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后,楼仓——

    柳啸月坐在客栈里,听着四周客人谈论京城那场惊心动魄的叛变。太子虽死,但清扫行动却尚未落幕。

    幸好此战中,立下大功的鬼谷诸人联名上奏,言明诛连的害处,皇上终于下旨,只除首恶,余者皆判流刑。

    想来,袁尚喜及其爹娘的性命是暂时保住了。

    但流刑也很麻烦,发配的地方太荒凉,也会危及性命。

    所以他给了金多宝一大笔钱,让她上京疏通关系,希望可以影响判决,判给袁家一个好的流放地。

    若能落到大散关,那是最好,否则岭南也行,其他地方……一年里有半年都在飘雪,哪里是人待的?

    不知金多宝能不能完成任务?这个女人,叫她去保护袁尚喜,她却偷偷跟着他到楼仓,若非他伤重在身,怎会受她欺瞒?希望她这次不要再误事。

    他叹口气,情不自禁又摸出怀里的手绢。自那夜落难,泡了泥水后,不管怎么洗,这巾子就是不复洁白,变得有点暗黄,连上头绣的桃花办都褪了颜色。

    但他舍不得丢。袁尚喜不在,他身上能用来思念她的,只剩这手绢。

    是不是总要等到失去后,才会学到珍惜?

    他很后悔,这十年都在干什么了?怎么就不晓得对她好?

    照日子算,她回沛州时,袁家二老应该已经被捉进大牢。她性子老实,必不会照他的话躲起来,而是乖乖投案,可牢里那么复杂,她又失去功力,会不会被人欺负?

    「尚喜……」他叹气,心越发乱了。

    「三弟!」柳乘风一脸风尘,走到他身边。「你既到楼仓,怎不将东西给金刀大侠送过去,反而留下暗记,让我到这里寻你?」

    柳啸月替他倒了一杯茶。「大哥手上的玉盒可送过去了?」

    「还没,我一看到你的暗记,就先来找你了。」柳乘风坐下,一口饮尽杯中茶。刚出发那几天,遇到几波强盗,说他送的是金缕衣,硬要抢劫他,虽然都被他打发了,却也够累了。

    「大哥可将接镖的过程重述一遍?」

    「不是说过了吗?金刀大侠约我密会,说有一份重要的物品要托大镖局送到楼仓,希望由我们三兄弟之一亲自护送,因为这东西珍贵非常。」

    「大镖局有特级镖师八十,普通镖师三百,金刀大侠却指定我们兄弟三人,呵……」柳啸月勾唇邪笑。「我甫到楼仓就听说了一件事,连云十八寨向金刀大侠求亲,欲娶其闺女为妻,金刀大侠拒绝了,还说女儿早已匹配沛州柳家,柳公子本月就要来迎亲。」

    柳乘风愣了一下,掏出怀中的玉盒。「珍贵的物品、金刀大侠的千金、将要上楼仓迎亲的柳公子……我如果没猜错,这里头装的应该是柳公子与金刀大侠千金的通婚书。金刀大侠打的好主意,骗我们兄弟来替他挡连云十八寨……对了,传闻里可有指出是哪位柳公子?」

    「没有。」柳啸月把自己的玉盒推给柳乘风。「这是骗婚。金刀大侠若指名道姓,不论是说你或我,我们跑了,他面子往哪儿搁?谎言不能说死,否则出事就圆不了了。」

    「你把它给我干么?你不想娶金刀大侠的千金,莫非我就乐意了?再说,金刀大侠骗婚的事,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证据,也有可能我们猜错了,你不必这么快就把东西都推给我吧?」

    「不管我们猜的是对是错,这趟镖我都不想管了。我有些事,必须离开一阵子。」说着,柳啸月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去哪儿?」

    「找袁尚喜。」

    「袁丫头?你……她……你们……」

    「我喜欢她,大哥,我要娶她为妻。」

    柳乘风头昏了。袁家向柳家提了四次亲,柳啸月都拒绝了,怎么袁家一获罪,柳啸月便对袁尚喜动了心?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三弟,你可知袁家现在的景况?」

    「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去京城疏通,希望可以将尚喜一家人的流放地定在大散关,否则——」

    他话还没说完,金多宝便气喘吁吁跑进来。

    「好消息、好消息!」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柳啸月以为最少要等一个半月的。

    「我走到一半,得到线报,京里下了判决,这一波受牵连的人,全部流放大散关。我们根本不必再托人走门路。」她边说,边向柳乘风颔首致意。柳啸月为他们介绍,金多宝才知那是品花鉴玉柳太少,江湖上出名的花心大萝卜。

    这柳家人也恁奇怪了,大哥爱女人爱得要死,小弟避女人如蛇蝎,不知道他们的娘是怎么生的?

