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浴室的喷头,站在水流之下,让喷涌而下的水从头顶一直往下淋,冲刷她的整个身体。

    温热的水流将她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和心终于感受到一丝暖气,她颓然坐在地上,纷乱的思绪理不出个头绪来。

    浴室的水汽渐渐浓重了,温易灵坐在茫茫的水雾里,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的眼前不停地出现很多人的脸,她的凶狠残酷的爸爸,得意奸笑的齐杨航,她那小时候见过的依稀可辨的外祖母,还有她那美丽苍白的妈妈……

    想到妈妈,她立刻清醒了。

    妈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她得去做手术,明天我就带她去做手术,还有房子,我能买个像样的地方和妈妈一起搬过去。

    不对,妈妈问起钱的事情怎么办呢?不能让她怀疑才好啊。不然,妈妈要是知道了,她一定会气得昏过去的。

    我不能再打击她了,她已经经不起打击了。

    诚实如温易灵,从小不对妈妈撒谎,小学的时候很多孝为了多要些零花钱,总会把学校老师说的收费金额再提高那么一点点,这样就有钱买自己喜欢的洋娃娃和糖果。

    可温易灵知道妈妈的收入来之不易,从来不向妈妈要钱买不该买的东西。

    路过商店橱窗的时候,她也会眼巴巴地望着里面穿着纱裙戴蝴蝶结的洋娃娃,但她只会在每天放学后偷偷地看几眼,标签上昂贵的价格让她知道拥有这样一个洋娃娃只是奢望,她绝不会跟妈妈要钱买。

    多少个童年的梦里,总有一个美丽的洋娃娃在和她一起唱歌,跳舞,欢声笑语充满整个梦境。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个梦想拥有一个洋娃娃的小女孩,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小女孩无忧无虑少不更事的幼稚,她为她的妈妈而活,为她们的家而活,她的肩上承受着她难以承受的责任的重量。

    现在这重量把她逼入了歧途,她不能不对妈妈撒谎。这将是她第一次对妈妈撒谎,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这样做,只会更刺痛妈妈的心,将妈妈逼到绝望的境地。

    想好了对策,她才逐渐淡定下来。她知道她需要以最正常的姿态出现在妈妈面前,不能让她看出任何异样。这时的她,又重新恢复了她一贯独立勇敢的样子,她将身子擦干,穿好裙子,走出酒店。

    阳光晒在她身上,熙熙攘攘的街头明亮极了,一派人潮涌动的热闹气息。

    这热闹和明亮的感觉却让她感到身上针扎似的不舒服,似乎到处都有人在指指点点地看着她,你看,这个女的,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低着头飞快地走着,躲闪着每一个迎面过来的行人的眼睛,哪怕其实他们并没有看她。

    突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她一惊,叫了一声,低头一看,是一个乞丐。

    她这才又将悬起的心放下来,一个独腿的乞丐,衣服破烂不堪,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向自己,她赶紧从包里拿出钱递到他手上。

    这个年代,街头残疾的乞丐比比皆是,可他的伤腿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和溃烂的伤口依旧让她一阵揪心。

    这世上,可怜人终究是不少的。乞丐出卖尊严,而我这样的又算什么呢。她叹了口气,只能好好地活下去呀。

    走到家门口时,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高兴起来,她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示范了一个,然后就这样笑着走进家门。

    妈妈见她回来便着急地问:“灵儿,你昨晚干嘛去了啊?电话也关机,我打了几个都没打通。”

    温易灵便笑着对妈妈说:“妈,我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上次我和一同事一起买了支股票,同事昨天打电话告诉我说赚了25万呢。我想着您要做手术需要用钱,我们还要找地方住,就找同事借了钱,和赚的那些一起差不多够了。昨晚她把我叫去庆祝,手机后来又没电,我怕回家太晚吵醒你就直接住她们家了。”

    “什么时候也学人家开始炒股了,都没听你说过。”

    温易灵调皮地冲妈妈吐了吐舌头:“以后不敢不告诉妈妈了,下不为例,好不好?”

