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福祸相依。于家军大败汉国,再度踏平一国之土,士气高昂,又加上正启程回国,军士思乡心切,一路上气氛好不热烈,几十首军歌翻来覆去的唱,能从早上唱到晚上还不停歇。但是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出事。

    于家军正行在荒道上,离最近的城镇曲阳郡还有近二十里路之时,突然天色大变,一股十丈高的黑气从天而降。军士大惊。

    只见从那黑气中隐隐冒出无限人马来,霎时飞沙走石,风雷大作。

    于愆人正率军走在前方,一见那黑气脸色大变,急急下令人马按秩序往最近的曲阳郡跑。

    但哪里跑得及,她的话音还不曾落,军中已大乱,根本就不听她的声音。

    于愆一贯镇定的面孔此刻已变了样,坐下渠黄也便得暴躁不安。在前一世,她不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但这一世,她无法不信,她遇到太多奇奇怪怪的事,包括人能驭百兽,师父教她的玄术攻法,以及当年在她企图攻打某些暧昧地带的时候所遭遇的古怪景象和损失的人马,也许这世界上不存在鬼神,但这大千世界中,却必然有各种奇人异士和种种奇闻秘术。

    而于愆从那时便知道,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所谓的科学解释。

    而此时,她已来不及再胡思乱想,不过转眼之间,将士已乱作一团,那些从天而降的神兵顷刻化作实体,与于家军对打起来,只是这些神兵竟是不死的,杀了一个散成黑烟,瞬间便有更多的神兵出现。惊慌声、凄惶声、哭叫声不绝于耳,这样没完没了下去那还得了?于家军打汉国时一路势如破竹,但即便这样,也连着经历了多场战事,人马损失也近三分之一,若是因为这等乌七八糟的妖术再死人,她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

    于愆急的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她身上还没有积聚出来多少玄力,根本没有攻击力。而或许她的阴血阵可与之一抗,只是那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伤人伤己,除非生死关头,存亡之际,否则她绝不使用。她绞尽脑汁,却只想到一个土办法,就是用狗牛羊的血散了这妖法,只是距最近的城镇还有二十里,远水救不了近渴,哪里去寻这狗血?况且还不能确定有没有效。

    于愆一边奋力与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对打,一边听着黑雾中凄惶的声音,心脏一点点缩紧,只觉得那里在滴血,怒气一层层结于胸。

    一枪刺出,又斩掉一个神兵,她脑子冒火,死马当活马医,憋足了内力,高叫道:“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于家军可与你有仇?!”

    既有这妖法,那附近必然有那作法的人。

    话落却迟迟不见回声,于愆心中着急却毫无办法。

    只有再度高声叫道:“于家军若是与你有仇,你只管报到于愆一人身上来,他们都是听我的命令行的事,错不在他们身上,还望不要伤及无辜。”

    若是还没有人回应,那就不得不使用阴血阵了!

    而她声落之后,终有一道回声,却像是响在九层云之上,极为威严仁慈,仁慈的如同观世音菩萨的佛音在耳:“汝同于家军废善弃德,背约忘亲,杀戮过多,以致天怨人怒。吾教莲心,今日替天行道,惩恶扬善,若不想诸兵士横尸膏野,速速皈依我门……”

    于愆心中冷笑连连,莲心教?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说得多冠冕堂皇,这是在光明正大的招信徒?心中简直怒不可遏,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要脸的把光明仁慈扣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别的动了便也罢了,偏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她的军队中传播,传这等污秽东西那还有何军纪可言,又有何军队可言,不由冷笑道:“我军即便行恶,自有上天惩治,却与你这劳什子莲心教有何关系!”

    那声音在这句话落后不再出现,只天边黑色突然浓烈起来。于愆面色一变,咒骂了一句。正要使计拖延。同时一只手也插进了怀中,握紧那七颗血石。一道悠扬的乐声却突然似穿云拨舞的传来。霹雳声响,随着那乐声,那黑雾似乎被声声劈开。

    接着从西南方传过来极为聒噪的声响,成群结队的乌鸦穿透黑气,翅膀掠着风过处,神兵霎时消散成烟雾。那乌鸦聒噪之声一时变得如天籁般悦耳。

    于愆看着这天上异象,脑子一警,目光恍然,口中喃喃道,师兄?

