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当下对白老爷子和聂玉郎点了点头,又与夏炚交换了下目光。此时他们已经接近城门,只要穿过尹军的最后屏障,便可如鱼入大海般的自由,只是最后这一关,却未必能冲得过去蠹。

    上天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此时除了抓紧时间硬闯,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而此时,各路巡卫正从身边经过,往点兵处而去。

    并且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开始大声质问,“尔等在此处做甚?还不赶紧回头,去点兵之处。”

    回头?哪有回头路?

    白老爷子和聂玉郎,还有白老爷子麾下的其他江湖人士,齐刷刷地抽出了大刀,护着尉迟靖和夏炚往队伍外面冲去。这一小片骚动,立刻引起了尹铉的注意力,听闻消息后马上指挥,“去城门口,堵住城门,务必要将他们全部都抓住,或者就地斩杀!”

    大量的士兵开始涌向城门,夏炚和尉迟靖的心齐齐一沉,这般模样,想要出去似乎太难了。就在这时候,城门口忽然起了一阵混乱,士兵们不知道什么原因自相残杀起来,更有一小队人马往夏炚等人冲来,到了他们近前却并不与他们动手,只道:“跟我们来!”

    白老爷子喊了声,“你是谁?凭什么跟你走!”

    尉迟靖却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热,对白老爷子道:“我们跟他走!”

    夏炚见状,也道:“不走亦是个死,不如试试!”

    聂玉郎却忽然喊了声,“你小子!来得正好!髹”

    原来是认识的,这更没有什么疑虑了。众人意见达成一致,便打马进入那人的队伍,一齐往城外冲去。

    过程很混乱也很艰难,可是因为事先的安排,而且后面来到的这队人武术非常高明,一般士兵非他们的敌手,居然也就这样浴血冲出一条路,勉强地出了城门,聂玉郎和白老爷子及夏炚尉迟靖,和一起来的江湖人士,皆继续打马往前而去,而后来的这队人马则留下来断后,尉迟靖骑马飞驰一阵后,回头看,只见身后战况依然剧烈,火把照亮了半个天空。

    在这样的混乱中,她似乎看到一人,亦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袭白发在风中飞扬,却是立在高处观战。

    ……

    只要出了城,的确没有什么能够阻住夏炚这些人了。

    毕竟保护他们的是白老爷子这样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士,出了城,便是入了江湖,从此不再是尹铉能够掌控的天下。

    他们在一个树林里换过了衣裳,打扮成一行富贵人家迁移的模样,又打着把车从里头缓缓地出来。聂玉郎扮成家钉卫,白老爷子自然是扮成老爷,夏炚却是因为容颜英俊,不好遮掩,无耐之下扮成了女子,与尉迟靖共同扮成白老爷子的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其他人扮成脚夫护送,一行人在天亮之时,渐渐地上了官道。

    尉迟靖还担心着曹炟,忧心忡忡,比较沉默。

    夏炚对昨晚冲出来的那队人却比较好奇,向聂玉郎道:“以前一直听说过梅花卫队,似乎他们是和帝陪养出来的最厉害的卫队了,但是昨晚冲出来的那队人,武功身手绝非普通士兵能比,竟丝毫不逊色于梅花卫队,甚至强于他们,这些是什么人?”

    聂玉郎冷冷一笑,“不怕告诉你,这些人可都是我聂玉郎亲自带出来的,不过他们这次可能是第一次出任务,能在离开前看到他们大展身手,我很高兴,若不是他们,我还真不放心把皇上一个人扔在宫里。”

    夏炚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好奇,“看来,若论拉拢人心,和帝果然是比我强太多了,连聂兄这般潇洒的人士,居然也甘愿为他所奴役reads;。”

    聂玉郎人直爽,嘴巴笨,一直只是冷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白老爷子接了句,“和帝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否则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出手相救于夏君,他身在帝王之位,能够为百姓考虑到这样的地步,我们自是忠心追随,反而夏君,为了一已之私,几乎将自己的国家拱手送人,当真是好笑得紧。”

    白老爷子很明白,他们这次不是耽耽送夏炚回国这么简单,而还面临着有关石隐的事情。

    夏炚只道:“白老爷子教训的是。”

