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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沉沉,琉璃手中的夜弓却漆黑无光仿佛完全融入了夜色,唯有弓弦上紧绷的两枚箭尖反射一点微弱光线,蓄势待发。

    骨七混浊的眼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一点微薄光亮,石刻一般的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那箭指向的并非自己一般。

    他眼中只见对面的丫头狭长锐利的双眼,比她手上的箭尖还要光亮,黑曜石一般引人注目。

    倒是骨玉有些沉不住气了,步子一动便要挡在骨七前面,却被骨七一只手大力挡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拔弩张的琉璃,口中急道:“我们本是同门同宗,并无什么恶意,而你竟非要以命相搏么?!”

    琉璃却不答,手一松,两支早已蓄势待发的羽箭便呈破空之势呼啸而至,直冲二人面门而来!

    骨玉大惊,忙闪身躲避,箭尖带着刺穿夜空的尖锐嗡鸣险险擦过他脸侧,消失在了身后的夜空。

    躲过这一击,骨玉赶忙回身看自个师父,却见师父面色依旧岿然,连位子都没有挪动,而他右手前伸,手中正握着另一支还在轻颤的羽箭!

    他担忧的表情瞬间定格,再望一眼师父,却顿时觉得自己距离师父的修为,实在还差得很远。

    甚至连琉璃都比他有天赋——他从来不能同时发出二支箭,甚至他自问若是自己处在琉璃如今的情形下,绝对不会有胆量先发制人。

    这个小丫头,果真不是那样简单,无怪乎师父那般看重她。

    难道这就是骨家正统训练出的人才吗……

    骨玉痴痴想着,那个倾颓衰败的骨家他并非没有见过,只是从不能想象那样一个已经穷途末路的家族,还能培养出这样天赋斐然的暗卫来。

    假以时日,这个身形瘦弱的小丫头,必能成大器。

    他突然有些嫉妒起琉璃来。

    琉璃自然不晓得骨玉脑海中的想法,她只在第一发羽箭射出后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拉起第二发,同样的并排二支箭,再次指向对面的两人。

    骨七能握住自己射出的箭,这身手倒并不叫她怎样惊慌失措。这种训练方法本就是骨家所有,当初她与师兄练习箭术时,师父便立在五十米之外,能双手同时截住她和师兄一同发出的羽箭。此法不仅磨练她二人箭术,同时还能帮助师父一起锻炼身体的灵敏反应,一举两得。

    若他也是师父同辈之人,能空手握箭有什么稀奇的。

    只是骨玉却见琉璃竟然毫不为之动容的样子,心中的忌惮便又上升了一层,忍不住对骨七轻声道:“师父,有话还是好好与她说罢,不要动手了……”

    骨七只斜睨他一眼,冷声道:“怕了?无法战胜心中的恐惧,这便是你一直难以得到提升,难以胜过我的原因。”

    他的话音未落,琉璃的下一发羽箭已然带着更为强劲的力道呼啸而至。

    月色黯淡的屋檐,少女手中完全无法叫人与夜色分辨开的漆黑长弓一发一发地射出流星般的羽箭,细小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而那一身黑衣的男子却带着岿然不动的神情,一步一步向前,手掌随意挥动间,便将流星完全收于掌心。

    如此奇异难得的景象,只可惜隐匿于黑暗,无法叫人亲眼目睹。

    琉璃在一步一步后退,终于敌不过骨七的气势,颓然垂下手中越来越沉重的夜弓。

    箭筒已经空了。

    骨七带着不可压制的气势,终于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丫头,我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一些事情。”他终于开口,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搭在她的弓弦上,琉璃顿时觉得手中夜弓重若千斤。

    “什么事?”琉璃顿了一会儿,还是冷冷答道。

    骨七神色冷凝,搭在她弓箭上的手却不曾挪开:“一些事情……一些关于,骨家契约的事情。”

    今夜无星,亦无甚明亮月色,大约是重云太厚了罢。

    惨淡的半月逐渐西沉的时候,琤玙与九姬终于抵达了邺城雄伟的城门。

    琤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事放松了些许,转头见九姬一身青衣虽不曾沾染丝毫风尘,连日连夜的赶路也到底显了些疲态,便忍不住歉意道:“孟姑娘,实在抱歉,我怕去晚了琉璃便……所以赶得急了些,你切莫怪罪。”

    九姬青绫下的双眸逡他一眼,见他虽穿了干练的短褐,衣角上也还是沾了不少尘土,再加上几日没怎么合眼,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呆呆的,便忍不住抿唇道:“我倒是无妨,不必抱歉,只是你真的不用稍事休息?”

