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嘴里吐出四个字、四个字连成一串的句子,半点停顿都无,黎育岷忍不住发笑,她还真是气得不轻,即使明白他说的句句在理。

    “岳父用这纸合约交换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终生不得纳妾、收用通房丫头。”

    “你应了?”她微挑眉。

    “应了。”

    “银子的吸引力有这么大?能让你放弃身为男人天生的利益?”童心忍不住讥讽。

    “你要这么说亦无不可。”他收下大利益,让她刻薄几句不算什么。

    “条件可不可略略交换?”

    “怎么交换?”

    “你把嫁妆还给我,我给你买宅子、娶新妾、纳通房,让你夜夜洞房花烛、新人环绕?”

    她说得咬牙切齿,他脸上的笑靥越加灿烂。“我该感激自己的妻子宽厚大度吗?”

    “你自然应该感激,有诚意的话,就用金银来展现诚意。”手掌往他跟前一摆,她要她的嫁妆。

    他果然很有诚意,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角子放到她掌心中央。

    瞪着手心的银角子,她冷声道:“相公的诚意真大。”

    他叹气,用自己的掌心裹上她的手。“就算没有这笔嫁妆、没有这个承诺,我也不会纳妾、收通房。”

    真心话?哼!她不信,天底下没有痴心男儿,只有痴情憨女,何况一夜之间他突然对她感情深厚、痴心痴情?这种谎言,骗骗穿红衣的、砸果子的那几个还行,要哄她这种有阅历的?省省吧。

    她沉默,可态度摆明——你说谎,但我懒得戳破它。

    拉过她,走进内室,黎育岷缓声道:“我母亲是黎四老爷的外室,从良之前是青楼名妓,她死后我被领回黎府,几次被萱姨娘陷害,差点活不下来。多妻多妾多福气?骗人的,那话是男人用来替自己的风流遮羞,何况为造就这样的‘福气’,牺牲女人的幸福、孩子的快乐,值得吗?我绝对不让我的孩子遭受同样的罪。”

    他的语气并不沉重,可他的表情沉重极了。

    他的身世童心打听过,人人都把重点放在他连中三元、他的聪明才干以及他受皇帝重用的程度,却没有人在乎他小时候那段不光彩的过去。

    听说直到今天,他的母亲还不能葬入黎家祖坟。

    她还在生气,但生气无益,何况对于爹爹与黎育岷的安排,她还真挑不出不妥当处,他们得意、她憋屈,是因为角色不同、想法不一致,站在男人的立场,要求女人安分是天经地义,真要论断是非,只能怪她经历迥异于一般女人,性子也不够良家妇女。

    生气无益,事已至今,她能做的是另谋出路,而不是同他叫嚣哭闹,当泼妇并不会改变自己的现况。

    童心暂且将怒气放下,望向他的忧郁表情,心思微动,几分同情出笼,人人都图光鲜亮丽,谁会在乎对方的晦暗过去?

    “有机会的话,能带我去祭拜母亲吗?”她真心问道。

    “你想去?”黎育岷讶异,她居然不介意母亲的出身?任何女人知道自己有个青楼名妓的婆婆,定要打死不承认的,可她想去祭拜?眼角多出几分温柔,这个女人从来不在他的想象中。

    “想。我会因此得罪任何人吗?”比方现在名义上的母亲。

    “如果会的话,你就不去了吗?”他反问道。

    “还是去,只不过悄悄的去,别大张旗鼓的去。”她老实道。

    她的回答令黎育岷仰头大笑。

    他的笑很好看,一笑,春暖了、花开了,温温的感觉涡过心中,有副好容貌的男人真的很吃香。

    她挑挑眉毛笑道:“阳奉阴违的事儿我做的还少了?”