    回首看到有些木然的尉迟靖,却在心里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论如何,尉迟靖是在他的身边了。

    ……再说曹炟,此时尚没有回宫,在一个关隘之住,亲自截住了往前追击的大司马尹铉,整整一夜,君臣二人至此处,才正式会面。

    他单枪匹马,亲自拦到路的中间。

    其余四五个侍卫则在不远处散布,眼见着尹铉的队伍就要冲到近前,他却依旧不退却,尹铉的瞳孔收缩,终于大力地扯住了自己的马,队伍也紧跟着停了下来,尹铉往四周看看,确定这里只有曹炟及他身后的四五个侍卫,然而天性多疑的他,仍然觉得很不对劲。

    这时沉声问道:“皇上,您刚刚大婚,不在宫中好生陪着娇妻,却来这里做什么?”

    “大司马,朕觉得,有些事可以适可而止了。”

    “微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尹铉丝毫不示弱。

    “朕是说,闹到这个地步,已然够了。如今,尹家的女子做了皇后,大司马和重要的兵部部署权都落在尹家,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没有必要再闹了。不过是尉迟靖这个女子而已,没错,是朕放了她,但是若大司马一直如此追击,朕倒是很愿意她再回到朕的身边。”

    “哼,那女子犯下大罪,该死!”

    “这么说,大司马不打算放过她?”

    “放虎归山乃是祸,皇上还是太年轻。”

    “这样说来,朕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白废了,大司马是执意要与朕作对到底。”

    说到这里时,曹炟的语气已经很是冰冷。

    虽然他是独自挡在队伍的前面,但不知道为何,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还是让人敬畏,特别是此时,收了一惯对尹铉的隐忍,那由内而发出的冰凉及冷漠,让尹铉不由自主地微怔了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道:“微臣不敢。”

    “那便打道回府吧,朕可不希望自己的大臣,每日里带着兵马肆意而行,前日里兵祸安阳城百姓,如今百姓可都等着大司马的交待呢。”

    前日里的兵祸,可不止是尹铉一人的责任。

    可是看起来,曹炟似乎要把火牛之祸也推到他的头上。

    尹铉口中应着,却没有行动,显然不服。

    “大司马,事到如今,朕这里可能还有你需要的东西,你难道想功亏一溃?真要斗到两败俱伤?”

    尹铉的心像被大锤锤了一下,“皇上严重了,微臣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知道怎样去做正确的选择,才是聪明人reads;。”

    曹炟说完后,似乎已经意兴阑珊,打马慢悠悠地往安阳的方向而去,经过尹铉的身边时,又道了句,“况且,你此时再怎么追,也是追不到的。莫非你真以为,朕想要护的人,便一定护不住?”

    尹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最后却是一摆手,随着曹炟一起打道回府。

    ……那天晚上,建章殿内,皇帝和尹铉二人,聊了很久。

    尹铉从大殿内出来时,面色并不善。

    然而又回头看了看建章殿两旁的雕龙柱,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地将内心的火气压了下去。

    回到府中后,却只叫人关注碧落行宫的一切。

    *

    一个月后。

    小四河,夏宫。

    台上一出大戏——真假猴王,乃是中秋献戏。

    台下一众妃嫔坐着观看,倒也看得有滋有味儿,一边咬着瓜子水果吃,个个都优雅美丽,在她们的中间位置,侧坐着一袭白衣的石隐,衣领及腰带还有袖口暗花的龙黄色,还有头顶的龙冠,标质了他皇帝的身份,他对于戏台上此时的大戏,似乎也很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一下。

    正唱道两猴狲向唐僧道:“师父,我是真的!”

    “师父,我才是真的!”

    台下妃嫔多数都笑了起来,而石隐亦是一拍桌子,哈哈大笑,仿若这出戏当真的是非常有趣。只有苏静清和傅婉儿二人对视一眼,二人因离得近,便干脆交头接耳起来,傅婉儿道:“这《真假猴王》,若在以前,乃是宫中禁戏,它挑战皇权,戏弄皇权,偏又带着一个‘王’字,在宫中出演乃是大忌。”

    苏静清倒是点点头,“倒是,不过皇上自由邾国归来,性情大变,谁能猜得透他的心呢?”