    琤玙看一眼即将泛起鱼肚白的天边,便道:“眼下城门未开,那我们便在这城外休整片刻,等着天一亮就进城罢。”

    “也好。”九姬淡淡说完,便兀自寻了株刚抽芽的老树靠着休息,青绫覆面,也不晓得她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想事情。

    余下的几缕未明月色映得她周身是清清冷冷的朦胧,分明近在眼前,却又难以触碰。

    琤玙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这分明才是他所熟悉的孟姑娘的样子,可是自从那日在茶棚,九姬不经意间露出的复杂与悲伤却一直存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觉得那才是孟九姬真正的样子。

    如今这一层覆盖了她的薄冰,大约只是她为了自我保护才设置的屏障罢!

    谁,才是那个能暖化她的人?

    有隐隐的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却该死地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仿佛坠入不可言说的白雾中,这一段记忆都被强行抽空,留下的皆是空荡荡的虚无。

    见琤玙依旧待在原地不动,灼灼少年眸只管盯着自己,面色实在有些不好看的样子,九姬便问道:“怎么,你可是饿了?”

    琤玙被她这一声唤醒了思绪,见她的脸颊转向了自己,便勉强一笑,走了过去:“没有,没什么。”

    他在九姬身旁盘腿坐下,再望一眼她玲珑的侧脸时,却突然涌起一种将覆盖了她眸子的青绫拉下的欲望。

    孟姑娘她……真的看不见吗?

    可是也不见她有行动不便的样子。

    这样想着,琤玙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孟姑娘,你……你的眼睛不好吗?”

    孟九姬闻言难得地一怔,进而却抿起纤膘唇,露出个清雅的笑来:“嗯,我不大能见得强烈的光线。”

    见她并不排斥这个问题的模样,琤玙便又接着问道:“那,难道是先天的不足吗?”

    孟九姬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

    “大约是曾经受过伤罢。”过了会儿,她又补充道,“见强光会有些痛。”

    “不能治好么?”琤玙继续追问道。

    “没有治过,许是治不好的罢。”

    琤玙便静默了。

    他觉得有些心疼。

    看孟姑娘的模样,也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纪,她的眼睛究竟是如何受伤的?

    只可惜大约她还没有那样信任自己,所以不愿告诉自己罢!

    这短暂的对话后,两人便只静静坐着,直到天边渐渐变得青白,直到旭日东升,将一片云雾染成橙红,沉重的城门被吱呀打开,九姬才道:“进城吧。”

    琤玙应了声,却又叫住欲动身的九姬:“一会儿我们先去客栈落脚,你好好休息,或者只在城内逛逛,不要太劳累了。”倒是细细地嘱咐,一丝不苟。

    九姬瞧着他事无巨细的样子,心里倒也很温暖:“晓得了。”

    琤玙这才与她一同进了邺城。

    然而琉璃到底在哪里,他却是不晓得的。不光他不晓得,连师父都不清楚,只说让他留意北齐王室的动向便是了。

    可是茫茫人海,巍峨皇宫,他如何去找寻一个小小的隐藏在暗夜的琉璃?

    一想到这儿琤玙便觉得发愁得很,之前忙着赶路到没有多想,眼下可真是没法子了。

    九姬看了看紧锁眉头的琤玙,若有所思。

    春眠不觉晓,高孝瓘却一夜翻来覆去,心神难安,直到东方未白时才沉沉睡去,却又在晨光微曦中醒来。

    依旧有些烦躁地抓抓乌黑的发,他愣怔一瞬,便试探着唤了一声:“琉璃?”

    黑黑的小脑袋突然便倒挂着出现在开着的窗户上:“公子有事?”

    “没什么,昨夜睡得可好?”高孝瓘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问道。

    “托公子的福,做噩梦了。”琉璃面无表情道。

    “啊?”高孝瓘刚刚睡醒的脑瓜实在不算灵光,便顺着琉璃的话接下去道,“什么噩梦?梦到什么了,可要找人给你卜上一卦?”

    “梦到两只蝙蝠追赶我。”琉璃道,“令人心烦,却无论如何都甩脱不掉。”

    “蝙蝠?”

    琉璃狭长锐利的双眸微眯,脑海中却还回想着昨夜的情形。

    骨七神色冷凝,搭在她弓箭上的手却不曾挪开:“一些事情……一些关于,骨家契约的事情。”

    琉璃却是真的一怔:“契约?我不晓得。”

    骨七有些皱缩的唇却难得地一撇:“怎么可能?十一难道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琉璃仰起脸道:“你既然识得我师父,怎么不去细细问他?”

    骨七闻言倒也实诚:“若不是他什么都不肯多言,我怎么会来问你。”

    “那你可要一无所获了。”琉璃撇过脸,“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即便我晓得,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袖中却暗暗聚力,趁骨七凝神时一把粉末扬出,紧接着自己便飞身而退,几个纵跃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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