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杯子,童老爷轻啜一口茶汤,眼底的笑意不减,他在等待黎育岷回话,但对方沉默无声,片刻他放下茶盏,正视黎育岷。

    “就当老夫唠叨,再提醒四公子几句,小女遇事见事不似一般小女子,她的见解看法比许多男子更见精辟,若四公子能善加利用小女才华……所谓妻贤夫祸少,四公子应是受益者。”

    黎育岷微蹙双眉,在童老爷脸上搜寻细微表情,说实话,他有些吃惊,自己不过一趟拜访,便让童老爷联想出这么多事,甚至猜中自己七、八分心思,这个人,不容小觑。

    若童心尽得童老爷真传,那他还……真是期待。

    拱手欠身,黎育岷收敛心思,勾起微笑道:“童老爷多虑了,在下并无此想法。”

    “是吗?那就好,如果四公子不忙的话,再略坐一会儿,老夫有些事儿想同四公子商量。”童老爷笑着点头道。

    “什么事?”

    “多着呢,要成亲家有不少事得说清楚,免得两方误会。”

    “清楚?难不成童老爷还要签下契书?”

    “今日前来,的确有此想法……”

    离开酒楼,黎育岷眉角微扬,他尚未见过童大小姐,但对童老爷这位岳父,心生佩服,他把人心估摸得很准确,不管是他或是童心,难怪能在生意场上翻云覆雨,若他有心出仕,应是朝廷的一大助力。

    于是,他轻言暗示,但童老爷想也不想便婉拒,那是所有人想要却求不得的机会,没想到他……

    童老爷说:“天底下的人,均以士为尊、商为贱,殊不知天底下最好使的两样东西,一是权力、二是金钱,便是当朝圣上没有后者,也无法大展手脚。”

    童老爷看得清楚、想得透,名声是给外人看的,金钱是自己享用的,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把旁人的目光看得比自己的快乐更重?

    简短几句话,把黎育岷的心给戳透。

    他长久以来一直把旁人的目光看得比自己的感觉更重,他要出息、他要荣耀、他要证明青楼女子的儿子也能闯出一片锦绣前程。

    不管怎样,这次的谈话两人都相当愉快,童老爷甚至暗示,他极疼爱女儿,爱屋及乌,若自家女婿在朝堂上有需要用钱才能解决的事,身为丈人除挺身相助外,绝无其他考虑。

    这是个相当诱人的条件,即使他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第三章婚前杠上柳姨娘(1)

    童心玩着系在裙带上的翡翠,翡翠上头刻着油桐花,雕工精致细腻,仿佛风一吹,花瓣就会随风轻颤。

    那是各地管事在年节时送上来的,她一眼便瞧中这个。

    每年两季,各地管事进京送帐,都会花点心思给主子送礼物,珍珠玛瑙、翡翠水晶……什么媳物事都有,也有人送鲜果进京给主子品尝。

    说到送果子,功夫可大了,果子不像珠宝,放个百年也不烂,是得争时效的,却也不能快马运送,万一撞烂,送比不送更糟,这样一篮果子呈到主子跟前,那份心思,做主子只能承着。

    桌上的甜瓜便是章管事送来的,晶莹剔透,甜得紧,就是童心身上的油桐花翡翠也是他寻来的。

    章管事是童心的师傅之一,四十来岁,精神奕奕,他忠心耿耿,竭尽心力,童老爷把他拨到童心身边,便是想在日后让他成为童心的左右手。

    可惜最终她无法继承家业,章管事只好回到童老爷身边。

    屋子里,童夫人坐在软榻上,看着童允在自己旁边爬来爬去,周岁大的孩子最有趣,稍稍一逗,就咯咯咯笑得翻过去,让满屋子女人忍不住跟着笑。

    生下童允的柳姨娘站在童夫人旁边,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儿子,表情满是骄傲,偶尔挑眉,似笑非笑地向主母望去一眼,带着挑衅与轻鄙。

    童心原本低头把玩着玉佩,却不料一抬头竟发现柳姨娘的不敬表情,不自觉地眉心微蹙。

    发现童心目光,柳姨娘心头倏地一紧,连忙拉起笑脸迎上,童心恍若无视地将目光转开,看向弟弟。

    童心不喜欢柳姨娘,从她刚进童家大门那天便不喜,娘还笑话她:“怎地,怕人抢走你爹爹?”

