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大楚女相
    寒山寺内,钟声悠远,竹林幽渺,风掠过入点水之态。

    一位少女静静跪在佛像之前,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大约是在念些什么。安姩经过大殿前的时候,便不由得停住了脚,怔怔地站在她们的身后,恍然想起那一年,她也曾这般虔诚地跪在佛前,整整两天,用尽一切的心力和信念,苦苦哀求。那佛像曾是她最后的希望,可不管她如何哀哭于座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化。

    忽然,身后有人唤道,“安大人?”

    安姩回头,是尹欣,她曾见过的,鸿胪寺少卿尹庆丞之女尹欣,从前是礼部的应试女官,如今算是鸿胪寺正七品译官了。

    她走了过来,恭敬地对安姩行了一个大礼,“大人怎么在这里?”

    “山下红尘嘈杂,便躲来山上静心。”安姩看了一眼殿外的茂密的竹林,“寒山寺的钟声和竹林一向是京城一绝,多年未来,这里还是杳无人烟。”

    “安大人心烦,是因为朝堂上的那些谣言吗?”话一出口,尹欣便察觉了自己的失言,连忙闭了嘴,一脸的歉意。人艰不拆,这样的话的确不适合说出口。

    安姩倒是不以为意,“一半一半吧!朝堂上的谣言不过是中伤之语,然则更忧心朝堂之风,至此虚弥。”安姩顿了顿,反问道,“那你来是为何呢?”

    “喏,是为了舜华。”尹欣努努嘴,看向里头跪着的娇弱少女,“她父亲病重,几入绝境,多少大夫来看了,皆言无可挽回了。连她自己在礼部,也日日受江映惠百般刁难。若是大人在礼部就好了,那里由得江映惠那个蹄子成日里兴风作浪!”

    安姩瞧着她那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觉一笑,“京城之中,如今我是名声狼藉,人人见我都若过街老鼠一般,你倒是想着我还在礼部。”

    “下官年幼之时也有一个小姨,人人都道她不知廉耻,生性不贞,未婚而入尹府。然而我出生便丧母,此生所有的母爱,皆来自于当年。一个人好或是不好,其实所有人说了不算,只有相关的人说了才算。”尹欣说起这话来的时候,并无痛绝之意,反而好似在讲述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一般,“何况父亲说过,人言之事未必为实,人正乃在于心正,观人行而察人言,若心正则人正。总偶有不正之举,亦不损人正之气。下官虽然和大人相交不深,却觉得大人并非是他们口中所言的不正之人。”

    安姩看着眼前的尹欣,仿佛若有所悟。

    里头的哭声还在持续,安姩侧身踏入正殿,跪在佛像的前面,轻轻道,“很多年前,我就来过这里,然而我从来都不信所谓的神佛怪力。知道六年前,我母亲和我的弟弟病重,而我又面临了那时候最大的困境,有点像今日的我,被众人诘难唾弃,那时候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于是这尊佛像就变成了我那时候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和你一样,在这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只求佛能够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伸手搭救一下我们这般在尘世之中奋力挣扎的人。”

    身边的声音渐渐微小,逐渐停了下来,然后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安姩,不明何意。

    安姩忆及当年的情形,眼神渐渐迷离,“那一年,寒山寺的主持还是镜台大师,那一日正好国师的大弟子云桁也在,他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求人,不如求己’。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很快,我被赶出了安家,又流离到了晋地,我姑姑逝世,我身旁的人毒害我,又传来我弟弟夭折,和我母亲离世,我被终入死境之时,我强撑起身子,跪在佛前哭了最后一次。求它能替我惩治奸恶之徒,能帮我、母亲和弟弟报仇。然而那时候也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我终于明白,这才是佛最仁慈之处,也是最冷酷之处。”

    项舜华听到这里,终于崩溃大哭,“若是可以,我也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然而路已经走到此处,我早已没有了办法撑下去。佛祖若是不能神力助我,又何以超度众生,难道于他而言,你我便不是那芸芸众生之一吗?”

    “佛之神力从来不在于襄助,而在于相伴。你信它,他能陪你走出困境,它会教会你如何走出困境、如何生活、如何面对、如何豁然,但它永远都不能帮你离开困境。”

    项舜华痛哭难耐,尹欣连忙上前来抱住项舜华,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安姩缓缓起身,脸上的神色明晦难辨,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项舜华忽然开口问她,“那么,大人为何能够从当年的苦境之中走出来?”