    柳啸月乍闻好消息,很是开心。这是好人有好报,袁尚喜傻乎乎的,仗义又多情,老天爷也疼惜她,不忍她多受磨难。

    「我这便去大散关。」说着,他便要离开。

    金多宝却拉住他。「还有一个坏消息,那个……袁尚喜的二哥……乱军对阵时,不晓得被谁杀了。」

    他心一抽。袁尚喜知道这件事,必然悲伤,他很为她担忧。

    「消息准确吗?」

    「八九不离十。」

    「查个准吧!」柳啸月叹气。「若袁二哥确已身故,想办法将他的骨灰弄回来,我送去给尚喜。」

    「知道了。」金多宝让小二给她准备干粮,她还是要亲自跑一趟京城。「我拿到骨灰,去大散关找你。」

    「好。」柳啸月送她离开,自己也准备启程了。

    柳乘风拦住他的去路。「三弟,你也太见色忘义了吧?一句你不想管,就把大镖局的事全扔给我,你也不替我想想,我扛得下吗?」

    「我不是问过大哥你想不想娶亲?你若想,就找二哥帮你,你若不想,就把镖货给二哥。横竖连云十八寨和金刀大侠都是我们俩招惹不起的,这么强横的对手,只有二哥顶得住。」

    柳家老二柳照雪,人称文痴武绝照雪寒,神通子排江湖十大高手,他名列第五。

    「你这样算计老二,他若知道,当心你那身皮。」柳乘风觉得,自己还真是三兄弟里最善良的。

    「那你自己扛啊,反正骗婚一事只是我们的猜测,说不定这只是桩很普通的委托罢了。」柳啸月说完,迳自走了。

    袁尚喜正在水深火热中,他不能违背国法救她出来,但他可以陪她一起吃苦。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大散关——

    袁家三人来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

    他们被统一安置在流犯营里,周围有重兵把守,犯人可以在营中自由行动,但外出得经过通报。

    遭受流刑的人,自然没有华衣美食享受,加上北地气候寒冷,这时节,沛州烈阳正炽,人人短衣打扮,有钱人家起出窖藏冰块去暑,这里却要薄袄加身。

    袁家老爷、夫人年纪大了,很不适应,都生起了不大不小的病痛。

    偏偏,陈守将说,大散关年久失修,好几处城基都有松动的迹象,让他们在劳作之余,男子还要帮忙修城。

    「可惜二郎不在,否则也能给你爹帮忙。」袁夫人还不知道老二已死。

    「算了,老夫撑得住。」

    「爹,你身体不舒爽,不如由女儿代你服役?」袁尚喜自告奋勇。

    「陈守将点名要男丁,你一个姑娘家,人家肯要吗?」袁老爷觉得不妥。

    袁夫人忍不住念上几句。「早些时候让你嫁人,你不肯,若依了娘的话,现在也可以请你相公帮忙,怎会——」

    袁老爷横了一眼,打断老妻的话。自从一场大火令他们失去两个孩子后,剩下这两个,袁家夫妇一直珍若心头肉,否则怎会放任袁尚喜将每个月的例钱拿去下赌注,从不阻拦?至于袁尚喜和柳啸月的事,袁老爷也看得开,那三公子是闺女的救命恩人,知恩不报枉为人,别说为他赔上一生幸福,就是赔上一条命,也是理所当然的。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先想怎么应付这一关。」

    「还是女儿去吧!」袁尚喜神色平静,并不受母亲言语的影响。爱恋柳啸月十余年,她被笑过、被骂过,连一些赌友都跟她打趣,要她千万别放弃,只要有耐性,铁杵能成针。当然,那些赌友打的主意是她在大镖局的名号上赌越大、输越多,他们就赢越多的坏主意。可她的心却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练中,变得坚实无比。她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依然爱柳啸月,依然没想嫁他,她的意志可以跟顽石媲美。

    「爹,女儿虽是姑娘,却有一身好武艺,论气力,并不输男儿,只要跟陈守将说清楚,相信陈守将会许女儿代替爹爹去修城的。」袁尚喜没告诉爹娘自己内力已失的事。她觉得那不重要,习武让她拥有一副好体魄,就算没内功,她的精气神仍然比一般人充足。