    苏静清说到这里,脸却微红了下,“不过,这样的皇上倒是有趣。”

    原来自从皇帝归来后,向来受到冷落或者说是尊重的苏静清,居然被晋升到了“苏贵妃”的位置,而傅婉儿虽然是皇后,却明显的不如先前得宠,以前皇上有什么事,倒喜欢与傅婉儿商量一二,当年与汾城,身边带着的亦是傅婉儿,但是现在呢,皇帝自从归来,只是在不能避免的诚与傅婉儿说过话,从未在她宫中留宿。

    苏静清眼见傅婉儿失宠,心头高兴,此时才不介意皇帝的性情大变,而傅婉儿反就拧紧了眉头,虽然说她也未必就真的将皇帝对她的态度放在心上,但如此被冷落,在宫中的日子自是不好过的。

    傅婉儿却不知,如今的皇上又哪里是当初的皇上,而是石隐。石隐是谁?是姬静姝中了人面虫而变得不男不女后的产物。

    傅婉儿当初刻意讨好安歌,与安歌交好的事情,石隐自是知道的,所以现下冷落傅婉儿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反正与安歌好的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敌人。

    一曲《真假猴王》将要完结,最后真猴王一棍将假猴王打死。

    众人皆叫好,石隐这个假皇帝却声音漠然地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女子,头脑简单。你们安知被打死的这个一定就是假猴王?想来这真猴子总是得罪如来,说不定如来敲趁这个机会,指使着六耳猴将孙行者给杀了也未可知,毕竟除了如来,连唐僧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番话倒没有人细想过,也算是另类角度的解说,傅婉儿这个才女倒有些许讶然,毕竟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其见解也算是独特过人reads;。

    她不由自主地和了声,“皇上英明,婉儿佩服。”

    石隐只是淡淡地看向她,很是疏离的一眼。

    便又面含笑意地向苏静清道:“清儿,今晚本君便教你玩一个游戏,保管你尽兴。”

    苏静清的脸一红,“是,皇上。”

    其她众妃见了,只有羡慕嫉妒恨,同时将同情的目光投到傅婉儿的身上,傅婉儿是一介才女,又是曾经的贤相傅老的孙女,自恃身份高人一等,自嫁给夏炚为后,虽然因为汾城之事也曾惹恼夏炚,但是毕竟这么久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冷落,这时心中便不由自主地非常难受,一双手将那可怜的手帕紧紧攥住。

    石隐见状,却只是暗暗一笑。

    到了晚上,众人散去,傅婉儿独自流连在花园里,夜色降临,已经看不清花朵的颜色,但它们残破衰落的迹象却越发明显了,毕竟已经是秋季了,百花将残,万物将枯,便如傅婉儿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似乎已经痛到无处安放,又似乎随便扔在哪里踩上几脚都好,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全部都落入石隐的眼中。

    这时,便从暗中悄悄地走过来,然后一下子抱住了傅婉儿,傅婉儿惊叫了声,却觉得那人轻咬在她的耳朵上……

    “婉儿——”那声音让她死水般的心,忽然怦然一动。

    傅婉儿怔了下,却不再挣扎,任他亲吻她的耳朵,她听得到他的呼吸,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样的真实。

    二人如此缠绵了好一会儿,石隐才放开她。

    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怎么,今日你不高兴?”

    傅婉儿有点脸红心跳,虽然从未将强娶她的夏炚看在眼里,也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他,但是被冷落了这许久,终也让她尝到些人情冷暖,忽觉得此刻的温暖相拥,竟是她那样拥样和渴求的,在这拜高踩低的皇宫里,在这冷凉凉的世上,能有此一人偶尔相拥,竟已经是弥足珍贵。

    这一刻想法的改变,竟让傅婉儿从此后像变了个人般。

    “皇上,婉儿怎敢不高兴?不过,自从皇上从邾国归来,便一向不怎么理我了,我只是黯然神伤而已。想必,是在那邾国,又遇见了她吧,皇上的一颗心,终究还是为她所左右,无论是我傅婉儿,还是苏贵妃,都不及她的一根头发。”