    安姩回过头来,“因为,我还不想要死。”

    ※※※

    勤政殿。

    奏折之中写到今年西南之处蝗灾漫天,今年算是颗粒无首,朝廷赈灾之事刻不容缓,他方才才和户部的几位官员议事完毕,觉得十分疲累,梁忠九却忽然跑了进来,“皇上,皇上,太后娘娘忽然凤体有恙。”

    “什么?”姬乐礼“猛地”站了起来。

    梁忠九不敢不答,“从前几日起,太后的身子就有些不适,原以为也不打紧,太医们也查不出什么来,只说多休息几日。但今日太后在亭子里的时候,忽然晕了过去,至今太医都还查不出什么状况!”

    姬乐礼斥道,“无用!”

    姬乐礼立刻带着梁忠九往慈安宫前去,众妃嫔都已经在了。见到姬乐礼,皇后倒是第一个站起来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姬乐礼如今是没有什么心思,径直朝宗政太后榻前走去,“行了,都起来吧!”旋即撩袍坐下,“说,都怎么回事?”

    韩太医道,“皇上,太后娘娘的脉象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既不是中毒,也不是旧疾。此事着实有些诡异,微臣,实在无能!”

    听到韩太医如此说,其他的太医也都纷纷附和,“是啊,皇上,微臣等实在无能!”

    姬乐礼听说太后出事的时候,脸色本就阴沉,他素来相信韩太医的医术,什么病能让韩太医都诊断不出来?

    忽然,皇后也一阵晕眩,幸好方妃靠得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皇后。姬乐礼的脸色越发难堪,皇后一瞬间缓过神来,先是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方妃的手,又连忙低身请罪,“臣,臣妾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安婳淡淡睨了皇后和方妃一眼,躬身对姬乐礼道,“皇上,皇后娘娘素来威仪妥帖,若非身子不适,也断然不会在皇上面前失仪。臣妾瞧着皇后娘娘的样子也不大好,不如让韩太医也给皇后诊脉吧!”

    姬乐礼最终点点头。

    而韩太医的诊断也是一样,“皇后娘娘面色看起来的确不好,但从脉象上来看,着实没有什么异样!”

    两番听到这样的话,姬乐礼素日里脾性便是再好也有些耐不住了,身后拍在桌案之上,“都说脉象无异脉象无异,可偏偏一个太后,一个皇后都显然身体抱恙!太后还昏迷在床,你们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素日里一个个都跟扁鹊再世似的,真的遇上事儿了,却一个个束手无策。朕要你们何用!”

    这一下震怒,吓得太医和殿中的妃嫔各个脸色大变,只能跪在地上请罪。

    “朕不想再听见你们请罪,要么给朕治好太后和皇后,要么,就给朕滚出太医院!”

    太医院的太医们若是到了年纪退休,倒还是件荣耀的事情,若是被赶出太医院,又还是被皇上赶出太医院的,只怕还不如死了干净!因此,此话一出,太医们都被吓得面色如土,声无半字。

    姬乐礼起身便走,忽然杨玥莼起身,“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姬乐礼回头瞥了杨玥莼一眼,本是不耐,但看在杨玥莼身怀有孕的份上,倒是也给了她两分面子,“你说!”

    “臣妾前些日子听到一些流言,本也不甚在意,可是今日太后和皇后都不约而同凤体欠安,臣妾反倒觉得那流言有几分深意。”

    姬乐礼微微颦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臣妾听闻,前些时日有一个云游道士号凌隐出现在京城,言天机发明之象峥现,此发明命定之人,命中该有一劫,若是渡不过也就罢了,一旦渡劫,便是涅盘而生,其贵直逼冲凤,乃不祥之人,势必会引起风波纷争,乱朝纲宫纪。”杨玥莼说到此处,泪水涟涟,“皇上,今日太后和皇后无故凤体欠安,太医医术如此高明尚且查不出缘由。或许,真有命格之说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多日在后宫之下隐隐传开的流言便被公然挑到了台面之上,不少妃嫔纷纷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这样的流言本就是七分信三分不信的,然而杨玥莼如此一说,大家反倒觉得是可信之言了。

    方妃忽然“哎呀”了一声,“安妃姐姐,您的脸色怎么忽然这么难看啊!该不会这命格之说还跟姐姐有关系吧!”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安婳的身上,的确,安妃的神色里似乎有所闪躲。

    忽然,安婳俯伏在地,“臣妾有罪,臣妾不该隐瞒的。”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安妃,此言真的与你有关?”

    安妃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皇上,臣的家父曾经带着家人前去拜访过国师,国师曾给我们安家批过一条谶言,‘幼若发明,成冲金凤’,而所指之人,正是,正是臣妾嫡妹,安大人安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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