    「这个……」晃家两口子互相看了看,有点心动,却没胆行动。

    「要不女儿现在就去找陈守将,向他禀明这件事,看他如何决断?」袁尚喜说到就做,转身出了营帐,去找看守流犯的留头儿。

    留头儿听说她是袁尚喜,心跳了下。在这批犯人中,她可是个名人,押送袁家三口的宫差因为路上对他们照顾有加,都发了笔小财,回去后,还升了一阶。

    袁家三口还没到大散关,那为他们打点前程的人就在这里晃过一圈了,留头儿也收了一份礼。大家都说袁家姑娘好心、仗义,朋友遍三江、知交达四海,这里的宫儿心里都有数,能给他们方便的,就别为难了。

    袁尚喜跟留头儿说,她想见陈守将,留头儿便给她通传了。

    陈守将在衙门接见她。

    袁尚喜一进去,陈守将便以探询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

    「袁姑娘想见本将,不知道有什么事?」

    袁尚喜将爹爹生病,自己想代替爹爹去修缮城墙的事说了一遍。

    「袁姑娘,本将下令要男丁,不止因为男人力气大,都是男人做活也方便。贸然插入你一个姑娘家,恐怕不太好。」

    「犯女自愿单独负责一段城墙,从采料到修筑,犯女一力承担,如此既可完成大人命令、又不会混杂男女,请大人成全。」

    「这样你会很辛苦。」

    「犯女做得来,请大人成全。」

    陈守将看着她,果然如传言中固执。他的目光朝后堂方向瞥了过去,那里有一道顺长的人影,对他点了点头。

    他叹口气,便答应了。「好吧!明日我让留头儿带你去城头,他会告诉你,你在哪里工作。」

    「谢谢大人。」袁尚喜告退离去。

    陈守将对着后堂招呼。「你真舍得让她一个人去筑城?」

    「你只要管城墙最后有没有修好便是,其他的与你无关吧?」白衣飘扬,一道身影带着杨柳新绿的风姿走出来,竟是柳啸月。他的目光追逐着袁尚喜离开的背影,一直没栘开。

    陈守将幼时曾在沛州住过,和柳啸月交情非同一般,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动过心,还以为他寡人有疾,结果他却搭上了那爱恋他多年、又被他拒绝数次的对门邻居袁尚喜。

    也罢,人说,爱情来了,山也挡不住,管他爱谁,将来幸福就好。

    可他的行为也恁怪,千里迢迢追到大散关,正该去会情人,彼此乐和乐和,他反而躲起来不见人,难不成他又后悔了?

    「你在我的地盘上,想追求我看管的犯人,还说与我无关?」

    「那你想怎样?帮我作大媒?」在屋里已经看不见袁尚喜的背影了,柳啸月干脆走出去。「若能成功,媒人礼随你开。」

    陈守将跟在他身后。「你这是送钱给我花,沛州人谁不知道袁丫头喜欢你?」所以他也不客气了。「就三千两吧!你的大媒,我作了。」

    「尚喜若肯点头,别说三千两,三万两我都付。」站在门口也看不到她了,柳啸月又一路追出去。

    陈守将拉住他。「喂,前面是军事重地,你不能过去。」

    柳啸月眼睁睁看着她失去踪影,心头再度泛起一股沈痛。

    他的手又忍不住摸向胸怀,那里藏着她遗落的手绢,如今已经变成他最珍视的宝贝。

    「别看了。我明天就去帮你提亲。」陈守将说。「但你们要成亲,得等她刑期满,或者皇上特赦,否则我还是公事公办,你可别为难我。」

    「她不会答应的。」

    「她作梦都想着嫁你,怎么可能拒绝?」

    「倘使你喜欢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总拒绝你,直到你落魄了,她突然跑来说要嫁你,你接不接受?」

    陈守将想了一下。「我恐怕会拒绝,我不想连累她,而且……」

    「你会怀疑,那姑娘到底是同情你,还是真的喜欢你?」柳啸月叹气。「将心比心,尚喜也会这么想的。」

    「可……这只是你的猜测。」

    但通常他的猜测都很准。柳啸月一直就是个三思、五思、甚至是十思之后才会行动的人,也因为他想得多,以往,任无数姑娘追捧他,他总在两人初见面时,便将彼此的个性、行为、背景……各方面做分析,可每回结果都不美妙,他只好一一回绝她们。

