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一世安颜
    夙颜脚步飞快,头上铃铛叮叮作响。

    夙颜开了流寂寝宫的门,踹开的。

    流寂不在卧房内,夙颜在卧房旁边充当小书房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身姿颀长,手中一只画笔,桌上一副丹青已描了大半。他见夙颜冲进来,身子僵了片刻,手上动作却未停歇,流畅地描了一笔黑发。

    夙颜凑过去看了一眼,画得甚是不错。那一抹红唇,真真是娇艳得很。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画她的丹青,想必也没怎么气着,这一切,恐怕都是她惶惶不安,想多了。

    夙颜撅着嘴靠在门框上,脸色实在算不上好。流寂却是不动声色地画完了她一头黑发,画到最后一笔时,还让夙颜背过去看了眼她半隐在发中的铃铛。

    想是那铃铛在她头上安家不是很久,流寂记不太清楚。

    一副丹青妙笔既成,他终于停了手,心情颇好地往椅子上一靠,对夙颜挥了挥手:“怎么这副模样,昨夜可是没有睡好?”

    夙颜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只看他如今的模样,倒似乎也真没怎么气着,这一切,确确实实是夙颜多想了。她虽不知他昨夜为何早早便走了,但好在他没气着,倒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如此想着,心中气也消了大半。

    夙颜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她方才只远远看见了这画中女子是她自己,却不知流寂画的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如今近处一看,竟是她昨夜眼里包着泪花,手撑着桌子,可怜兮兮地望他的模样。瞧瞧那一滴晶莹的泪珠,竟似真的下一刻便要掉下来。

    鬼斧神工啊!天纵奇才啊!

    夙颜感叹着,那厢流寂却已不知从哪个地方拿出来一条冒着腾腾热气的帕子,让她靠在椅子上,要给她敷眼睛。

    这下,夙颜心里仅存的一点气也没了。

    夙颜啊夙颜,能不能有点骨气?

    夙颜在流寂面前,终究还是没有骨气的。乖乖地靠在椅子上让他给她敷了眼,最后还美美地窝在他怀里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了午后,直至饿醒。

    连着两三顿没能好好吃饭,夙颜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流寂终于回归本位,抄着两只手给夙颜挑鱼刺。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夙颜又吃撑着了,被流寂拉着散步消食。

    消完食,路过景岚殿靠近殿门的那条路,才看见香蜜站在殿外,一手抹着汗一手拍着墙往殿里张望,很是焦急的样子。她半只脚已踏上了门槛,却碍于规矩不敢擅自进来。

    夙颜吓了一跳,这香蜜该不会是今早被自己吓坏了,现在要来请罪来着吧?

    夙颜挥手,唤她过去。香蜜怯怯地看了眼流寂,急匆匆行了礼,道:“沐衡仙子与一名男子想见上神,已在殿内候了多时。”

    夙颜松了口气,不过是沐衡与华源要叫她,至于急成这样?小丫头也忒不沉稳了些。

    夙颜让香蜜先行一步回去通告一声,转过头问流寂是否要与她同去,见一见她的宝贝徒弟。夙颜本只是说笑两句,流寂向来不喜与人有过多的交流,闲暇时都在景岚殿里呆着看书作画,偶尔坐在院子里煮茶。夙颜是没想到他会答应与她同去。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夙颜解决了困扰她一晚上加一个早上的难题,此刻心情极好,哼着小曲一蹦一跳走在前面。

    今早弄脏的地毯已换了新的,香蜜做起这些小事,效率甚高。

    沐衡与华源携手站在大殿中央,远远望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甚是登对。

    沐衡与华源对夙颜行了师徒礼,对流寂依旧是按照神界的规制,行的叩见神君的礼。而那让香蜜火急火燎一早上的事,也不过是沐衡与华源有情人终成眷属,要前来拜见并感谢夙颜这个师父兼媒人一番了。

    沐衡已全不复当初逐风盛典上的飞扬跋扈,此刻风华尽敛,只余满身女子的似水柔情,娇花一朵倚在华源旁边。

    夙颜连番感叹,欣慰之余,又有些羡慕。

    一番旧情叙了个七七八八,沐衡脸上微不可察地变了一变,屈腿行了个礼,将夙颜请去了一边,说是有话要说。

    沐衡历了那七世劫难重回神界后稳重了不少,既然她这样呈请,那便是真正的有话要说了。夙颜自然不会拒绝,将她带到了夙笑的屋子后面。整个子衿殿,这是最清净的所在。

    窗台外边放了一株含羞草,绿油油的长得很是可人,一半晒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夙颜渗出食指逗弄它小巧的叶子,准备着听沐衡这要紧还隐秘的话。