    童心摇头,她不喜欢的是柳姨娘那股子狐媚样儿,说她是良民?可那走路身段、同人说话一双眼睛就东飘西瞟的姿态,哪有半点良家妇女的样子,她去过青楼,那里的女子什么姿态她一清二楚,若不是章管事保证她是清倌,童心怎么都不会让她进童家大门。

    对母亲,她并未多言,心底明白若非母亲无法替爹爹生儿子,哪会想用别人的肚皮来替自家丈夫传宗接代。

    童心也坐到软榻上,摸摸弟弟圆鼓鼓的小肚子和肥嘟嘟的小腿、小胳臂,这孩子长得真好,尤其是那对丹凤眼,微微上扬的眼角,浓密的眉毛,日后定是个招惹女人心的秧苗。

    离家大半年,走时童允还是个软绵绵的小婴儿,才多久时间便像灌了气似的,一口气眉眼全都长开了,这会看仔细,还真是个好看得教人疼惜的小子。

    她似有意似无意地对母亲说:“娘,这娃儿要长到多大,才看得出来他像爹还是像娘?”

    话一抛出,目光闪过,童心迅速捕捉到柳姨娘瞬间惨白的脸色。

    一句玩笑话这么大的反应?有鬼!

    童夫人把童允搂进怀里笑道:“哪有每个孩子样貌都会像爹肖娘的?我们家童允长得像不像爹娘不打紧,要紧的是他得肖了你爹、你这姐姐的本事,以后才能支撑门户,把咱们童家家业给世世代代传下去。”

    “娘想得真远,弟弟才周岁多一点,就想到撑门户的事?女儿不过是觉得奇怪,祖父母、爹爹都没这样一双丹凤眼,连柳姨娘也没,怎么弟弟会生出这样一双祸国殃民的漂亮眼睛?”

    “瞧瞧你说的,什么祸国殃民,让你爹爹听见,定要说你嫉妒弟弟。只不过话说回来,允儿的眼睛还真漂亮,这么小就把满屋子女人的魂给勾上,长大还得了。”童夫人细看说道。

    柳姨娘这才回神,像解释什么似的急急回答,“夫人、小姐,小少爷的眼睛像婢妾早逝的娘。”

    她不解释还好,这个解释语气中带着些微的迫切以及……心虚,善于察言观色的童心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抬眼与柳姨娘相对。

    她不动声色与柳姨娘对望,什么话都没说,可表情却摆出三个字——我知道。

    本是四目相对,慢慢地柳姨娘禁不住了,她悄悄转开眼。

    童夫人忙着和童允玩,没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交会,半晌,她抬头对童心说:“心儿,你的嫁衣绣得怎样了?你可不能总懒着,把绣活儿全推给紫袖,至少得帮着打打下手。”

    “让女儿打下手,不是帮忙是添乱,时间都不充裕了,我还在旁捣乱,紫袖不气得跳脚才怪。”童心不在意的自嘲道。

    紫袖话说得刻薄,却也真实,她说:给小姐一根针,小姐会直接把手指头给缝在一块儿,给小姐一把剪子,怕是连头发都要绞掉了,让小姐帮忙绣嫁衣,除添乱二字之外还真寻不出好说词。

    “你啊,都回老家住大半年,就没好好琢磨琢磨这手功夫?”

    童心笑道:“娘,你这不是为难女儿吗?让女儿学女红做菜,怕是比让鱼学着在地上行走、让母鸡学着飞上天空还难。”

    听到这里,紫裳忍不住噗哧失笑出声。

    “瞧,连丫头都听不下去,你这个当主子的呀……”童夫人羞了羞女儿。

    “禀夫人,是奴婢想起前事儿才忍不住笑出来,无意取笑小姐。”紫裳回话时,眼眉弯弯的觑了童心一眼,笑意尚未敛回。

    “什么事,说说,也让你家夫人乐乐。”童夫人见状道。

    “那日,小姐还真拿起针线想替自己的嫁裳尽一份力气,紫袖不放心,挑了个边角处给姑娘试试手,姑娘试着绣朵花,结果那花像在水里泡过三天似的,全给泡糊了,那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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