    如今他好难得地动了心,想得就更多了。怎么样爱她,她会开心?做什么事,她会高兴?她至高的幸福在何方……想到最后,他大汗淋漓,发现自己对不起她好多、欠她更多,而且他做的很多事都是无法被原谅的。

    按照猜测,他只要跟她说喜欢她,她只会有一个反应——别闹了。

    这真的很令人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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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守将对袁尚喜说,他是柳啸月的好朋友,想给她和柳啸月做个媒人。他本想,袁尚喜爱恋柳啸月多年,自己这一提,没有十成把握,也有八成,谁知她竟如柳啸月猜测般,拒绝了。

    他只能说,柳啸月猜测人心的本事,神了。

    柳啸月倒很平静,这是意料中的事,他暂时也想不出解开她心结的办法,只好继续躲在暗地里偷看她。

    修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袁尚喜失去内力,仰仗的都是自己习武多年修练的好体力,扛石伐木,她一肩挑起。

    他看了心疼,便趁黑夜帮她,肋她尽快做完分内事。

    袁尚喜也没发现,她是个认真的姑娘,但从不心细。

    就这样,流放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转眼半月,数百流犯倒下三分之一,都是水土不服,加上过度操劳,累病的。倒是袁尚喜已习惯了这种流血流汗的日子。

    有人问她,边关凄寒,修城又苦,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撑得住?

    可说实话,她并不觉得累,至少身体感觉良好,只是心里很想柳啸月。

    原以为十多年磨砺下来,她已变得潇洒,结果分离一样地苦涩,况且现在又没有酒喝,常常想他想到腹内翻涌,她只能干呕。

    她对自己的脑袋已不抱希望:永远学不会忘情,唯有冀望身体慢慢地适应这份相思。

    「三公子……」

    眼前这棵树长得特别苍翠挺拔,仿佛要冲入云霄。她抚着树干,就想到他,他的身姿也像这棵树一样,硕长端凝。

    柳啸月是个律己甚严的人,所以他的行走起卧,有节有度,特别风雅。

    在沛州时,她最爱找机会偷看他,即便两人隔着老远,中间夹着几百人,她也能一眼看出那一抹潇洒。

    沙沙沙……风吹树梢,发出了呢喃低语。

    袁尚喜抬头,看着树枝摇摆,好像在嘻笑。可惜柳啸月不常笑,因为他每次笑,就有很多姑娘贴近他,渐渐地,他就不爱笑了。

    她注意到这件事后,就一直警惕自己,看他可以,但不能骚扰他。

    也许是上天怜她一片真心,所以她躲得越严实,看到他笑容的机会就越多。

    他大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微笑时,颊边泛着春意的梨涡,他也会坏笑,双睫低垂,有种说不出的魅态……

    算一算,她看过他的笑竟有十余样,样样风情万种。

    不自觉地,她也笑了。原来她与他的缘分也很深,所以才能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如许多表情,她突然戚觉自己好幸福。

    「袁尚喜,你不伐木,愣着干什么?」一个监工走过来问她。

    袁尚喜恍然回神。「对不起。」老是为了想他而误工,这习惯不好。但她不想改,相思也许磨人,但想他的时候却特别开心。

    「算了。」监工也是收过礼,答应照顾她的人。「反正你的工作一直超前,只要你继续保持下去,其他的随你吧!」他离开了。

    「我工作超前了吗?」袁尚喜倒不晓得。

    怀着一肚子疑惑,她抄起斧子伐木。

    她有些舍不得劈砍这棵让她想起柳啸月的树,但不砍不行,坏了修城大计,她小命难保,就不能再思念柳啸月了。

    「为了我日后能长久的相思,委屈你了——」一斧、两斧、三斧下去,大树开始椅。

    她停下来,留恋地再望大树一眼。

    别人的爱情是以携手终身为目的,她呢,相思是她一辈子的追求。

    「抱歉了——」

    最后一斧正要落下,突然,又有一个流犯倒下去。「来人啊!快来人,刘老六受伤了!」

    袁尚喜吓一跳,劈歪了,树没倒。

    紧接着,三个监工从她眼前跑过去,没多久,抬出一个双腿尽折、浑身血淋淋的中年汉子。

    她看着那一路滴过来、几乎淌成小溪的鲜血,眉间皱成一座小山。

    「等一下,先帮他止血,否则这一路抬回城里,血都流光了。」

    「已经把他的伤口绑住了,但血还是止不了,只能回去找大夫。」监工也很头疼,流犯损失太多,他们也有罪的。

    「我来。」

    袁尚喜二话不说,开始提气,丹田里只有一丝很微弱、比吹口气大不了多少的热流,这是她失去内力后,苦苦修练至今,才练回来的一点点成果,但在性命交关时,她也顾惜不了太多了。