    “你舅舅昨天打电话来说,这房子买主什么时候来还不一定,让我们先住着,这样也好,你先别太着急。”

    舅舅。

    温易灵现在一听到这个词心里就忍不住生气,但妈妈的说话时平和的语气和表情告诉她,她已经原谅了舅舅。

    她不好再说什么,便点了点头说好。

    妈妈走出门去,门前的花坛里盛开着鲜艳的花朵,那些花是她从前种的,即使从报刊亭回来再累,她也要抽时间浇浇花除除草,现在她生病身子虚弱了,花坛因无人打理而长出了零零星星的杂草。瘦削的她站在花坛旁,出神地看着这些花朵,她知道过不久她就要离开它们,不再有机会回来照料它们了。

    而温易灵在背后看着妈妈的背影,内心也止不住一阵凄楚。

    她知道妈妈在想什么,而她想的却和妈妈不一样,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妈妈说,妈妈,女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女儿对不起你……

    温易灵回到自己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床头那张合影,那是四年前她和朱齐优在靖安古镇玩的时候拍的,那时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朱齐优的手环着她的肩,他们笑着,笑容明媚像古镇清澈的阳光。

    她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着,划过朱齐优的脸,她怔了一下,又将照片小心地放进包里。

    过去的,都应该埋葬在记忆里才对。可是,谁又愿意割舍这样一段记忆的凭证物呢?

    即使彼此没有未来,她也不愿将过去的痕迹通通狠心擦去。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温易灵迟疑地拿过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娇媚的女声,“Hello?温易灵吗,听出来我是谁吗?”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温易灵在脑海中搜寻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只好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听不出来。”

    “诶,人家这么有特色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是梦李玥呀。”电话那头的女声又说道。

    梦李玥。

    温易灵终于想起来了。

    梦李玥又说:“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明天我结婚,婚礼在亚华大酒店举行,你可一定要来哦。好了,就这样说好了哦。明天见。”

    温易灵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温易灵赶到了亚华大酒店,婚礼场面盛大无比,摆满各色特产零食和酒水的圆桌摆了近百桌,盛满红酒的杯盏码得老高。

    四座宾客几乎都是这个城市的上流阶层人物,温易灵一眼看见穿着洁白婚纱的梦李玥,精致华美的裙摆将她衬托得像个公主,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翘着兰花指在宾客席间走动着敬酒。

    温易灵找了个偏僻些的位置坐下,打量着在座的这些宾客。有几个衣着阔绰的男人有些面熟,温易灵虽说不出名字,却也知道这几个都是频频在媒体上亮相的大款了。

    看得出来,这次邀请的都是名流富豪,梦李玥跟自己关系并不太好,怎么会想到邀请自己呢?

    正想着,突然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裙的女子走过来,笑着对她说:“是温易灵吧?你好,我是李玥的好朋友,我叫温莉莉,也是今天婚礼上的伴娘。

    “你好。”温易灵不太自然地笑着说。

    温莉莉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温易灵不自然的表情,她又笑了笑说:“昨天我还听李玥说起过你呢,她说你是个特别懂事的好女孩。难得有机会来这样的诚吧,别紧张哦,吃好玩好,参加婚礼嘛,开心就好。”

    “嗯。”温易灵局促地点点头。

    温莉莉又伸手将温易灵的手拉过来,赞叹道:“瞧,你的皮肤真好,手臂这么白。怎么保养的啊,被你这款水蓝色的包包一衬,更显得白嫩了。”

    温易灵只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温莉莉见状便不再说什么了,她随手拿了一只酒杯过来,一口一口抿着酒。新娘李玥一一给宾客们敬酒,到了这边看见温易灵,便激动地过来招呼温易灵,“莉莉,温易灵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温莉莉笑道:“你不是忙着敬酒嘛。”

    李玥又转向温易灵说道,“可等着你呢。咱毕业了以后多少年没见面了呀。今天可得好好聊聊。什么时候你结婚了,也记得叫我参加婚礼哦。”

    李玥的热情实在让温易灵有些不习惯,不止是多年未见的生疏,就是当年在学校,她们也并没有这样熟稔,似乎还不到说这话的程度。她只好礼貌性地笑着说:“确实呢,好几年没见了。”

    李玥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对了,朱齐优呢?你和朱齐优怎么样了?听说他出国了,你们现在关系还不错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听到“朱齐优”这个名字,温易灵感到心被刺了一下。但她还是掩饰自己的表情,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嗯,也就那样吧。结婚的事,还早呢。”

    “哎呀,我跟你说,温易灵,现在也不早了,早点把婚结了好,你催催他嘛。到时记得叫我们去喝喜酒哦。”李玥怂恿道。

    温易灵只好默然地点点头。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又一次被搅动起来,就像刚刚愈合的伤口,突然又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朱齐优,结婚,她还能和他结婚吗?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温易灵了,朱齐优还会要她吗?

    李玥和温莉莉走了,温易灵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出神。

    她不知道在某个角落里一直有个人在盯着她。

    那就是齐杨航,他此刻正喝着红酒,眼神越过三张桌子的距离,紧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他盯着她的脸。

    尽管她坐在偏僻的角落,齐杨航还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她,他现在眯着眼一边品味杯中的酒,一边玩味着温易灵的表情,回想他和她的那一夜。

    这个给了他第一次的女子,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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