    沐衡这话,听起来当真有几分要紧:“原本衡儿也没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但华源既已拜上神为师,衡儿便断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莽撞行事。今日一言一行,皆是衡儿多年来的真切体会,若有不甚恰当之处,还望上神海涵。”

    夙颜点头,表示一定会海涵的。

    沐衡说:“衡儿糊涂,曾与魔界中人来往过一段时间,也算见着了些隐秘之事。那姣池与伊红美蓝对上神紧追不舍,费劲心思也要离间您与神君和常亦楠,虽不能算屡次得手,却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伤了您不少。这背后,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

    这事,还得从夙颜刚来神界时说起。

    夙颜第一次见到流寂与常亦楠,是在紫烨神宫的樱花林。那时,春光明媚,阳光灿烂,四周有微风,荡漾着粉嫩的花瓣,洋洋洒洒飘忽在他们四周。天光下俊美得出奇的两名男子,虽一言不发,却也颇有几分和谐的意境。

    后来,夙颜喜欢上了常亦楠,矛盾便开始了。对此,夙颜完全能理解,人不都说岳父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吗?流寂虽不是岳父,却也是夙颜名义上唯一的亲人,这嫁妹妹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可谁知,这不好,竟愈发地变本加厉了起来。

    夙颜一直觉得这背后有些不同寻常,却没想到,这种事也会有人伸出一双翻云覆雨手来推波助澜。

    说到底,也是伊红美蓝的主意。离间了常亦楠与流寂,甚至是她与他们,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上神。”   沐衡深吸一口气,眼中带了几分沉重,“衡儿要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

    她这句话,只有四个字。

    天光明亮,夙颜却连心都颤了三颤。身后不远处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夙颜回头望去,夙笑站在那里,脸上表情都僵住了,手扣着墙棱,脚下两截枯枝。

    原来难以置信的,不只她一人。

    就在方才,阳光从沐衡身后照过来,她背着光,脸色都被隐了去,看不清表情。她就在这晦明莫测的光线中缓缓开口:

    “小心司嘉!”

    这句话,直到沐衡同华源离开了,夙笑也没能缓过来。

    傍晚时分,司嘉便一路哼着歌来了紫烨神宫,送来了好些吃的用的。都是她最近东奔西跑搜罗来的,虽不算珍贵,却极有意思。夙笑有些不自在,夙颜却很自然,仿佛今日没听见沐衡那番话。到了夜里,司嘉说天府宫内有些事,便走了。

    夙笑对着她留下来的一大堆东西,不知该做何表情。夙颜也不叫香蜜,自己动手麻利地将其收起来。夙笑拦住她,欲言又止。

    夙颜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今日司嘉的事好比当日在人间时常亦楠的事。一个是姣池,一个是沐衡,一个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一个是换了立场,不可能对她说任何虚妄之言。可她今日的选择,与当日一样。当初她选择信了常亦楠,今日便也选择信了司嘉。

    夙笑僵着手,眼中有些许难得的固执:“颜颜,你也说,沐衡是不可能骗你的!”

    “我知道。”夙颜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可事情这么复杂,稍微转个手便变了样,不然怎么会有以讹传讹这个说法。沐衡那边,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颜颜……”

    “好了笑笑,我相信司嘉,信她不会害我们。”她坚定地看着她,眼中同样固执,“所以,请你也和我一样相信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夙笑额前一缕短发散下来搭在她鼻尖,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静默良久,终于拿起一个不倒翁,轻轻放在夙颜手中开了盖的盒子里。

    约莫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才将一堆小物品收拾好。

    屋后的温泉前几日壁沿出了些问题,今日终于整修好了。夙颜拉着夙笑,美美地泡了个澡,出来时正见着香蜜在铺床。她加了一层褥子,怀里还抱着个枕头。她踮起脚弯腰,将手中的枕头放在靠墙的一边。床头上三个枕头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正是当初她们三人一起睡觉时的摆设。

    夙颜看着新加上去的枕头,问:“今日司嘉又不在,你放三个枕头做什么?”

    香蜜回头,望了望夙颜身后,只看见夙笑拿了条帕子在裹头发,疑惑道:“司嘉仙子没有和你们一起洗吗?”

    夙颜说:“她早就回去了,没在。”

    “不会啊!”香蜜眼睛瞪得老大,“她不是回来了吗,我刚才还看见她了呢!”

    刚才……夙颜陡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时候?”

    “时间有点久了,上神您泡温泉的时候吧。司嘉仙子是跑回来的,还喘气……”

    剩下的话,夙颜都听不见了。脑中翻来覆去丝丝缠绕只一个念头。那念头盘踞在她脑海里,如盘曲的毒蛇挥之不去,只一口便咬得她鲜血淋漓。

    司嘉她,可能都听见了!

    昏黄的灯光下,夙颜的脸,陡然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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