    她将仅剩的内力逼到指尖,封住刘老六前胸到患部的七处穴位,血流立刻停止。

    监工们都呆了。

    「只能撑一刻钟。」她苦笑,现在她的内力又贼去楼空了。「大概够你们回城,快点吧!」

    监工们慌忙地把人抬走。

    袁尚喜二度失去内力,疲累得再也站不住,整个人往后一倒。

    咚!她后脑撞上大树,而后,就见无数落叶哗哗地往下落。

    吱吱吱——一个可怕、刺耳的磨擦声响起,紧接着,一片黑影罩住了她。

    大树倒了——

    她瞪大眼,忘了呼吸。

    可惜……没办法再想三公子了……旱知道,应该多想他一点……

    死到临头,她脑海里居然只有这个想法。有点荒唐,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

    她遗憾地闭上眼等死。听说人死后,头七可以回魂,她要给所有认识的朋友托梦,祭拜她,不用元宝蜡烛香,只要烧幅柳啸月的画像给她就行了。

    最好逢年过节烧一幅、生祭死祭再一幅,当然,大家没事时多烧一点,她也是很乐意收的。

    不过……

    这棵树怎么到现在还不压下来?

    她忍不住睁开眼,没瞧见预想中的苍翠,倒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对着她皱眉,那深邃的眸一如既往的认真、凌厉。

    「三公子?!」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他替她挡住了大树?

    「你还不起来?」幸亏他及时赶到,否则她小命难保。唉,不知她这粗心大意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我……喔!」能活着继续想他,她当然不想死!她立刻爬到他身边。

    「你站起来吧!」他不知道她又一次失去内力了。

    「我也想,可脚没力。」

    他深吸口气,双手用力,把树干推向一边。「没事吧?你吓坏了?」他以为她是被吓到没力。

    「不是。」她翻过身,躺地上继续调息呼吸。「刚才用了内力……」

    「你不知道散功后,至少半年内不能妄动内力,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终生瘫痪?」

    「意外嘛……」

    柳啸月被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她摸摸鼻子。她承认,有时候她行事很冲动,总把他气得半死。她不愿他见她就发火,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服软,她认输。

    「三公子。」她笑着。「你怎会在这里?」

    他瞪她一眼,气犹未消。

    她缩了下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颗球,往地缝里滚去。或许,他看不见她,就不会生气了。

    「袁姑娘、袁姑娘——」却是刚才送刘老六回去的监工之一又跑回来了。「刘老六没事了,大夫说你止血止得好,多谢你了。」

    「不客气。」她摆摆手,继续瘫着。

    「你——」监工不明白,她怎么一直躺在地上,还有,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

    「我没力气,休息一下。」

    「喔,那你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做。」袁尚喜能干又善良,后头又有人在打点,监工乐得卖人情给她。

    监工走后,柳啸月看着她。「你还会治伤?」

    「我不会啊!」她比出两根手指。「我只是帮人点穴止血。」

    「你不早说!」早知她是为救人才二度散功,他也不至于生气。

    「啊?」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满天下嚷嚷吧?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累瘫在地上起不来的身子,既心疼又无奈。

    他扶起她,让她盘腿坐好。

    「你干什么?」她惊讶。他千万别说要把内力还她啊!

    他叹口气,抚上她憔悴的脸颊,想起两人一起对敌时,在夜风中,她狂放又潇洒,但近看她的眸,却复杂得让人心悸。她看他、躲他、爱他、避他、渴望他、又推拒他……一个人心里怎能存着这么多心思,她不累吗?他替她感到疲累啊……

    「尚喜,你想过成亲吗?」

    她呆呆地看着他,活了二十几年,此刻是她这辈子最兴奋的时候。他们之间,好近好近,他的手好热,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了。

    「尚喜。」他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啊?」她恍然回神,脸红得快冒烟。「对不起,我没听见,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我说,你想过成亲吗?」与他一起携手。

    她很爽快地摇头。「放心,我不成亲,一辈子都不成亲。」所以他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她不缠人。

    柳啸月有一种喝到陈年老醋的感觉,嘴里、心里酸得腻味。

    「做我的娘子,与我成亲,你也不愿?」

    「三公子,你在试探我吗?」她笑了,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坦荡。「我不成亲,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成亲。」她说得很认真,仿佛在立誓。

    他听得怔了,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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