    她之前说有人能驭使百禽,说得便正是韦易之,韦易之比她先皈于管智门下,两人的关系已可称之为一家人,这项驭使百禽的秘术也是只传他一人的。只是她却从来不知这乐声有此等功能。

    而不出半晌,黑雾果真散尽。天上的神兵都化作一张张符纸落了下来。

    天气惠畅,晴空万里。众人仿佛经历一场大劫般累竭跌倒在地。只是人仰马翻,一片狼籍,哪里还有军队的气势。荒野依旧荒野,寂静如坟场,方才历经景象如同幻象。

    但地上淌的血以及死去的人却在召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于愆当即把目光投向九天,投向四散的云层,又急速的看向四周,看向人仰马翻的军队中,怀疑刚才那声音是否藏匿其中。只是却哪里找得到方才声音的主人,好像那声音不过是幻听。于愆迷惑的眸子扫掠过去,扫掠到荒野,扫掠到人群,不经意掠过韦易之的方向,韦易之手握青笛,在她望来之时,莞尔一笑。霎时,天地恍若失色。

    于愆眼神一滞。

    她没注意到的是另一辆马车里的男子手捂着胸口,正望向对视的两人,目光一寒,随即放下帘子。

    他身旁的蓝仲视线被突垂下的帘子一挡,看着两人的视线也收了回来,脸色一垮道:“这下倒好,叫他抢了主子的功劳,那个韦易之不过是做了个面皮上的活儿,若不是公子的玄力相助,以他那点儿三脚猫的玄术,岂破的了此等妖术?看将军这回也定是误会了,改明儿属下便给于将军解释解释。不能让他白占了功劳。”

    赫连长恭眉稍未动,只盘腿坐起,运功调息,平复方才的损伤。

    朱唇微启,声音如冰注冷泉:“不必了。”

    再说车厢外,于愆这厢正怔怔的,一时思绪万千。只是那望着韦易之的目光一时竟挪不开。这个人她确实是喜欢的,这不是第一次于愆确定自己的内心,他的温润如玉,他的夺目光华,他的本事,最关键的是彼时他对她的温柔,都让她一点点的陷进去,原以为早拔出来了。只是再见时,心里还是,想要,这个人。

    于愆心知这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她太贱。但是不止一次午夜梦回,会梦到这个人是喜欢自己的,两人琴瑟合鸣,岁月静好。早上醒来总要为只是空梦一侈涩许久。

    可是……。

    嗬,她还在期待什么?她还想要什么?她又在等什么?

    明知道都是不可能的。

    七年,都已经七年过去了,身上的细胞都死了好几轮又重长了几轮,谁还会执着于当年事,尤其对无情者来说。她又如何能相信当年那个跟他人轻易成婚的男人会对她情深意浓?到最后不过让自己再陷入一轮笑话。

    归根结底,也是自己空窗期太久了,才会总为一件旧事缅怀,摆脱不了旧情的怪圈。既然决定放弃,待此番回去,也是该好好扩大交际圈了。

    正这样振作的想,却听韦易之用内力传了声音道:“我这乐声终究不是解这妖术的正经法子,还是尽快赶去曲阳郡为妙。”

    于愆恍然回神,收起拾整的思绪,面色如常的急下命令,众人一听这妖术还可能再碰上,便不敢耽搁,一个个仿若要被夺命似的,马不停蹄的往曲阳郡急行军。

    十丈扬尘,疾行如风。当年千里送荔枝,只为妃子笑也不过如此。

    一路驰骋,总算无障碍的到了曲阳郡。

    直到到了曲阳郡,购买了大量的狗羊牛,众人崩着的那根弦才算放了下来。

    这曲阳郡挨着官道,众兵一部分被派去购买狗牛羊,一部分安营扎寨,一部分准备食物。于愆与几位将领暂且坐在茶摊前饮茶,等待这曲阳郡郡首来接见他们。

    这茶摊位于官道旁,头上有一棵大枣树,刚冒出几片嫩芽。客流量还算不少,倒也忙活,摊前竟是坐满了喝茶之人。于愆晃了晃手中大碗茶,看着那殷勤招待的老婆婆,问道:“婆婆,你这茶摊迎接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人,你在这儿这么久,可曾听闻有个莲心教的?”

    “官爷说得可不是,我这茶摊开了可有几十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你说的那莲心教我也听说过,从北边来的客人说,最近那里闹饥荒,这莲心教不但布施财物,还能救苦救难,有不少人都入教了呢。”

    于愆神情一顿:“你说有不少人入教?”

    那婆婆含笑道:“可不是呢。”

    于愆面色一凛,茶杯几欲被她捏成碎片。

    而茶摊前,于愆西南侧一个戴草帽的饮茶之人俯低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个镜中花水中月的笑容。转瞬又消失不见。恍若幻影。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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