    “意思是,就算岳父想尽办法捆住你的手脚,你还是有本事折腾?”他早想过,她不是听话的大家闺秀,明面上顺从是有的,要让她打心底同意信服,恐怕不容易。

    “有的人天生是鸿鹄苍鹰,除非剪除他的羽翼,否则一得机会他还是会翱翔天际。就像你母亲,若是跟对男人,怎知她不会成就一番泼天事业,是男人误她,是命运苛待她,可这世间就是如此,有舍方有得,她舍却自己成就了你,你该感激她的取舍。”

    黎育岷摇头微笑,他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企图予他一份温馨。

    再握紧她的手一次,他喜欢同她说话、喜欢她的聪明慧黠、更喜欢她的逗趣幽默,在他眼中,多数女人都是傻的,所以他对妻子的要求是温柔婉顺、温良恭俭,从没要求过智慧才情,而她……给了他意外之喜。

    “童心,你不像外传那般铁面冷血。”

    “那是手下败将的中伤,真实性要大打折扣,就像你……”她皱皱鼻子,实话道:“你也不像传说中那样亲切温柔。”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隐约看出他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把刀,随时可以开刃见血,他是个不容许旁人算计的。

    在这样的男人眼皮子底下,能阳奉阴违到什么程度?她没有太大把握。

    “看来,我们对彼此都不甚了解。”

    她耸肩夸张地叹口大气,“同意,盲婚哑嫁真是件可怕的事,我爹爹和你祖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不过是想把两只鸿鹄关在一起,看看他们是会合力冲破牢笼、寻得一片天空,还是会互争互斗,弄得鸡犬不宁。”

    他的话惹笑了童心,可不是吗?把两个都想控制对方的人凑在一起,家宅怎能安宁?

    她原想嫁一个唯唯诺诺、就算帮不了忙也不能阻挡自己的男人,却没想到嫁了个有主意的,夫妻之间若是一场争夺战,对手是他,她的胜算不高。

    “童心,你从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吗?”黎育岷突地转移话题。

    “说不介意是假的,但身为童家女儿,我有卸不去的责任,后来慢慢见识多了,看事情不再人云亦云,对于名声这种事我有自己的见解。”她诚实回答。

    “什么见解?”

    “好名声与坏名声的分野在哪里?在于结论,成功了便会得到奉承赞美,失败了便遭遇落井下石,名声好坏不在于你做什么事,而是你有没有把事情给做好、做得让所有的人打心底羡慕。就像静亲王妃,她开的铺子哪会少,且一家比一家挣钱,可我从没听见谁诋毁静亲王或王妃,反而羡慕的大有人在。”

    她羡慕苏志芬,除了她的能力外,还羡慕她能嫁给一个不介意妻子扑腾的好男人。

    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够欣赏妻子的成就胜于她的身家背景,有几个男子能支持妻子的才能胜于一座可以给自己增添颜面的牌坊,说句刻卑,若是女人肯上吊自尽,朝廷就为她建一座贞节牌坊,她敢保证,整个大齐会在短死间内死掉一半以上的女人。

    “静亲王妃曾经是我的嫡母。”

    “我知道这件事,只是想不透静亲王怎肯纡尊降贵娶个和离过的女子?”

    见她满脸兴趣,黎育岷笑从苏致芬不忍违抗父命讲起,讲到她易容、嫁给风流倜傥的黎四老爷,却因形容丑陋不受待见,一步步顺利图谋和离的过程,整个故事听得童心瞠目结舌,世间竟有人比自己更不在乎名声?这样的女人,她一定要想办法攀交。

    黎育岷问:“故事听完,有什么感觉?”

    “觉得和离对女人而言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她满脸向往。

    “错!那是在我父亲身上,若是离了我,我保证会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损失。”他轻敲两下桌面,把她的向往给敲散。

    哼呵两声,童心说道:“你是我见过最有自信的男人。”

    “自信来自于无数的胜利经验。”他坦然接受她的赞美。

    “那么我将会是你见过最有自信的女人,因为我痛宰过无数像你这般自信满满的男人。”

    那些看不起女人的行商啊,总喜欢花笔银子买点失败经验,才能学会不小看女人,而黎育岷当真以为把所有嫁妆纳于他的名下,她便动弹不得了?

    不是她爱自吹自擂,可痛宰男人……这件事对所有女人而言,都是种相当美好且幸福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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