯声张。梦里的景况愈来愈恐怖,她时常被惊醒,吓得全身冷汗直流,却叫也不叫,只能咬着织锦被褥,睁眼直到天亮。

    醒来时,灯己经灭了。

    望向窗外,却发现回廊上的灯笼还亮着,映照着一个身影。那影子映在窗上、映入屋里、映落在床榻的被褥上——也映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个无声而坚强的保护。

    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的,她才惊醒不久,那身影就动了,门上再度传来轻敲。

    「进来。」她的声音沙哑。

    沈飞鹰走了进来,一如她睡前,为灯添了油。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询问,而是笔直的走向床榻,不需要她言语,就主动留下。

    「我会留在这里。」他徐声说道,没有点破,她此时的狼狈与无助,连乌黑的长发都被冷汗浸得半湿。

    她没有办法拒绝,反倒极度希望他留下,觉得有他的存在,就连恶鬼都不敢靠近,更别说是入梦伤害她。

    「你会走开吗?」她躺下来,低声的问着,忐忑不安。

    「不会。」

    「真的?」她又问。

    他注视着她,说出承诺。

    「真的。」

    躺了一会儿,她又嘱咐着。

    「不要告诉爹爹。」

    「好。」

    知道他不是会说谎的人,她松了一口气,只是余悸犹存,卧了好久还是不能入睡,最后只能望着他,寻求最真实的保护。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她不喜欢示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他示弱,一点儿也不羞耻。

    他的反应是伸出手,主动握住她,以行动代替言语。

    刚接触的时候,她是有些讶异的。跟她的纤细白嫩相比,他的手比她太好多,粗糙且有着硬硬的茧。跟爹爹的手有点像,却又那么的不同。

    暖意从他的手心传来,驱逐恶梦的惊寒,她悬宕惊怯的心,终于找到安全的栖息地,如小手一般,被他的体温烧烫着,当睡意再度来袭时,她放心的闭上双眼入睡。

    朦胧之中,几度半梦半醒的睁眼,都看见他信守承诺,真的留守在床榻旁,没有留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没有走。

    睡梦中,她下意识的挪凑,粉嫩的小脸贴上他的手,轻轻依偎。粗糙的触感,没有带来丝毫不舒服,而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依靠。

    从那一晚之后,罗梦再也不曾作过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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