    “你说的——她,是指谁呢?”石隐依旧似笑非笑,一只手却去动傅婉儿的头发,显出几分亲昵。

    他现下虽然变成不男不女的人,然而骨子里当然还是个女人。

    他最知道,怎样去俘虏一个女子的心。

    傅婉儿这样的女子,必定是在他要俘虏的计划之内,不过与对别人的计划稍有不同而已。

    傅婉儿娇嗔,“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石隐笑着将她揽入到怀里,叭叽亲了口,这才道:“你这个小傻瓜,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我们在安阳之时,使她在那和帝的身边去做暗桩,谁知道她一心一意的护着和帝,在关键的时候没有把我需要的消息传过来,导致我们失去了安阳,这样的女子再是优秀,又与我何干呢?我早已经把她像是我生命里的杂质般,剔除掉了。”

    “真的?”傅婉儿疑惑,明明在汾城的时候,还是相当护着她的,不过想想也是,在汾城的时候,安阳尚是夏炚的,如今却不是了reads;。

    “你不信?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走了。”石隐说走便走,转身作势要离开的模样,却被傅婉儿拉住了他的手,“莫走,皇上,你好不容易来我宫里一趟,就这样走了?婉儿还有很多话想和皇上说呢。”

    她声音软软,难得娇滴滴模样,石隐灿然一笑,又转过身捏捏她的下巴,“即是舍不得,下次对我好些了。”

    “皇上,你越来越坏了!”

    傅婉儿流露娇态,一幅欲拒还迎之色。

    石隐牵着她的手坐在风亭内,“你说有话要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傅婉儿似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

    石隐道:“莫要这样,这样的话便是当夫君是外人了,你我二人又要生分。”

    傅婉儿这才缓和了面色,道:“皇上,最近听说您日日与曾经的敬恒皇帝还有,曾经的八王爷曹煣在一起。”

    “是啊,他们可是我们的贵客。”石隐点点头。

    “可是这两个人,都曾与你不睦,却不知现下为何——”

    “婉儿,你们女子,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下邾国是我们的敌人,而敬恒皇帝和八爷也视邾国为敌人,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有何不对?这二人,一个曾是皇帝,一个也曾叱咤风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他们愿助我一臂之力,则打回安阳,指日可待。”

    “打回安阳?”傅婉儿的小嘴微微张大,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怎么,难道你不想回安阳吗?那里可是你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你的爷爷,在那里生,在那里死,你们傅家的祖坟,可也在那里,你不会觉得,在这小四河便已经很满足吧?”

    傅婉儿一时心里混乱,打回安阳?这不止是一个目标,而是一个漫长而血腥的过程。

    之年两年里,傅婉儿已经见证了太多的血雨腥风。

    不过,男人逐路天下的雄心,又岂是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可左右的?

    当下只是道:“我只是觉得,天烬国如今的天下,便也不算小了,除了萧齐在大月氏,还有邾国,又有哪个国家敢与天烬争辉?”

    “小傻瓜,你太容易满足了。”

    石隐说着,又吻了下她的唇,“你们女人家,没事便不要研究这些事了,这些是女人该管的吗?以前还有句话,叫做后宫不得干政,怎么你这个才女倒是忘了祖训?常常这样忧虑,会早早老掉的,到时候,我可就不喜欢你了。”说着牵起她的手,“走,送你回屋休息。”

    傅婉儿顺从地站起身来,笑了笑,倒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回到寝室,傅婉儿以为石隐会留下来,没想到他只是把她安顿在榻上,又替她掖好被子,便离开了。

    饶是如此,亦是她最近得到的最好待遇了。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便认命地闭上眼睛休息了。

    石隐回到自己的寝殿,通过一重重的帘幕,进入到最里头的屋内,屋内设置豪华,鹤嘴香炉里的龙涎香味已经弥漫室内,一排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听到这珠帘响,里头的男子转过身来,黄亮的灯光下,男子的眼角眉稍满是浓浓们茫然,乍然间竟让人忍不住想要搂在怀里安慰一番,虽然面上已经有风霜之色,却还是难掩曾经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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